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二十二年,一月初一。
九華山,武臺觀。
“師尊,我們離開清河郡后,要去哪里呀?”
清晨,晨光破曉,掃過李善清的干凈面龐,他背著一個大包袱,雖是與師尊說話,目光卻是向著城內眺望,顯得憂慮重重。
“去京城。”
江名青面容清雋,一襲道袍不染風塵。
“您說清河郡恐遭大亂,難道不通知一聲方施主嗎?”
李善清看得出來,師尊貌似很關注那位侯府三公子。
“不需要,他會沒事的。”
說完,江名青牽來一頭小毛驢,坐了上去。
小毛驢滴嗒嘀嗒的走著,聲音越飄越遠。
……
……
方府的人今天起得都很早,家丁侍女們各自忙碌著,想用干活來迫使自己忘記昨晚之事。
晨光透過窗欞,撒在干凈的木質地板上,房間內,一夜未眠的方墨緩緩睜眼,退出修煉狀態。
雖一夜未曾休息,他的精神卻很好,沒有半分疲憊。
整晚都在修煉混元燃血功,燃血內氣順著經脈,不斷淬煉著他的筋骨皮膜。
雖然他看不到內在變化,但卻可以清晰感知到,骨骼正在一寸寸的發生質變,較比以往,便如同木塊與金鐵的區別。
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活動了下僵麻的筋骨,發出咔吧咔吧的聲音。
如今的他,較比前往北邙的時候,又要強上不少。
“不知怎樣才能算是踏入鍛骨層次。”
瞇了瞇眼,視線倏然模糊——
【技藝:混元燃血功(入門)】
【進度:291/300】
【效用:內生氣感,冶煉筋骨】
……
【技藝:金剛度身訣(小成)】
【進度:112/300】
【效用:內功外壯,調理內息】
經過這些天的修煉,再加上昨晚一夜的苦功,這門內功終于要小成了。
不僅如此,方墨的心法、內功、外功皆已經達到小成地步。
原本他并未太過關注外功,但在修煉內功的過程中,觸類旁通,竟也令外功進度大漲。
早先時候方墨便猜測,內功與外功本無隔閡,只是鍛煉的部位不同,如今看來的確是如此。
現在方墨的實力,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到了個什么程度。
畢竟從北邙回來之后,便沒再遭遇過對手。
“心法小成后,單純靠冥想提升進度,已經很勉強了,需要靠其它方式來修煉。”
這門心法,是他在慈云寺獲得的,缺少相應的修煉法門以及觀想物品。
能單純靠冥想腦內佛陀,便提升至小成,已是殊為不易。
方墨暗暗想著,看了眼窗外,遠處幾座樓閣,還隱隱飄著黑煙。
他的思緒,也不禁回憶起昨夜的種種。
攬月樓前那座燈樓牌坊無故爆炸,火光瞬間席卷了方圓百米的建筑人群,爆炸余波一里之外都清晰可聞。
若非攬月樓建造堅固,用料扎實,他所在的露臺又正好在牌坊爆炸的背面,再加上高度足夠的話。
參加夜宴的人中,起碼有一半都要交代在那里。
爆炸發生后,整個郡城都亂作了一團。
要知道,昨夜可是春熙節,大批百姓持燈夜游,街道上擠滿了人。
這一場猛烈的爆炸,直接帶走了城內至少百分之一的人口。
這還不算受了重傷,瀕臨死亡的。
“這次,清河算是遭了大劫,只是不知,這詭異的爆炸是否與白家莊之事有牽扯。”
那座牌坊爆炸的原因,還在調查,但白家莊的事件原委,方墨確實心中有數。
好巧不巧,那座燈樓牌坊的建造工作,便有佛門中人參與其中。
附近南一城涌進來的和尚眾多,成了大好的廉價勞動力,城內各種設施建造,都免不了經他們之手。
當初白家莊遭遇濟明,對方言稱寺內出了敗類,將一切罪過都推到對方身上。
對于他的話,方墨自然不會盡信,心中對其的那絲懷疑,始終存在。
結束修煉,出了房間。
暖兒一直守在門外,此時聽見動靜,也是趕忙迎了上來。
這丫頭也沒怎么休息好,擔驚受怕的,有些疲憊:
“公子,大公子在前廳等您呢,說有事情要與您說。”
方墨點頭,看向暖兒:
“城內情況怎么樣,一夜時間過去,傷者都轉移了嗎?”
昨晚事故發生,定安侯府立刻發揮作用,第一時間解救傷者,處理大火。
暖兒猶豫了下,搖搖頭:
“不是很樂觀,大公子找您,應該也是因為這事。”
方府前廳。
陽光穿過氣孔,均勻灑入前廳,火云銅盆燃燒著整齊銀炭,白色薄煙氤氳升起,很快消散。
桌案前,方天闊正捏著一個精致小巧的紫砂茶杯,面上帶著愁容。
一旁,杜肖坐在側位,右手緊緊握著刀柄,目光陰沉:
“郡城的百姓是人,我的兵也是人,他們早年在戰場上便追隨我,我到京城任職不良帥,他們依舊追隨我。
“如今我的兵為了救你們郡城的百姓,導致自己染上怪病!方百戶,你總要給我個交代,畢竟本官此次來清河,可是因為你的事情。”
方天闊沉默不語,心情也是低落到極點。
昨晚爆炸余波震塌了不少房屋,大批百姓被掩埋。
杜肖派遣自己的手下前去搭救,結果不知為何,其中一名不良人突然感到頭暈,隨后便暈倒在地,臉色瞬間枯敗的不成樣子。
短短一夜之間,已經有四位不良人出現上述狀況,其中兩人情況極為嚴重,體內似乎燃燒著某種火焰,正在蠶食著他們的氣血。
不僅是他們,方府之人、燕北王府之人,以及許多百姓都出現了這種狀況。
程度有深有淺,不一而足。
“這就是瘟疫!那座燈樓牌坊的爆炸,明顯就是有預謀的!必須揪出背后之人!”
“罪魁禍首當然要揪出來,但不是現在,當務之急,是安撫民心!”
方天闊徐徐吐出口濁氣:
“郡守位子空缺,又遭逢此大難,若是你我再沒了分寸,整個清河郡都要大亂!到那個時候,這責任自然而然就到了你我頭上!”
“我并非清河郡人,我只關心我的兵!”
杜肖是個粗人,出身農戶,靠著戰時的戰功積累,在京城謀了份不良帥官職,對他而言,手下不是手下,而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眼見說不通,方天闊也是無奈,看向門外方向。
這時,一臉陰沉的杜肖也朝著門外看去,身子不自覺直了些。
方墨獨自進了前廳,方天闊笑著招呼其坐下,一旁的杜肖強行擠出一絲笑容,拱了拱手。
昨晚方墨的表現,他們有目共睹。
若非他拿出那至關重要的賬目,以徐郡守的老辣,未必可以扳倒他。
饒是如此,也差點在其手里栽了跟頭,若非方墨出手,他們也要被食氣鬼吸食掉大半陽氣。
方天闊給方墨倒了杯茶,開門見山的將城內目前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瘟疫?”
方墨聽完,不禁詫異:
“現在怎么樣了?”
“目前來看,傳播途徑只有血液,那些并不嚴重的人,處理好傷口后便送回家了。
“至于那些嚴重的……”
方天闊搖了搖頭:
“總之,城內出了亂子,心懷不軌之人也會隨之出現,目前首務是安撫民心,先將瘟疫壓下來,再去調查燈樓爆炸一事吧。”
杜肖雖神色陰郁,卻也贊同的點頭,頓了頓,又道:
“人手不夠,我還要回一趟京城,請求增援,我的那幾個弟兄也需要送回京城治療。”
“氣血枯敗……瘟疫。”
方墨腦子里想到一個東西——血怪。
普通人被這東西攻擊,氣血會迅速枯竭,化為干尸,并且也具有傳播能力,只不過不是瘟疫的形式。
他沉聲道:
“不,城內所謂的瘟疫,與燈樓爆炸這兩件事,或許同出一源。”
他這句話說完,方天闊以及杜肖的表情明顯頓了下,顯然是出乎意料。
“何出此言?”
杜肖率先發問了。
“一些猜測而已,目前并沒有實質證據。”
方墨想了想,還是沒有把濟明所說的話,以及白家莊背后的真相說出來。
牽扯太大,如今郡城百姓以及非常恐慌了,若是告訴他們,郡城目前的遭遇,與白家莊其實極為類似的話。
估計他們能直接跑路,離開清河。
“對了,為何一直沒有見到二姐?”
自從方墨回府后,就一直沒有見到方凝秋,本以為對方又在忙什么事情,可昨晚的夜宴對方也沒出現,便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只是當時沒有機會發問。
“凝秋說她有些私事要處理,所以……”
說著,方天闊聲音忽然一頓,緊接著便是站起身來。
方墨感應到什么般,也鬼使神差的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素白身影,身姿高挑,容貌清麗脫俗,氣質冷傲高貴。
是方凝秋來了。
方墨站起身來,這時才發現,方凝秋身后還跟著一人。
一身藍白儒袍,手搖折扇,五官柔和耐看,氣質溫文爾雅,眉眼間帶著絲絲高傲之色。
這是哪位?
方墨見此人面生,絕對不是清河郡本地人,不知道方凝秋這幾天都在做什么,回府還帶了個跟班。
那人雖氣質不俗,但在方凝秋身后,無論多么有背景的人,都得是跟班級別的。
搶眼。
“凝秋,這位是?”
方天闊隱隱感覺此人有些眼熟,卻又有些記不起來。
他身旁的杜肖則是記起來什么似的,神色立刻拘謹起來,沒去看那年輕男子的臉。
這一細節,被方墨捕捉到了。
他更好奇了,能令堂堂不良帥變成這幅樣子,這年輕男人的來頭絕對不俗。
“我來為各位介紹一下。”
各自打過招呼,方凝秋淺笑道:
“這位是大離書院國師親傳七弟子之一,名字叫姜宸。”
難怪!
方墨內心顫動,震驚于國師弟子竟會來清河郡,也不知所為何事。
也不知方凝秋是從哪里、又是如何請到這尊大神。
姜宸搖了搖折扇:
“也不瞞諸位,在下正是國師的第六位弟子,姜宸,來此之前尊師曾卜過一卦。”
“啪!”的一聲,扇子合攏,又扇開。
“尊師說,清河不日將有變故,我姜某人便來了。”
頓了頓又補充:
“當然,也少不了凝秋的一些幫助。”
“姜公子,不知……”
方天闊剛想詢問一些,關于城中怪事的細節,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大人!不好了,大人!那幾名兄弟情況越來越差,恐怕要不行了!”
“什么!?”
杜肖一拍桌案,長身而起。
方府一處別院,這里被打掃的很干凈,一些無用的家具也被搬走,留出一大片空地出來,專門擺放感染瘟疫者。
別院一隅的小床上,兩名男子各自躺在一邊,臉色枯敗慘白,雙頰凹陷。
仿佛連續三天沒睡覺,又去跑了一千米似的。
二人身邊,有小侍女忙前忙后,潔白額頭滿是汗水。
忽然,聽見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小侍女立刻懂事的離開,給外面的人騰出地方。
杜肖進了別院,當先來到二人面前。
兩位不良人已經說不出話,原本硬抗結實的身體,也變得皮包骨頭一般,干癟的宛如七十歲的老漢。
“這是氣血虧空的表現。”
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
聽到聲音,杜肖猛然回頭,看向姜宸:
“姜公子可有辦法?”
“氣血虧空,自然要想辦法補足氣血,正好姜某人在書院也學習過醫道,可以嘗試一二。”
說著,姜宸在杜肖感激目光中,走到一位不良人身前,用手指搭在對方手腕。
方墨下意識運轉起自在觀想法,想要看看這所謂書院弟子,究竟有何特殊之處。
在他的視線中可以清晰看到,有一股灼熱的血氣順著姜宸的經脈,涌入他的指尖,并以此傳達至那位不良人的體內,為其補充氣血。
方墨視線緩緩下移,看向那位不良人,只是一眼,他面色便驟然一肅,厲聲道:
“快停下!”
此言一出,原本專心致志的幾人都被驚了一下,紛紛看向他。
姜宸蹙了蹙眉,有些不悅。
“三公子,你……?”
杜肖不解,他如今急得要死,下屬生死不知,如今總算有了希望,這方墨是要做甚?
方墨不理旁人,看向姜宸:
“行醫救人,下手前至少要確定病因、病理,然后在酌情選擇方法治療。
“如姜公子這般,平時行醫救人時,也只有五成把握可以成功吧?”
方天闊眼角一抽,有些急。
這話旁人咂摸不出意思,他混跡官場數年,自然門清。
意思是:你壓根沒有什么醫術,救死救活全看運氣。
姜宸來了興趣:
“三公子有何高見?”
他語氣帶著一絲輕蔑,堂堂國師弟子,來到這小郡城,居然被一個勛貴子弟嘲諷了。
方墨沒有回答,而是直接行動證明,他來到一名眼看便要不行的不良人面前,伸出了手掌。
身后,方天闊滿臉詫異,心說:自己這個弟弟還懂醫術?
而方凝秋則更平靜些,只是那雙眸子,一直在方墨腰間的銅鏡掃來掃去。
然后,只見方墨緩緩摘下那面銅鏡,手指輕輕一點。
眾人目光中,一團煙霧驟然涌現,竟化作一位白裙少女,少女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喃喃道:
“餓了,餓了。”
說罷,竟餓虎撲食般,直接飛向那半死不活的不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