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他救下了你？”李花子只與肖正翎見過兩面，這個男子看起來不好相與，雖長得不兇狠，如今卻有朝廷鷹犬之名。
“嗯。”
“那你為何不回清平？”吳翠表示困惑，“大家一直都在找你。”
李明珠欲言又止，垂著眸子沉默了半晌才說，“我想回去，剛到萬糧城便傳了我被擄的事，再回去也是，遭人羞辱。”
“這事，是阿郎他們太心急，我們也當時也欠了考慮。”吳翠說到這里確實也唏噓，當時李明珠又失蹤，他們下意識以為還是薛家搗鬼，去薛家尋人，鬧得紛紛揚揚。
“沒事，都過去了。”李明珠又看了看兩個妹妹，她們和四年前不一樣了，尤其是李花子，多了英氣和沉穩，沒了當年那個咋咋呼呼的勁兒。
“你們如今都長大了，聽說還當了官，做了生意。”李明珠說著微微垂著眼摸了摸肚子，“真好。”
“你之后就一直跟著他嗎？”李花子看著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猶豫著該不該與她談論肖家之事。
“也不是，從萬糧城離開后，想一路騎馬向北，投奔趙西西，想著自己也識得些草藥，就算是漿洗、縫補，也是能干的，總能在軍營謀一份差事。”
“只是時局動蕩，剛到邊境時，攝政王便起兵了。那時候真是兵荒馬亂，總有無辜喪命之人，而后就是不諳世事的孩童流離失所。”
李明珠想起那段晦暗的日子，胸口就會不自覺的發悶，仗不能再打了，那時候就是這么一個念頭。
“我一路像是當初神明大人那樣，拉拉扯扯的，撿了一路孩子。”李明珠說著似乎頗有感懷，“那時候我在宿舍是屯了不少吃食，本來是為了一路向邊關，少不得要走荒郊野嶺的準備。沒成想最后成了救命糧。
只是，最后也沒救得了他們的命。”
李明珠說到此處，不免紅了眼眶，這件事是她的心結，每每想到都心絞難眠。
“后來呢。”吳翠聽著也紅了眼，想起那段困苦的日子，清平里收了近乎半城的人，安置住處、發糧送水、醫治病患。
他們這些學生在那半年間常常是剛睡著不久，又要起身，總是有鬧事、糾紛斷不完，流民和清平百姓相互仇視，數不清的齟齬嫌隙，等外面平穩了，他們之間也算是融洽些，有些留下來扎根，有些人回去了。
“后來，我又遇到了肖統領，他是外出公務不小心受了傷，又和部下走散，我一個人在亂世里也獨行也危險惹眼，便一道與他結伴，回到京畿之后。”
李明珠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忐忑，她怯生生開口，“之后就住進了這里，原本是想借住幾日，等形勢穩妥后就，離開的。后來就。”
“懂了。”桑落打了個響指，她有些好奇的托腮，“那，他長得帥嗎？”
不知怎么的，輕輕一句話，掃平了之前的忐忑，李明珠好像一下回到了當初，在桑落面前那種輕松的感覺又回來了。
李明珠輕輕笑著，點了點頭，“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評價這么高啊。”桑落更好奇些，“那他對你應該挺不錯的，我看你那屋子金銀玉器的，連地毯都是毛茸茸的，可是不少花心思。”
“是，他一向是對我好的，稀奇物件也是常送來。”
“說起來，明珠姐姐和這個肖統領，五年前進在溫泉行宮就見過，想來是緣分天定。”李花子說著竟橫生了羨慕。
“是，我還記得當時，明珠姐姐是撞入了他懷里。”吳翠也打趣起來，“莫不是那時候就看中了明珠姐姐。”
“哪有這么玄乎的事情。”李明珠笑容里多了幾分僵硬，“他，還不知道，我是神明學生。”
“你沒與他說嗎？”這回輪到李花子驚訝，“他沒有問過你嗎？”
李明珠搖了搖頭，“我之前見過他，所以當初見面就知曉他身份，想來他這等身份在外必定是偽裝，便也未曾問過。他也一直未曾問過我。”
“不過今夜之后，應當是知曉了。”說到這里，她憂心忡忡起來，手輕輕摸了摸肚子。
“李明珠，肖家承認你嗎？”桑落輕飄飄一句，往她心窩子上插，引得吳翠和李花子噤聲。
其實她們相處后也是發現，桑落大人往往在輕松的狀態下，會驟然給以重擊。
李明珠垂了眼眸，不敢直視她們，也正是因為她的身份是不被承認的外室，墮了神明學生的名頭，加上那次的心寒，她不愿意再以神明學生李明珠的身份和舊人接觸。
哪怕她時常想念，哪怕在院子里有許多無法訴說的話，她也不想看到他們眼中的失望、鄙夷和漠視。
“這個孩子打算留下嗎？”桑落問的直白，“還是說你要借著這個孩子，入住真正的肖家？”
“我從沒有這么想過。”李明珠被誤解的難過又難堪，“我只是想和這個孩子一起過日子，我并不奢求那些名利榮華。”
“京畿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如果正如他們所說你是我的學生，應該不會蠢到，依靠一個男人的寵愛來求生吧？”
桑落說得言語直白又刺耳，果然讓李明珠的臉色白了又白，可桑落仍覺得不夠，“如果他以后膩了你，那你的孩子能留在你身邊嗎？”
“你能躲回宿舍，孩子可能嗎？你真的做好當一個母親的打算嗎？”
“如果肖家覆滅了，你打算怎么辦呢？”桑落輕輕笑著，仍舊托腮，“你不會打算，再投奔吳文鶴他們吧？”
李明珠被說得失措慌亂，像是個熱鍋上的螞蟻，恍惚著又忐忑著。
李花子剛想開口，就被吳翠踢了踢腳尖，兩個人便只能看著李明珠難過糾結中流淚。
“謝家祠堂被燒，你可知？”
李明珠搖了搖頭。
“韓家多了口棺材，你可知？”
李明珠亦搖了搖頭。
“肖家前幾日在朝被彈劾，與前朝勾結，你可知？”
桑落看著她還在搖頭，重重的嘆了口氣，“彈劾之人，是吳文鶴，他已經是左丞相。”
看著李明珠震驚的眸子，桑落繼續道，
“李明珠，人如果沒有利用價值，哪怕是救命之恩，也未必得報，賭別人人品這種事是很危險的，尤其是你已身在朝局之中。
今日的你，已經成了一個金絲雀。你甚至不知道外面的風雨如何，若是以后這籠子真護不住你，你怎么辦？”
“神明大人。”李明珠惶恐的帶上了哭腔。
“你被肖正翎養廢了，卻還以為他對你很好。”
“那些丫鬟是來伺候你，還是監視你，你真的要麻木不知嗎？”
“還是你以為，他不知道你是誰？”
“我敢賭，就算他第一面不知道你的身份，來了京畿之后，你從上至下，已經被他打探的清清楚楚。”
“李明珠，睜開眼看看吧，看看你已經扎根在什么樣的漩渦里。”
“臨死之際，還是個一無所知的青蛙，你確定要這樣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