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垢寶殿。

最后一縷陽光掃進殿內，擦過壁繪，灑在青石地面上。

殿中，金身佛陀高居上位，座下蓮花擁簇，莊嚴肅穆。

下首方向，擺著一尊四耳香爐，此刻，五縷煙絮正相互纏繞，氤氳盤踞于藻井之間。

蒲團之上，方墨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

耳邊慧心監院的聲音，依舊喋喋不休的響著。

適才幾人來到無垢寶殿，依照寺內慣例，依次持香祭拜佛陀。

其中，包含多種繁復、駁雜的禮節。

待所有流程完畢，已經過了近半個時辰。

而到了最后，眾人便分別落座于蒲團之上，聽著慧心監院講述佛法。

這一講，更是足足一個時辰！

經過先前那三尊“血肉大佛”的洗禮，如今的方墨，實在沒什么心情聽這些東西。

本想通過觀想法，偷偷領悟佛門心法。

卻不料目睹那樣一幕。

心法才堪堪觀衍到一半……

方墨有些懊惱的皺眉，抬頭望了望窗外。

這個月份，天黑的很快。

眾人來時是正午時分，兜兜轉轉幾個時辰，此刻天邊已經隱隱擦著灰。

那些小沙彌，估計已經散了，如今再去也于是無補。

方墨心頭微嘆。

殿前所見的那副景象，已經遠遠超出他當前可理解的范疇。

他如何也想不通，外表看起來莊嚴肅穆的佛像，內里居然是那般模樣。

骯臟、扭曲、不可名狀的血肉……

若非他能言善道大成，可辨陰邪詭異之流。

只怕與方凝秋，以及徐遠澤一樣，都看不出半點端倪。

只是可惜，堪堪觀衍到一半的佛門心法。

感悟才剛剛積累，便直接潰散。

“練武不練功，到頭一場空。”

這功便是內功，也就是心法。

心法可以修改武學的行功路徑，以及氣血運轉方式，使得武學與使用者本身更加契合，發揮出更強的威能。

這對方墨的實力提升，大有裨益。

要他就這么放棄，還是不甘心的。

方墨暗下決定之時，慧心監院的佛法講述，終于是結束了。

慧心監院緩緩起身，行了一個佛禮，言稱事務繁多，因此無法多陪。

慧心身為監院，寺內事務本就繁多，平日輕易不會露面。

此次能帶幾人進入內殿參拜，甚至還親自講述佛門道義。

這還是多虧了徐遠澤的面子。

畢竟，清河郡的大部分寺廟，都是府衙出錢修繕的。

殿門無聲的關上，整個寶殿霎時間陷入了安靜，此刻天色也微微暗沉，侍女琴琴主動上前，將燭臺上的油燈點亮。

火苗甫一燃起，殿內恢復明亮。

“聽聞慈云寺后山有一清池，每當夜間便會亮起光芒，甚是奇特。”

徐遠澤笑著掃視眾人一眼，緩緩站起身來：

“兩位不如一起前往，開開眼界？”

方凝秋放下手中書冊，淡泊如水的眸子閃了閃。

此刻她依舊一襲袈裟，頭戴五佛冠，像是一位清冷圣潔，不可侵犯的仙子。

她薄唇微動，剛想說話。

卻是被一道清朗聲音所打斷：

“平日素聞清池奇特，但相較于景致，在下還是對這些書籍更感興趣，便由二姐代替前往吧。”

方墨表情自然，沖著二人微微點頭。

深深看了眼自己的這個三弟，方凝秋雙唇緊密貼合，終究是沒有再說什么。

聞言，徐遠澤卻是一愣，旋即表情變得莫名。

來此之前，他已經設定了詳盡的計劃，為的，便是徹底拿下方凝秋。

只是由于方墨的出現，令這個計劃變得不那么“完美。”

他還在思忖著，是否該終止計劃。

可若是方墨真的不與他們一起，那么計劃依舊是可以照常實施的！

想到這，徐遠澤的臉上，不自覺浮現笑意。

望著二人離開的背影，方墨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斜睨了眼與方凝秋同樣裝束的侍女琴琴。

低聲吩咐幾句，叫對方去取幾本佛經過來。

手上無意識的翻動，方墨的心思卻逐漸飄遠。

他留在無拘寶殿，可不是為了看書的。

為的，是給自己創造一個獨處空間，并尋找機會，再去查探一番那三尊金身佛像。

金身背后隱藏著的，是扭曲怪異的血肉……

無論如何，也無法與偉光正的佛祖聯想到一起。

忽的，方墨微微蹙眉，手上動作倏然一滯。

他發覺出一個問題。

方凝秋所言，前三任方丈都活到百余歲。

說的是“活到”，而非“活了”。

二者看似沒什么不同，但差距之大，乃天差地別！

若方凝秋不是口誤的話，那是不是代表著……前三任方丈仍舊沒死？

難不成……

方墨冷不丁有些后背發寒。

估摸著方凝秋二人已經走遠，他站起身來，朝著殿門走去。

猜測終究是猜測，若想搞清楚真相，必須自己親身驗證才行。

“公子您去哪？”

身后琴琴的聲音響起。

方墨轉身看向她，面無表情：

“我去哪，需要告訴你嗎？”

琴琴低下了頭：

“奴婢是公子是貼身侍女，理應一直跟在公子身邊，這是奴婢的職責……”

她在說謊……方墨心中莫名冒出這個想法。

他微微有些驚嘆，旋即又覺得合理起來。

大成的能言善道，賦予他辨別謊言的能力，但這種能力不是無敵的。

最主要的，還是要看對方的心神強度。

琴琴不過一普通侍女，心神弱小，因此一旦說謊，破綻就會極大。

若是換作學識淵博的文士，說起謊來便會游刃有余，難以發現。

弄清楚這點，方墨不再看對方，只是幽幽說道：

“本公子去茅房，你也要跟著？”

琴琴聞言，連忙低下頭去，閉口不語。

方墨冷哼一聲，拂了拂衣袖褶皺。

才走到殿門口，剛欲開門。

身后忽的響起腳步聲，緊接著侍女琴琴弱弱地說：

“奴婢陪同公子一起。”

頓了頓，她又緊忙補充：

“在外面等您。”

又說謊……只怕不光是“陪同”這么簡單，剛剛徐遠澤與這丫頭眉來眼去的，莫不是下達什么指令了？

方墨心思電轉，斜睨著身披袈裟的琴琴，說了聲好。

琴琴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剛剛徐遠澤臨走前，眼神示意她跟緊方墨，寸步不離那種。

若是出了差錯，不知會面臨怎樣后果。

心里正想著，殿門被緩緩推開。

前方，方墨一步踏出，回流身法運轉，瞬間出現在寶殿門外。

琴琴臉色一變，趕忙跟上。

然而就這么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竟全然沒了方墨的身影！

人呢？！

琴琴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