第二天一早起床，雨菡便換上了自己最漂亮的一身衣服，還精心地化了妝。即使是在古代，逛街對于她來說也是一件隆重的事，一定要漂漂亮亮的。春芽今天也細心地妝扮了一番，只是未施粉黛，雨菡便親自給她上妝，想給全安留個好印象。

陸翊平把楊全安叫道跟前，囑他一定要盯緊沈琴卿。他對這個任性妄為的夫人仍不是很放心。

馬車在將軍府門口備好了。不是丫頭扶著夫人，而是夫人拉著丫頭，急不可待地登車出發，楊全安則騎馬跟著。陸翊平在樓上看到琴卿今天精心裝扮，姿容更為俏麗，心里有點后悔沒有親自陪她去。

要放在現代，延安府就是一個小縣城，城內只有幾條街。馬車一路走，雨菡一路看。到了東市上，雨菡便堅持一定要下車。全安無法，只好棄車步行。

一路上，雨菡故意不停地夸贊春芽，說她溫柔賢淑，又贊她機靈聰明，讀書寫字一教就會。楊全安面無表情，但顯然都聽進去了。春芽則滿臉通紅。

神宗時期，延安府下轄膚施、延川、延長、門山、臨真、敷政、甘泉七個縣，城內有延河、汾川河兩河交匯，城外有寶塔山、鳳凰山、清涼山三山聳立。雖然位于黃土高原，但延安的氣候要比周邊地區濕潤一些，綠意也更多。

全安和春芽不知道，雨菡不是第一次來延安。她以前采訪扶貧的時候就來過，此番是故地重游。隔了一千年進行新舊對比，饒是有趣。

山河俱在，物是人非，讓雨菡格外感慨。不過傷感沒持續多久，東市上熱鬧的景象馬上吸引了雨菡的注意。碰巧是趕集的日子，來自周邊幾個縣的農民，都把自家的收成拿出來賣。雨菡一個個攤點看過去，不時詢問價格。過去的職業習慣，讓她對于民生疾苦特別關心。

見到一個斷了腳的農民在賣干紅棗，雨菡便蹲下來與他攀談。她問那農民為何斷了腳，農民說自己以前是廂軍，打仗的時候腿斷了，回不去老家，就在延安府附近鄉下種地謀生。雨菡又問他生活能否溫飽，去年收成有無余糧，老漢哭著說，去年年景不好，一個體弱的孩子得病死了。聽得雨菡很心酸，便讓全安向他買些紅棗，還多給了銀兩。

雨菡看街市上許多農民衣不蔽體，面容愁苦。便問全安延安府人民生活如何，全安回答說，朝廷與西夏連年爭戰，百姓收成沒有保障，生活都很艱難。雨菡又問，朝廷可有救濟，全安說朝廷減輕了陜西的稅賦。雨菡斬釘截鐵地說應該全免。

她還詳細詢問當地種植些什么莊稼，哪些作物最負盛名，哪些可以外銷，以及農民耕作方式，等等。有些問題楊全安知道，有些他也答不上。

逛完東市，全安便主張回府。雨菡堅持要吃完午飯再回去，全安無可奈何，只好在城中找了一個雅致的食肆沽月樓安排吃飯。

這沽月樓就在延河邊上，共有兩層。坐在樓上憑欄遠眺，大山大河勾勒出的粗獷線條，一如農夫愁容上深深的丘壑。雨菡深有感慨，信口吟道：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忽聽得背后一個柔美的聲音接著吟道：“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小姐，由婢女攙著，正站在他們身后。雨菡見她眉眼溫柔秀麗，身姿好似弱柳扶風，笑容中透著一股淡淡的憂郁氣質。

那位小姐輕輕頷首，微笑道：“這位想必是陸將軍府上的沈夫人。夫人萬安?！?

全安趕緊介紹說：“夫人，這位是延川刺史董言周大人的胞妹，董言清小姐?！?

雨菡回了一禮，道：“言清小姐萬安?！?

雨菡請董言清同坐。全安問：“董小姐此來，是和董大人一同進州府嗎？”言清輕輕柔柔的說：“正是。家兄在知州府上回稟公務，小女子閑來無事，在府中轉轉?！?

雨菡羨慕她可以隨便走動，而自己卻天天被關在府里。便問她方才去了何處，好不好玩，延川距此多遠，有什么風景名勝，等等。言清一一作答。

雨菡聽她言語溫柔，又識得詩書，覺得十分投緣，想自己在宋朝一個朋友也沒有，既然她哥哥也在此地為官，想必與陸翊平認識，也不算得是外人。便信口說道：“言清小姐若是不棄，以后可以時常到將軍府里一坐，陪我說說話。”

董言清面露尷尬，就連全安、春芽也似有難色。言清低頭說：“將軍府邸莊嚴，言清不敢妄去叨擾，謝夫人好意?！闭f罷便起身，托辭告別了。

雨菡一頭霧水，問全安和春芽：“我剛才說錯話了嗎？”

春芽嘴快，回答道：“董小姐屬意于將軍，若不是將軍與夫人有婚約在先，她本是要入府的。聽說董大人還在撮合讓將軍娶她做側夫人呢?！贝貉勘緛磉€想往下說，見全安瞪她，便趕緊住嘴。

雨菡恍然大悟，輕聲說：“這有什么的，只要將軍高興，我無礙的。”

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竟然棒打了鴛鴦，實在罪過，怪不得陸翊平嫌惡自己。如果董言清進府，陸翊平定然百般寵愛，就不會來煩她了，這倒是兩全其美的事。

不過心中難免會不爽。雨菡生平最痛恨男人三妻四妾，沒想到自己也攤上這事了。

吃完午飯，雨菡又故意在街上磨磨蹭蹭，直到黃昏時分才打道回府。陸翊平在家里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見全安回來，立即找他去問話。全安回報去了哪些地方，買了什么東西，又說夫人很關心百姓疾苦。

見全安欲言又止，陸翊平問：“還有什么？”

全安說：“夫人在街上巧遇了董小姐。”

陸翊平心里微微一亂，問：“說了什么？”

全安說：“無非說說閑話。只是春芽姑娘口快，把言清小姐想入府的事告訴了夫人?！?

陸翊平問：“那夫人怎么說？”

全安答：“夫人說，只要將軍高興就好。”

陸翊平沉默一陣，說：“你去吧?！比脖阕吡恕?

飯后坐在屋里，雨菡回想白天看到的種種，直覺得戰爭無情，百姓可憐。于是提筆記下了一天的所見所聞，題為《延州民情考》。雖知道這篇文章無緣發表，不過雨菡還是嚴肅認真地對待，不覺寫到深夜。

陸翊平在樓上看書，不時抬眼看看東廂的窗戶，發現燈光一直亮著。心里奇怪，便下樓來從窗邊窺探。燭光下，琴卿秀眉微蹙，時而執筆沉思，時而奮筆疾書。他很想知道她在寫什么，到底不便推門進去，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