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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準備

雨一直在下,從早上下到現(xiàn)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下得心煩意亂。

雖然劉南凡知道今天有雨,但他還是不情愿雨下下來。種子昨天基本都選收完了,李育成老師跟他說好,如果今天不下雨一起再去田里看看,看看有沒有遺漏的。

遺漏是肯定的,魚過千層網(wǎng),網(wǎng)網(wǎng)都有雨,選種也一樣。

育種人最擔心的是那個大品種的遺漏,所以總是不放心,總想回頭看看。

劉南凡坐在辦公室里整理種子,不時回頭看看窗外。嘩嘩雨聲最能擾動紛亂的心。

突然發(fā)現(xiàn),編號寫錯,一寫成七,他反復(fù)核對后把筆放下。這種錯誤是不能發(fā)生的。

“什么是南繁?”昨天李育成老師跟他說,今年讓他去南繁,之后腦中浮現(xiàn)無數(shù)問號,像窗外的絲絲雨絲,最終流向何方,讓人難以琢磨。

劉南凡聽說過南繁,只要是育種人都知道,基本都去過,只是他從未觸及到。他師兄去年到海南南繁,四個月回來作為師兄弟給他接風,讓劉南凡都認不出來,像是從非洲回來的,人也瘦了一圈,講起南繁來,滔滔不絕。因為沒有親身經(jīng)歷,講得什么大概他都忘卻了,只記得熱呀!蚊蟲多呀!語言不通呀!等等。現(xiàn)在讓想想師兄說的話,全身都打顫。

辦公桌正中放著育種臺賬,左側(cè)擺放整齊的裝有種子牛皮紙袋,像剛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個壓一個,編號露朝外。座椅右側(cè)放著裝滿種子的塑料桶和斜挎包。

劉南凡伸手從塑料桶中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放在辦公桌上,看看編號,又看看育種臺賬,他要斟酌中分出一部分帶到海南加代。

他一袋接著一袋地分裝,他感覺每一份種子都應(yīng)到海南去考驗一下,都有可能成為水稻種植戶田中品種。

他摘下一粒,剝開稻殼,取出大米,放在嘴中細細品嚼,判定香不香,品質(zhì)如何。他認為舌尖上的認可,才是走進千家萬戶的起點。

每天這樣的操作重復(fù)上千次,嚼得舌側(cè)疼。雖然他的舌側(cè)堅強和執(zhí)著,但也無法抵抗這種疼痛,他相信他的疼痛可以換來千家萬戶舌尖上的舒服。

他正在認真分裝,仔細品嘗,至于同事黃老師什么時候進來的他都沒有覺察到。

“小劉,在分裝呢!”他被突如其來打斷,嚇了一跳。

“黃老師,你嚇了我一跳。”

“這么認真,發(fā)現(xiàn)什么寶貝了。”黃老師打趣地說。

黃老師來得比較早,現(xiàn)是育種室的中間力量,育種有二十年的歷史,經(jīng)驗豐富,李育成老師育成品種大部有他的參與,準備接替李育成老師任育種室主任。

“我感覺那個都是寶貝,都不舍得丟。都想帶到海南加代。”

“你得把關(guān)嚴點,育種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無用功,都不舍得丟,像滾雪球似的,會越滾越大,會把人累垮的。”

“無用……”劉南凡放下手中的種子。看看眼前種子畫,轉(zhuǎn)過身朝向他。

“怎么才能判斷,有用,無用呢?”他對黃老師的提法頗感興趣,他不想錯過任何不懂問題的學(xué)習。

“有用,無用,你要在選種過程中,慢慢悟道。比如對照在心中,產(chǎn)量品質(zhì)比不上對照的肯定要淘汰,還比如抗性,稻瘟病、冷害、蟲害……,太多了。育種過程,跟人生一樣,遇到各種逆境,適者生存、優(yōu)勝略汰。”

“黃老師,你講的太有道理了,我慢慢消化。”

“慢慢消化吧,今年南繁所里讓你去。領(lǐng)導(dǎo)孟所讓你抽空去他辦公室,可能跟你說一下這事。”

“我知道,李老師跟我說過了,我一會去孟所那。南繁是什么樣的?黃老師。”

“上次輪到咱們育種室是我去的,一共去了五次南繁。每次回來最大感受是在也不想去了。熱、辛苦、空寂,除了在田間,還是在田間。我們育種人嗎!在田間是正常的,主要是熱,濕熱,那種感覺像是在桑拿房,另人窒息。”

黃老師看了看劉南凡,繼續(xù)說:“我不是嚇唬你,一定要跟當?shù)靥幒藐P(guān)系,不要去惹他們。當?shù)厝撕苡押玫模坏┹^起直來,全村人都會圍攻你的。”

“我種我的地,也不會跟他們有什么正面沖突的,我膽小。”

“說不定噢,那年我在南繁有時候,興安盟農(nóng)科所的季老師南繁灌水灌到農(nóng)戶田里了,全村大半人都來了,讓他賠錢。不賠,就要圍攻他,聲音嗓門特別高,最后賠償一千八百元了事。所以種地時,灌水呀!噴喲噢!一定要小心,注意周圍農(nóng)戶的田。“

“哎呀,這么恐怖,黃老師。”

“你以為呢!快去領(lǐng)導(dǎo)那,有心里準備。”

單位派劉南凡海南繁育水稻種子,稱之為“南繁”,單位每年都會派一位育種人,今年輪到育種室去一位。把全所需要南繁加代的種子帶到海南加代,責任重大,任務(wù)艱巨,這是種子成為品種的稟賦,是遠育的信念和力量。

劉南凡站起身,擺了擺辦公桌上的種子,又仔細看看桌上桌下的牛皮紙袋,他想把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刻在腦子里,然后邁著堅定的腳步朝領(lǐng)導(dǎo)辦公室走去。

外面的雨仍在下個不停,灰蒙蒙的。陰雨淡化了金黃的秋色,淡化了本該有秋韻,淡化了育種人看稻的情切。

他路過生物育種室、雜交稻育種室、分子育種室,轉(zhuǎn)動眼睛往里瞥一瞥,每個辦公室都有人,都在辦公桌前擺弄著稻穗和紙袋,寫著什么——看到這些,劉南凡頗有些壓力。

在所有事物里面,一粒種子伴隨人們的生存,綿延不斷繁衍下去,種植在當?shù)兀?jīng)歷著南繁,經(jīng)久不息。

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在二樓,他數(shù)著階梯往上走,他想清除掉緊張的情感,讓思緒平穩(wěn)下來。劉南凡不拍辛苦,五年前開始一粒種子工作,幾乎每天都在田間,他從未抱怨過苦。

“我是一粒種子,有朝一日種植在農(nóng)戶的田里,走近百姓的餐桌。”這是劉南凡的版權(quán),只有他知道為了這個夢想,他付出了多少。最初他管耐冷抗病鑒定,二千多份育種材料種植到二畝試驗田里,對于剛步入工作的他,難度不亞于雨天登泰山。他早出晚歸,畫圖拉線,僅用一個月的時間,他把二千份育種材料全部有序地安排到田里,之后見證了它們的成長,由灰變綠、由綠變黃,贏得李育成老師的肯定,全所的表揚。之后他管產(chǎn)量鑒定、異地鑒定材料,最后種植上萬份株行、株系育種材料。五年里他從開始兩千份種植,到現(xiàn)在能管理一萬份育種材料,并能獨立選種。不僅源于他的不怕辛苦,還有李育成老師和黃老師兩位老師的耐心指導(dǎo),每遇到困難,他心里有底。

現(xiàn)在完全由自己獨立完成全所的任務(wù),他確實有點擔心干不好,那可是全所的希望和夢想,也是一粒種子的未來,他不是思索著如何膽怯,而是思索著如何去面對。想著想著突然一個趔趄,差點沒有摔下去,他趕緊擺正身體,扶住扶梯,“哎呀!該死的樓梯。”他默恨地咒著樓梯,驚掉遐想,走到孟副所長辦公室門前。他沒有急著敲門,探著頭看領(lǐng)導(dǎo)在不在。

孟副所長主管水稻所科研、南繁工作,兼任生物育種室主任,四十多歲,業(yè)務(wù)精湛,曾育成北墾17大面積推廣品種享譽全省。

孟副所長正在書柜上翻著什么,回頭看見劉南凡舉起拳頭正要敲門。

“不用敲了,進來吧,小劉。”

對于劉南凡能來水稻所工作,孟副所長也出過力,面試的時候他也在現(xiàn)場。所以有種親切感。劉南走進孟副所長辦公室,雖然有種親切感,但他很少光顧領(lǐng)導(dǎo)辦公室。

辦公室在二樓中間,房間很大,但被大量的書籍占據(jù),顯得有些擁擠。辦公桌后面長長立柜,擺滿了書籍。門右側(cè)靠墻聳起跌宕書摞,有《寒地水稻旱育稀植三化栽培技術(shù)圖歷》三摞,有《半直立耐密型水稻選育基礎(chǔ)及育種實踐》五摞,還其它各類書籍摞了又摞。

墻的左面裱掛著碩農(nóng)的書法“行走稻路,稻亦有道。”書法下面也擺著一摞書,書的最上面有一本中國農(nóng)業(yè)出版社出版《中國南繁60年》。

“小劉,這邊坐。哎也沒個下腳的地方。”孟副所長似被書包裹著,他指著這摞書的右側(cè)凳子說。

劉南凡順著指去年方向,也就那有個空間。但要過去,還得從一摞書上邁過去。劉南凡略頓了下輕聲說:“不座了,等雨停了,還要下田。育種田里的選種還沒有選完。”

“你知道吧,李老師跟你說了吧!經(jīng)所務(wù)會決定,給你安排一個既光榮,又艱巨的任務(wù),南繁。你好好準備一下,十一月初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問一問你們育種室的黃老師。”

劉南凡是知道的,但眼角還是掠過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波瀾,默默地點點頭:“好的,孟副所長。”

如同秋天大雁,夢中的丹雀,攜穗飄然而去。工作的性質(zhì)決定他要在城市與田間穿行,飛躍南北,像“候鳥”一樣。

他要做一粒種子植入心田,去播散南繁那片希望的田野。這將是他第一次遠行南繁。

他知道,要實現(xiàn)一粒種子的愿望,每個育種人或早或晚都要經(jīng)歷南繁。

南繁像一塊巨大的溫室磁場,吸引著全國各地的育種人飛抵,沐浴陽光,追逐太陽,踩著泥濘的稻田,揮灑著汗水,奉獻著南繁精神。這里四季不明,常年溫熱,有如巨大的“天然溫室”。科研人員說它是“育種的天堂”,種業(yè)人說它是“種子繁育基地”。六十多年來,南繁逐夢人,拋妻別子,艱苦拼搏,被命運之手拉向這里。從雜交水稻、高產(chǎn)玉米、抗蟲棉、到哈密瓜,一個又一個農(nóng)業(yè)奇跡在這片溫暖的土地上被創(chuàng)造。作為南繁逐夢人的劉南凡也將被這個磁場吸往。

水稻是我國最主要的糧食作物,全國五分之三的人口以稻米主食,全國有上萬人從事水稻育種工作,劉南凡就是其中一份子。他想,將來千千萬萬個家庭餐桌上端來經(jīng)過南繁育成的水稻品種的米飯,那是多么驕傲和自豪。

劉南凡與水稻結(jié)緣還要從大四說起,大學(xué)四年的最后一年,每個同學(xué)都要把三年理論學(xué)習結(jié)合實踐,尋找PI課題組實習,它是進入社會的銜接點,實習的效果可能決定未來工作的選擇。

那一年早春,冬雪初融,沉睡一冬的大地開始蘇醒,萬物蠢蠢欲動。同學(xué)們?yōu)檎业綄嵙暤牡胤介_始激烈的爭論,有的去學(xué)習小麥、有的去學(xué)習玉米。宿舍里就剩下自已時,劉南凡心里沒著沒落之感。

“學(xué)什么呢?”他無數(shù)次問自己。老師能接收自己嗎,因為不確定,惶恐,曾讓他數(shù)次止步。他往小麥老師門口方向走,還沒有到地方就折回來,后來他又想番茄組,最后可能小時候種植過水稻的緣故,劉南凡決定選擇水稻育種。他為這一勇氣決定大為贊許,也為南繁水稻育種工作結(jié)下了不解的情緣。

北墾農(nóng)業(yè)大學(xué)水稻育種室審定推廣的北墾415,北墾416占全省水稻種植面積的60%,育種室主任鄒一農(nóng)是學(xué)校的資深教授,全國水稻育種界的大咖,北墾415,北墾416就是他帶領(lǐng)團隊育成的。

他低著頭,頭也不回的直奔鄒老師辦公室走去。

當他舉起拳頭,準備敲門的時候,還是遲疑了一下。

就學(xué)水稻了,思緒與拳頭同時落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幾下。

“請進。”劉南凡聽見房內(nèi)傳出的聲音,緊張地,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劉南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懷著忐忑的心情推開育種室主任鄒老師的辦公室的門,辦公室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稻穗,辦公桌上、地上、茶幾上到處都是。根本站不下腳,只能在門口探進頭說。

“鄒老師,我是九八級農(nóng)學(xué)二班的劉南凡,想跟您學(xué)習水稻育種。您能帶我嗎?”

鄒老師正在整理他的種子,頭也沒回地說:“同學(xué)你能受了這個苦嗎!水稻育種很辛苦的。”

“我能。”劉南凡斬釘截鐵地說。

劉南凡怎么也不會想到,他要為這句話付出終身努力。

在這里學(xué)習水稻育種技術(shù),一切都是模糊、不清晰的。課本上的概念與田間相對應(yīng)是千差萬變的。株高課本上說“莖基部到頂端第二穗的長度。”,長在田間有高、矮,有長、短,參差不齊。

青蔥的稻苗在試驗田里瘋狂的生長,爭芳斗艷,誰都不想落后抽穗。學(xué)了之后他才知道,這里種植的水稻,與小時候家里種植的水稻是不一樣的。有的抽穗早,有的抽穗晚。有長粒的,有圓粒的。各種類型。在藍天白云下,醞釀著一派旺盛的希望。顯得那么的雜亂無章,但又有章可尋。

他貪婪地學(xué)習這些,雜交、授粉、選種等水稻育種過程中的各個環(huán)節(jié)。

實習一年是短暫的,卻是選擇步入工作的階梯。

校園內(nèi)青翠的草木、芬芳的花草恍惚還在昨天,圖書館、籃球場、食堂他活躍的身影似乎還沒有抹去,帶著這些深深地眷戀有些舍不得走進了新的崗位,北墾省農(nóng)科院水稻所育種單位工作,每一次經(jīng)歷的蛻變,都是新征程的起點。這一征程已過去五年,在這里他掌握豐富的水稻育種知識,和種植經(jīng)驗,也實踐了五年。

每年重復(fù)同樣的工作,播種、育苗、插秧、雜交、選種。與天空作伴,與泥淖為伍,以稻苗作畫,開始用稻穗書寫人生。

九月未的北墾省,晴空萬里,水稻金黃、稻浪飄香。

劉南凡身浸其中,有如沙漠中的一頭駱駝,如大海中一艘航船的舵手,只為那一碗稻香。他在看,這個紛繁蕪雜的遺傳多樣性群體,放眼鋪陳開來,有多少能勝出走進法眼,帶到南繁去。他在想,究竟什么類型符合北墾省各積溫區(qū),是半直立耐密型嗎。他在選,細細斟酌,選穗型半直立,穗粒適當偏中部為好;選株型緊湊,穗粒適當葉上為好;選群體耐密抗倒,化肥適當減施為好。

他直起酸痛的腰,仰面天空,看見一行大雁在頭頂煽動著翅膀“咯咯”在叫。他呆呆地望著,看著他們遠去飛影,最后消失在茫茫地黃韻中。他們要去何方?

一群燕子在稻波中旋過,落在不遠處的電線上,安靜地站著。一會他們又飛向遠方,可能樸拙最后的收獲。

他回過身,繼續(xù)揮著汗水,回頭看著自己努力的育種田,選出金燦的稻穗,心情無比高興,這就是要帶到海南繼續(xù)加代種植的水稻種子。他按照編號收獲,晾曬、按序編排。按計劃,這就是他要帶到海南南繁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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