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河山被如血的殘陽映照,荒蕪蕭條的邊土滿目凄涼。迎風招展的軍旗烈烈轟轟,戰馬與蕭蕭的朔風呼應嘶鳴。
馬車內,王越急著發問:“小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鮮卑人不打算開戰的?”
陳霽此時的心情有些沉重,不過還是輕聲回答道:“凜冬已至,我們的日子不好過,他們鮮卑的日子更不好過。”
“檀石槐舉兵來犯,名為掠奪,實為試探,至于是否進犯,他們也沒有足夠的實力來一場大戰,賭的不僅是我,還有鮮卑。”
“他們在賭我們大漢敢不敢發兵,如果我們不抵抗,鮮卑必會大舉擄掠,日后也會更加的肆無忌憚。”
“因此打上一場是必要的,但這是一場我們雙方誰都不想要的戰爭,我來這里,就是為了讓這場注定發生的戰爭延后,拖到這場戰爭應該爆發的時候。”
“可是如今僵持下去,卻也不是辦法。”
“孫子曰:‘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善于用兵打仗的人,先要做到不會被敵人戰勝,然后等待可以戰勝敵人的時機。不會被敵人戰勝取決于自己,戰勝敵人取決于敵人的有機可乘。”
“當年廉頗本是立于不敗之地,堅壁固守只為尋找時機,只是趙國沒有給予他足夠的信任,以至于臨陣換將給了秦國進攻的時機,于是長平成了斷送趙國乃至山東六國的一戰。”
“如今也是一樣,我此行雖名為議和,但也為試探,倘若時機恰當,得勝凱旋也未嘗不可。”
“小先生有多少把握?”
“九與一。”
“我九成死,你一成活。”
此時的馬車內陷入了沉迷,王越一臉驚恐的看著陳霽。
陳霽對此也是無奈一笑,對著王越說道:“王劍圣此時問我,我自然沒辦法回答,更何況我此時還未見到檀石槐,對他的了解僅限口傳,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如今我二人互不相知,我又如何能推算出自己有幾分把握,至于我為何主動請纓,那是我覺得他檀石槐乃是一代梟雄。”
“梟雄,往往是要成就霸業的,而無論是和親還是勢均力敵的對峙,都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如果此次他沒有把握攻入中原,他是一定不會貿然開戰的,這樣只會讓他的霸業更加的遙遙無期。”
王越默然,這一路上,對于陳霽的能耐,他已經領教的夠多了。
馬車穿過風沙緩緩的駛向遼西,半路卻聽聞太守趙苞的老母妻兒被鮮卑劫持,兩軍如今正對峙在柳城,隨即二人立即調轉方向奔著柳城飛馳。
柳城
望著遍地燃起的烽火,連綿數十里的營寨,漢朝的鐵騎圍繞著四野謹慎的觀望著遠方鮮卑人的動作。
“燕臺一望客心驚,笳鼓喧喧漢將營。”
“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
“沙場烽火連胡月,海畔云山擁薊城。”
“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
王越聽著陳霽嘴里念出的詩句,胸中也頓生激蕩,豪氣干云,他越發的對這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生起無限的好感。
“小先生當真才氣縱橫。”
“劍圣謬贊了,觸景生情罷了。”
陳霽的馬車到底是引起了巡邏將士的注意,一隊人馬向他們駛來。
軍士們個個身著鐵衣,上面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他們的雙臉凍的通紅,對著陳霽他們囑咐道:“前方乃是軍營重地,馬上就要打仗哩。”
“爾等駕車速速離開,避免被戰火波及。”
“向南遠走,莫要停留,如今北境都不太平,你們最好是前往冀州避難。”
陳霽被他的善良所觸動,掀開車廂的簾子,認真的看了一眼說話的軍士,對著那位軍士展示了自己代表漢朝使節的節杖。
“兄弟,我奉陛下詔命出使鮮卑,聽聞你家太守與鮮卑在此對峙,特地趕來,所以還要勞煩你們給我帶個路。”
軍士們看到陳霽的面孔愣了愣,面面相覷。
領頭的那位軍士顯然也沒有想到使者會這么小,但這節杖在手,還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百夫長能夠質疑的。
“不想是陳議郎,俺們不知議郎前來,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不必如此,我叫陳霽,表字虹光,你想叫什么都行,至于議郎就不必了。”
“那咋個行?軍紀有令,凡是對朝廷官員,不得輕慢,否則俺可是要受府君大人處置的。”
陳霽見他一副老實憨厚的樣子,展顏一笑。
“既然如此,把你們的名字告訴我吧。”
軍士沒想到陳霽這么好說話,也就放開了,大大咧咧的介紹起了身邊的幾位兄弟。
“俺?俺姓趙,沒名字,他們都叫俺二粟子,至于俺身邊的兄弟,都沒得名字。”
“爹娘養不起嘞,就把俺們幾個都賣了,這年頭孩子也賣不了幾個子兒,俺只被賣了二兩粟子,所以俺叫二粟子。”
“俺們都是趙府君收留的孤兒,就都跟著俺們府君姓。”
“俺只是個百夫長,原本是俺們大哥帶隊的,俺大哥叫大狗子,他可是俺們郡的都尉,老猛嘞,鮮卑人都怕他,那家伙,老威風了,帶著俺們縱橫沙場,屢戰屢勝,什么鮮卑、烏桓,那都是砍瓜切菜。”
說到這,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淚光,有些低落的開口道:“只是,前些時候,他戰死嘞,俺們都,可想他哩。”
這一路上,二粟子的話沒停過,他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陳霽。
他們都聽說哩,是陳霽力排眾議,反對和親,才讓他們還有機會為他們的大哥報仇嘞,他們不怕死,就是怕被人戳脊梁骨。
都是響當當的漢子,兩個肩膀擔一個腦袋,哪個用得女人來保護,不就是鮮卑么,怕個球,干就完嘞。
他的眼中依舊閃爍著淚光,命運無法摧毀他,到最后,他對著陳霽說道:“議郎,俺們謝謝你,給了俺們替大哥和那些慘死的兄弟姐妹們報仇的機會。”
“俺們不怕死,恁放心,恁只管罵檀石槐那老東西,他要是敢動你,俺們兄弟拼死也要沖進去把你搶回來就是哩,你死不了哩。”
聽著二粟子的話,陳霽和王越的雙眼通紅,風雪來了,風干了淚,凍徹了心。
“報仇,俺們一定會報仇的。”
俺們漢朝的大丈夫,說到做到。
營帳,到了,二粟子他們稟告了太守趙苞,將陳霽二人迎入帳中,陳霽沒有多做客套,直說道:“趙太守可用霽去向鮮卑換令堂和夫人。”
趙苞被陳霽的話弄的一驚,他堅決的說道:“陳議郎,這可萬萬使不得,苞怎能因家事而誤國?”
陳霽對他展顏一笑,擺了擺手,平靜的說道:“趙太守莫不是忘了,霽本就是為了出使鮮卑而來,自然是要讓他們帶著我去見那檀石槐的。”
“你不用多慮,只管跟鮮卑人講,我是漢庭的皇子,本是前來督軍,與你不合,所以你打算用我來交換他們手中的人質。”
“如此,既能保住您一家老小的平安,又能助我一臂之力。”
趙苞深深地看了一眼陳霽,從帳中的主座走了下來,對著陳霽深深一拜。
“議郎此恩,苞沒齒難忘,以后但有驅馳,苞絕無二話。”
“太守言重了,聯絡鮮卑吧。”
鮮卑人來的很快,聽說是漢庭的皇子,領兵的鮮卑將領大喜過望,直接押送陳霽和王越到了檀石槐的大賬。
至于皇子的小伎倆自是騙不過檀石槐的,對于被騙了的鮮卑將軍,他自是被檀石槐教訓了一頓。
只是不是因為被騙,而是因為劫持敵將的家人,在檀石槐看來,這是對鮮卑的侮辱,亦是對戰場的侮辱。
檀石槐看向帳中的陳霽,頓時大笑不止,指著陳霽對著身旁的鮮卑將領說道:“大漢朝當真是沒有男人了,竟要派遣一個小娃娃來出使。”
“小娃娃,你怕是毛還沒長齊呢吧,啊?哈哈哈哈——”
“本王不為難你一個小娃娃,你回去也告訴你們那個娃兒皇帝,咱也不為難他。”
“我看他也有些膽量,比他前面那個什么桓帝有魄力,不要再做什么縮頭烏龜。”
“派你們漢朝最厲害的將領來漠南,與本王戰個痛快。”
陳霽看著胸有成竹的檀石槐,冷哼一聲,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淡淡的說道:“我聽說下國的國君大都畏懼上朝的使者。”
“而我為大王您分憂,拒絕了朝堂諸公想要前來的請求,害怕因為他們的威勢而讓您輕易被折服。”
“如今我來到大王您的營帳,您對我出使的目的避諱不談,反倒是與手下討論我的年歲,這是懼怕的表現。”
“如此看來,由我出使來面見大王是正確的選擇。”
“至于我大漢朝的將軍們已經嚴陣以待,鮮卑的勇士敢來,大漢將士們會用最強有力的刀槍箭雨來迎接他們,這些不是大王來考慮的。”
“大王需要告誡的應該是自己手下的將領,如果懼怕我漢朝的將軍就不要試圖挑釁,劫持主將家人的手段算不得高明。”
“漢朝的將軍也不會因為家人而誤國,漢朝的人質會為國而死,而漢朝的將軍也會為自己的親人報仇,至于漠南一戰,我想有朝一日你我也一定會在您的王庭再次相見。”
聽完陳霽的話,檀石槐的臉上變了顏色。
他身旁的鮮卑將軍聽出了到了陳霽言語中的羞辱,大怒,憤而起身,欲抽出腰間的胡刀,王越見狀,也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劍柄之上。
檀石槐制止了那位將軍的行為,隨即一臉嚴肅的對著陳霽說道:“使者大人說的不錯,本王以貌取人乃是大忌,屬下以微末小道妄圖取勝也是為兵家所恥。”
“在此,本王為剛剛失禮和屬下的行為感到抱歉,不過我們鮮卑人從來不崇尚什么伶牙俐齒,我們只信身下的戰馬和身上的弓刀。”
“本王聽說使者此來是代表漢庭前來議和的,既然如此,本王也不欺你,議和可以,但是要看使者你有沒有膽量能讓我們鮮卑的勇士折服。”
陳霽聽完檀石槐的話,哈哈一笑,抽出自己腰間的佩劍,直指檀石槐。
隨即將佩劍插到地上,毫不思索的說道:“大王稱的上是草原上的一代霸主,縱使比起當年的匈奴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既然如此,本使就與大王打一個賭。”
檀石槐聽到陳霽這小家伙竟要與他打賭,也是一喜。
“賭什么?”
“就賭大王你所想的那個。”
“好,使者果然爽快,本王敬你,本王給你一柱香的時間,逃回漢庭,一炷香后,本王親自率領大軍前去追殺你,你若能活著回去,本王就此撤兵,如何?”
“好——”
“既然如此,使者,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