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九龍服裝城的時候，柳相文手里提了兩個大袋子，

王薇薇幫他選了一件衣服、一條褲子、還有一雙鞋，一共花了500多塊錢，

最貴的就是那件拼色的休閑服，花了240塊錢，

本來柳相文想把價格談到200以下，談不成就不買，

可眼鏡老板死活不再讓價，王薇薇覺得這衣服柳相文穿著非常帥氣，便堅持買了下來。

秋末的省城，暮色來得更早了些，現在不過晚上7:30，天邊的云層只剩下淡淡的輪廓，

這座城市已徹底醒來，來往的車燈在夜色中拉出迷人的線條，就像數不清的流星從夜空中劃過。

從銀行取的600元還沒有用完，王薇薇提議用剩下的錢吃東西，柳相文自然沒有異議，

兩人沿著街邊的小吃攤，一路吃過去，錢還沒花完，肚子已經撐得裝不下任何東西。

回到車上，王薇薇把袋子放到后座，才慢慢坐到駕駛位，

她并沒有啟動車輛，兩手放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柳相文本以為她需要短暫休息一下，心想反正也不趕時間，便拴好安全帶，頭靠在椅背上望著車外，

等了幾分鐘，王薇薇還是沒有動靜，好像沒打算起步。

“你怎么了，累啦？”柳相文開口詢問，

王薇薇轉頭輕輕一笑：“沒有”，

“那......”，柳相文本想問她等什么，只說了一個字，把后面的話吞回肚子里，

他看到王薇薇的臉色有些冷郁，街邊的霓虹燈光穿過擋風玻璃，投在她臉上，忽明忽暗，好像在想著什么心事。

良久，王薇薇轉過頭看著他：“我想問問你，剛才在里面，你怎么了？”

“嘶......”，柳相文嘴巴裂開一道縫，緩緩吸了口氣，那短短幾秒間，他想起了過去的事，不過現在，他不太想談論這個。

“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王薇薇何等冰雪聰明，柳相文一瞬間的情緒游移，已被她看在眼里，

“是有點事，很久以前的事，算了，沒什么可說的”，柳相文勉強一笑，

“可是，我想知道”，王薇薇直視他的眼睛說，語氣輕柔，卻帶了些不容商量的果決，

“哈哈，又不是什么好故事，干嘛非知道不可？”柳相文感覺自己被逼到墻角，他不想細說，也不想編故事來騙王薇薇。

王薇薇沒有說話，也沒有收回眼光，她的眼眸中倒映著城市的燈光，不停變換色彩，就像某種可以看穿一切的儀器。

“也許你經歷了什么不好的事，也許那段時間的你特別難過，你不愿意提及，我能理解”，王薇薇再次開口，

柳相文默然，

“如果你不說，我就一直問下去”，王薇薇的語氣很堅定。

柳相文愣了半秒，心想這不是耍流氓么？

“快說，說一點也行？”

“我想起了我媽”。

柳相文的回答，和王薇薇猜想的差不多，兩人認識這段時間里，彼此都沒有說起自己的家庭，

王薇薇能猜到柳相文的家境應該比較困難，以前她沒有詢問，是不想去揭人家的傷疤，同時也不想帶著優越感去談論自己的家庭，

但這種神秘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總要在某個時間，以某種方式，去揭開雙方有意無意中隱藏的事實。

“你媽媽，她還好嗎？”

王薇薇問出這句話，馬上就后悔了，她看見柳相文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眼光也黯淡下來。

“她不在了”，短暫的沉默后，柳相文淡淡地回答，

“她......，那你爸爸呢？”

“也不在了”，一旦開了口，柳相文反倒輕松了。

這下，輪到王薇薇沉默了，她很難去揣測，身邊這個男孩經歷了什么，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

她只是簡單地代入了一下，把自己當做身邊的男孩，想象著失去父母的無助，

可她完全無法進入場景，剛一開始想象，心里就像燃起了一場大火，炙熱的火焰，烤得她難以忍受。

“那你家里還有其他人嗎？”王薇薇小心翼翼地繼續問道，

“還有弟弟和妹妹，他們都在上學”，柳相文的回答簡短而準確，就像在匯報戰斗結果。

“噢......”，

王薇薇知道為什么柳相文的衣服舊得不能再舊了，也知道他為什么當初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請客了。

家境貧困的人，自尊意識往往容易走極端，

第一種情況是，完全舍棄了自尊，在哪怕極其微薄的利益面前也點頭哈腰，毫無底線；

而另一種，則是近乎偏執地堅守著自己的自尊，他們從困境挺了過來，寧愿承受更大的苦難，也要維護自己僅剩的尊嚴。

柳相文更偏向于第二種，不同的是，他不會盲目地堅持，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懂得接受，

無論是王為強的食物、王薇薇的飯局、還是李永剛的機會，他都毫不客氣的收入囊中，

對柳相文了解越多，越讓王薇薇堅定自己的判斷，這個男孩的未來不可限量！

王薇薇沒有繼續問下去，她害怕問到最后，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來，把場面搞得尷尬。

“行了，衣物買了，飯也吃了，今天的節目到此為止好不好？”她故作輕松地問，

柳相文說：“好啊，反正方向盤在你手上，一切你說了算”，

“先說，借你的錢我暫時還不上，有錢了再說”，

柳相文不禁莞爾：“你借我的錢，買東西給我，這種好事，請記得每個月都搞一次”，

王薇薇嗔怪道：“你想得美，我哪有那么多錢來還你？況且今天你還犟嘴了，衣服差點沒買成，一點兒也不上道”。

兩人互相開著玩笑，剛才的小小陰霾一吹而散。

把柳相文送回了4S店，王薇薇駕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車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思緒開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那張有些茫然的面孔，一直在擋風玻璃前若隱若現，

她說不清現在心里是什么感受，心痛？還是同情？或是兩者兼有，

無論哪一種都讓她難以平靜，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壓著，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她覺得眼前有些水霧，

下雨了么？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