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清晨,簡家小院兒一大早便開了門,簡阿貴站在院子里伸懶腰,見林初荷拿了笤帚掃地,忙吩咐道:“可別往外掃啊,今兒初一,正是財氣進門的時候,你這一掃,啥都給趕到外頭去了!”
“我知道。”林初荷抬臉沖他笑了笑,那邊廂,譚氏系著紐扣,從屋里走了出來。
簡阿貴迎上去,沖他老婆討好地笑了笑道:“醒了?過會兒吃完早飯,咱也該到老孫、錢里正和孟大夫家里問候一聲拜個年,這禮數(shù)可不能有虧,你說是不?”
“節(jié)禮是得送,不過我估摸著,你今兒要出門怕是難。”譚氏冷笑一聲,對他的建議嗤之以鼻,“你大哥大嫂,哪年初一不上門來唱一回大戲?口口聲聲只說是來瞧瞧老頭子,給他拜個年問聲好,說白了,還不就是想在咱家混頓飽飯?我倒不信,被他們一攪和,你還能有那串門子的心情!”
“這……不能吧?”簡阿貴面有憂色,“咱上次去他們家,把良全的事兒一說,大嫂登時就撕破了面皮,啥不干不凈的話都敢往外蹦。鬧到那地步,我覺著,今年他們多半是不會來了。”
“哼,你可不要把那兩口子給看扁了,一個個兒的臉皮比城墻還厚!反正我就是這么一說,你信不信的,咱們走著瞧!”說罷,摔手便進了廚房。
事實證明,譚氏還是非常有預見性的。吃完早飯,林初荷在房內(nèi)服侍簡吉祥吃藥,簡阿貴領了簡元寶正準備去拜會親友,大門外倏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吆喝。
“阿貴,弟妹,過年好,過年好哇!”
這可真是人未到聲先至,話音未落,簡阿福和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女人已一腳跨進院子里,身后還跟了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兒,怯生生的,眼睛也不敢看人,拽著簡阿福的衣襟不撒手。
簡阿貴原本已打算要出門了,見他們真?zhèn)€出現(xiàn),不由得愣了一下,臉色也有點發(fā)沉,勉強笑了兩聲,道:“喲,大哥大嫂來了,快快,屋里坐,我……我還估摸著你們不能這么早就到,一路累壞了吧?”
“這有啥累的?”簡阿福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在院子里的小桌旁坐了,哈哈笑道,“給咱爹拜年,那是趕早不趕巧的事兒,要是來晚了,讓旁人瞅見了,豈不背后說我不誠心?天沒亮我們就上了路,緊趕慢趕的,走得氣喘,那都沒敢歇呀!”
“大哥你們這又是何苦,心意到了就行,咱爹都明白。”簡阿貴應付了一句,回頭沖著屋里就叫道,“荷丫頭,給你大伯大伯娘倒兩碗熱水來!”
林初荷在屋里應了一聲,這當口,簡興旺也從屋子里出來了,互相見過問了好,那女人就施施然走過來,將手里的竹筐和拎著的活雞往桌上一擱,笑著道:“阿貴呀,我和你大哥都是泥腿子,一年到頭手里也捏不住兩個錢,這大過節(jié)的來瞧瞧你們,也拿不出啥好東西。聽說大小子媳婦兒有了,這兩只家養(yǎng)的活雞,就給她補補身子,還有這一筐菜干子,也是咱自家曬的,燉骨頭炒肉都使得,你別嫌棄,啊?”
這女人不用說,自然是簡阿福的老婆夏氏。興許是農(nóng)活做得多的緣故,她看起來比譚氏更添兩份風霜之色,兩只手上都是老繭,模樣倒還端正,只是總讓人覺得眉眼間透出一股刁相,仿佛很不好相處。林初荷端著茶和簡吉祥一起出來,見她一臉和顏悅色,心中就覺得有些納罕。
之前簡阿貴他們?nèi)ズ竦麓褰淮喠既氖拢氖峡蓻]給他們好臉,這才過了多久,怎么整個轉了性了?
“嫂子,你看你們來就來吧,還帶啥東西?咱爹不缺吃不缺穿的,用不著……”簡阿貴虛虛推辭了一番,便也收了東西。那簡阿福就把身后那個小女娃拖出來,虎著臉問她道:“鈴子,跟二叔、兩個哥哥還有荷姐姐問好了嗎?我早就告訴過你,這荷姐姐長得像朵花似的,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沒哄你吧?現(xiàn)在叫姐姐,過二年,可就該改口叫堂嫂啦!”
簡阿貴趕緊攔在頭里道:“大哥,這事兒還早得很,荷丫頭還是個孩子哪!鈴子怕生,你這么兇巴巴的,仔細再唬著她!那個……良全回家了嗎?”
林初荷狠狠在心里罵了兩句“蠢材”。這簡阿貴,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上趕著給自己找不痛快啊!
一聽這話,夏氏登時就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抽出一塊手帕,擦了擦眼角,悲悲戚戚地道:“二弟,一說起這事兒,我心里就跟針扎似的。良全在我肚子里揣了十個月,說句實話,我知道他是個沒本事的,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算我和你大哥對不住你。可如今大過年的,哪哪兒都天寒地凍,別人家家戶戶團圓,我卻連他的影子也見不著,也不知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會不會被人給欺負。你說……”
話還沒說完,已經(jīng)嗚咽起來。
簡阿福在旁邊也直嘆氣,耷拉著腦袋道:“阿貴,頭前兒你上我家去,我又氣又急,說話的時候也沒個講究,胡噴亂嚷嚷的,恐怕你心里也有不痛快。咱倆是親兄弟,沒有隔夜仇,你就甭跟我這個當哥的計較了,成不?再咋的,良全這事兒,你也有不對的地方……”
簡阿貴聽了前半截話,原本松了一口氣,正要說兩句寬慰的話,這時候卻突然怔住了,隔了好半天才道:“大哥,你這是個啥意思?良全要來我酒坊學手藝,我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好飯好菜地招待著,一天也沒虧待過他,哪怕他砸了我那十幾壇碎雪醞,我在你跟前兒,也沒說過一句要讓你們賠錢的話。咋的我還有錯處了?敢情兒你今天來,是找我問罪來的?”
“不是不是,哪有那意思?”簡阿福見他臉色不好看,連忙打圓場道,“我一個大老粗,嘴皮子不利索,一不留神就要說錯話,你別往心里去。”
簡阿貴勉強收了怒意,淡淡道:“咱也別在這東拉西扯的了,大哥你今兒是來看咱爹的,我去瞅瞅他醒了沒有。”
說罷,站起身就想走。
孰料,那夏氏立刻擋在了他面前,滿臉堆笑地道:“二弟,你看你著啥急?我們今兒來,的確是為了看看爹,順便的,還有兩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呢。”
“啥事兒?”簡阿貴一抬眼睛問道。
夏氏微微一笑,縮了縮脖子:“不是啥大事。就是吧……良全在你酒坊里干了十來天,這工錢,你是不是該給他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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