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作大匠竇武的到來將鴻都盛宴的氣氛推到了頂點。
“天下三君”,即竇武、劉淑、陳蕃三人。
他們在東漢的士林中幾乎占據著最高的地位,也就是在《后漢書·黨錮傳》中所提到的“世所宗仰”。
與潁川陳氏的陳寔、陳紀、陳諶三人被稱為的“三君”不同。
《后漢書·陳寔傳》與《世說新語》對他們三人的記載是“行為世范,并著高名,時號三君。”
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竇武三人的態度,很大程度上能夠反映出東漢士人集體的態度。
三人的身份也同時達成了一種平衡。
竇武代表的外戚,劉淑代表的宗室與陳蕃所代表的士人構成了陳霽和劉宏掌權以前的較為穩定的局勢。
這也正是陳霽與劉宏不計前嫌,決心啟用他的原因。
他們需要任用這些名士,突顯大漢的人心所向,也需要在外戚的勢力頹靡之后重新構建起一種新的平衡。
示意馬鈞與陳霽繼續,竇武登上高臺,與鄭玄、荀爽并排而坐。
“康成、慈明,許久不見?!?
“游平公?!?
鄭玄與荀爽對著竇武施以一禮,恭敬的將正席的位置留給了竇武。
竇武望向高臺之下,眼神中綻放著神采,一抹追憶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曾幾何時,年少的他們也是如此云集于太學之中。
眨眼六十載,自己從高臺之下走到了高臺之上,名為傳承的火種已然點亮。
環視四周,不見故人,卻見故人之子。
皇度遼將軍皇甫規的侄子皇甫嵩,蔡質的侄子蔡邕,張奐的兒子張芝、張昶、張猛,法雄的兒孫,法真、法衍,聽聞前些時候這位老友連曾孫都有了,喚作法正,還有......
莫由來的,竟是濕潤了眼眶,大漢的傳承,沒有斷啊。
可是,盛況之下,真正難能可貴的是發現問題,而竇武也確實看到了更深層次的問題。
“慈明?!?
“游平公請講。”
“你如何看待現在的虹光?還望如實相告。”
荀爽被竇武問的一愣,一時間卻也不知道如何應答。
“你們想要培養一個能夠引領潁川走向更高人物,所以選定了虹光?!?
“因為他借助他祖父陳寔與郭林宗的勢,借助胡伯始,李元禮他們在朝堂的力量,最后借張奐的軍權扶持了一位掌握了權力的皇帝?!?
“他在這其中展現的手腕讓你們決定在他的身上實現你們最終的野望?!?
“你們通過他的手借助皇權的外衣去擴大自己的勢力。”
“還有很多看上去都是他陳霽做的,可最終究竟又有多少是他能夠決定做的?”
“換而言之,當今陛下真正掌握了權力么?陛下的權力來源于內庭與陳霽的幫助。”
“內庭不必多說,可他卻是不穩定的,我們無法預料宦官的動作?!?
“陳霽的安排不錯,用宦官去制衡宦官,呂強,丁肅等人與張讓、趙忠他們分庭抗禮?!?
“可陳霽的權力又是來自于誰呢?”
竇武凝視著荀爽的眼睛,而荀爽的眼神竟是有些躲閃。
他似乎明白竇武要說什么,可他卻無法開口辯解,事實擺在眼前。
“慈明,老夫不是敗在了虹光的手上,而是敗在了人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離開朝堂,卻又處在洛陽這個權力爭奪的漩渦之中,我比誰都看得清眼下這個局勢?!?
“你們每一次在背后的推波助瀾,起初是好,可是到了如今,卻是在害他啊?!?
“段颎、張奐、皇甫規,當世的名將任他‘驅使’,陳蕃、劉淑、劉寵,這些重臣供他借勢,這是在透支他的潛力。”
“他們能夠出手相助,是因為他們本就想做那些事情,而出于同樣的目的,為了大漢,他們能夠取得平定四方的勝利。”
“可待到他所能依仗的一切消散,誰還能夠保證他的安危?”
“我們都老了,年入古稀,不知道何時就要深埋黃土了,到那時,中興大漢的事業是否能夠實現?!?
“如果還是這樣下去,老夫覺得難以實現。”
“你們有沒有考慮過他現在的處境?”
“一個危及皇權的‘孤臣’,最終,究竟是誰借誰的勢,我們誰替他預見?
“老夫答應他復出,是在救他,也是要讓你們清醒一些?!?
“你們,究竟是要一個真真正正的陳霽,還是一個由你們在背后擺布操控的的所謂的‘中興之臣’。”
“當他真正的站在那個高度的時候,當他不再有所憑借的時候,等待他的,除了滅亡,還有什么樣的結果?”
“潁川也好,汝南也好,外戚、世家、宦官,什么勢力都把他們忘卻了吧?!?
“老夫在這朝堂上斗了一輩子,沒有誰能真正的屹立不倒,當年的梁冀權傾朝野。”
“可他的結局如何?不是顯而易見的么?”
“事情往往沒有我們想的那般復雜,是復雜的我們,把簡單的事情變得復雜了?!?
竇武沉默的看著臺下,荀爽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陳霽。
臺下,陳霽帶著馬鈞有請蔡邕、鐘繇、張芝三位書法之宗。
“楷書之祖”鐘繇與“草書之祖”張芝攜同獨創“飛白體”的蔡邕三人分別負責了牌匾、桃符與碑文。
分別是“得天之正”天工府,“不拘一格”入此門,“青石篆刻”傳后世。
最后加上陳霽為天工府立下的宗旨“匠人之心”皆有之。
在一眾名士與學子們的注視下,禮成,天工府立。
盛宴之宴,開筵席。
“百聞不如一見,魯國孔融,見過陳寺臺。”
“東阿程昱,見過寺臺。”
孔融與程昱先行向陳霽走來并行禮致意。
“文舉兄,仲德兄,何必多禮,今日二位能來赴宴,是霽之榮幸?!?
陳霽趕忙將二人扶起,程昱本以擔任縣中小吏,但因陳霽的安排,被選入鴻都門學。
當然,依據程昱的能力側重,陳霽讓他與賈詡共同負責繡衣直指中的修文衛。
至于孔融,他現在鴻都門學擔任鴻都學士,因此與陳霽接觸不少。
在三人寒暄的同時,劉備的視線也不禁向他們看來。
陳霽似乎有所感受,轉過頭來與劉備對視。
陳霽付之一笑,隨即與孔融、程昱二人分別,向著劉備走去。
看著向自己的方向走來的陳霽,劉備有些激動。
“這位兄臺可是對方才霽的發言有些自己的想法?”
“在下......”
臺上,竇武依舊在向荀爽說著,他直言不諱,每一句話都直直的戳中荀爽的內心。
“扒開光鮮的外衣,試問,他真正掌握的除了那所謂的‘繡衣使者’,還有什么?”
“朱儁?孫堅?曹操?那些寒門或是宦門子弟他們自身難保,要靠什么去維護他?”
“朝堂也好,州郡也好,這些地方之所以穩定,靠的是他推舉的賢能,那些成就也是這些人做出來的?!?
“屯田、漕運、邊防、西域外夷之事,這些個關乎大漢基業明面上是擔在了他的肩上,可真正落實這些的人卻是司空聞人襲。”
“老夫并不否認虹光在渤海做出的功績,但遠水解不了近火,而沒了他在的渤海,根基是否穩固,也尚未可知?!?
“陳霽他自己比你們看得清啊,他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地位?!?
“成大事者,在任人,所以他將當世的名臣的都以合理的方式推到了明面上,自己則退隱到幕后,他上交繡衣的布局,換來了陛下的信任,以退為進,這是他自己的想法?!?
“老夫今日與你們說這些,就是要告誡你們,讓你們清醒一些,不要再讓一位中興的人才隕落,大漢,不能也絕對不可失去,這最后的機會了。”
荀爽陷入了沉思,他在自問,陳霽在他們的心里究竟是什么,與他聯姻的荀采,自己的女兒又是什么?
他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把這一切都當作是政治博弈的工具了。
明面上的陳霽,背后站著的是他們的潁川。
可說到底,陳霽與荀采不同,他們是潁川陳氏與潁川荀氏的子弟。
是要被他們潁川委以重任的人,是擔負著潁川成就天下第一郡的野望的實現者。
竇武與荀爽的談話沒有回避鄭玄,因為他也是這場風波中的參與者。
地方的郡學,尤其以他在北海辦置的為最,他,就是陳霽與劉宏這一政治舉動的最終受益者之一。
地方的經學大族樂意接受陳霽與劉宏拋過來的橄欖枝,他們通過這個機會大肆的擴大自己在地方的名望,而這些,終將為陳霽未來的改革,埋下隱患。
“游平公所言,忠也,貞也?!?
鄭玄將目光望向陳霽,作為所有事件的親歷者,他明白竇武所說的都是真切之語。
“能否破局,就在于這位被寄予厚望孩子的選擇了?!?
陳霽與劉備相談甚歡,對于這位歷史上的昭烈帝,陳霽發自內心的敬重。
無論是桃園結義的兄弟情,還是茅廬三顧的君臣義,蜀漢的浪漫,源自這位年少縱馬,馳騁在江湖之上的游俠兒。
“玄德雖為子干兄弟子,但與霽同齡,不必以寺臺相稱,且以兄弟相喚即可。”
“既然陳兄如此說,那備就托大以兄弟相稱了?!?
劉備向著陳霽抱拳,陳霽樂呵呵的將他扶起,隨即把他介紹給盛宴上的名士。
“虹光,備在來洛陽的路上,聽說了一些傳聞,還望你多多思慮。”
“洛陽附近,關于你的傳聞那是越傳越神異,這明顯是有人故意為之?!?
“若是這個事態不加以控制,輿論爆發,即便陛下與虹光你情同手足,為了安于社稷,那么也不得不有所取舍?!?
劉備的話已經很委婉了,陳霽能掂量明白自己的份量,也知道劉宏最終會做出什么樣的抉擇。
歷史上,能夠為兄弟而棄江山的只有一人,就是眼前的劉備。
“多謝玄德相告,宴會結束,我便動身解決。”
“如此便好。”
陳霽思慮著劉備所說的見聞,無論是這次自己被捧殺,還是上次曹操與袁紹被彈劾,都有一張在暗處的手在推動。
結合與自己有過結的人,陳霽將自己的目光看向洛陽的皇城。
張讓。
自上次陳霽敲打張讓以后,孟佗,也就是歷史上孟達的父親,靠著錢財收買張讓當上的涼州刺史被人取代。
連帶著宦官在涼州的爪牙也被陳霽順理成章的方式,派遣繡衣使者清除。
這自然也就觸及了以張讓為首的權宦的勢力的利益,礙于陳霽風頭正盛,他們也無法在明面上對陳霽做文章。
因此他們選擇了自己擅長的方式——構害。
構害需要理由,那么能夠讓劉宏的觀念產生動搖,并且足以讓劉宏放棄陳霽的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大漢的江山社稷。
自從陳霽在段颎,張奐等人的幫助下平定天下,劉宏自認為江山無憂。
朝內局勢穩定,邊境有名將鎮守,朝野上下重臣各司其職,國庫有聞人襲盯著。
劉寵告老還鄉后,司徒的位置由汝南袁氏的袁隗繼任。
西域的金銀源源不斷的從涼州輸送到京畿,最終供給洛陽。
靠著張讓、趙忠等人得瘋狂斂財,劉宏的小金庫日漸充盈。
起初,陳霽對于賣官鬻爵并不阻攔,僅僅局限在底層且無關緊要的官員以及一些沒有封邑無傷大雅,還能充盈國庫,不然,連續兩年不斷的征戰又哪來的那么多的保障。
朝廷的開支仰仗著地方的供養,一邊是有著聞人襲這樣的理財大能,一邊是有著西域絲路這樣的靠著外國的金銀源源不斷的流通,陳霽和劉宏所要做的事業才有了最基本的保障。
想到這些,陳霽有些頭疼,這些在戰爭時期的便利終將成為了麻煩,等待著自己去解決。
不過眼下,為了有更多可用的人才,陳霽搖了搖頭,現將這些事情拋之腦后,在宴席上,陳霽不斷的試探著每一個在他計劃中的人的態度。
并在心底給了他們合適的部署,然而,正如劉備所言,一場巨大的陰謀,向著陳霽,逐漸靠攏。
“得天之正天工府,不拘一格入此門,青石篆刻傳后世,匠人之心皆有之?!?
————《天工考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