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線從窗戶里灑進庫房，又穿過一排排的博古架，形成了一方方明暗交替的囚籠。

明雅意的身影就穿梭在這樣的明暗當中，楊鷙坐在躺椅上，仰起腦袋，正好透過博古架看到她光潔的額頭。

云縣這邊的小媳婦大姑娘都愛把劉海兒放下來，梳成桃心兒的形狀，她卻固執(zhí)的把額前的頭發(fā)都梳上去，露出干凈好看的額頭。

亦或者這種的發(fā)式，是她們京城貴族小姐獨有的驕傲和堅持，楊鷙不懂這個。

但是聽相面的老頭說，額頭干凈好看的人，都是受祖宗庇佑，幼時生活富足無憂的人。楊鷙看著她倒是有些相信了那老頭的話。

明雅意把茶水端了過來，楊鷙喝了一口，皺了皺眉：“這茶水怎么是溫的。”

明雅意看了他一眼：“這是毛峰茶，只能用溫水泡啊。”

“溫水泡茶，誰規(guī)定的？”楊鷙不信這邪，什么貓風狗風的，他就沒聽說過。

“陸羽。”明雅意說道。

“陸羽又是哪個，讓他過來找老子好好說道說道。”楊鷙此時大概已經(jīng)明白是自己孤陋寡聞了，但在明雅意這小白眼狼面前，他還要強撐面子，梗著脖子叫囂道。

“……”明雅意耐心解釋：“毛峰茶取自山頂茶樹的嫩芽，所以得用溫水泡，味道才會更好。”

楊鷙哼了一聲，手還是伸了過去，拿起茶盞，又喝了一口。

“以后都喝這茶。”還挺好喝。

主要是明雅意泡的好喝，之前他們那些人給他泡的都用開水泡，哪有明雅意這種出身侯門的小姐懂得多。

明雅意安靜的坐在小板凳上，看了他一會，忍不住開口：“端坐品茶，會更好些。”

這品茶也有品茶的禮儀，這么喝茶，她瞧著別扭。

楊鷙腳擱在桌子上，嗤笑一聲：“老子愛怎么坐就怎么坐。”

“這樣喝容易灑出來，燙到。”明雅意又道。

“事兒可真多。”楊鷙口里嘟囔著，但腳還是不由自主的放了下來。

不就是端坐品茶，行行行，行了吧？

來了取東西的，楊鷙又吩咐她做記錄。

每天來庫房取東西的人還真不少，明雅意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的桌案上記錄。

而楊鷙基本上除了出去溜達，就是回來就在那睡覺。初時有人過來喊他，他惡狠狠的把人罵個狗血噴頭，后面來取東西的再也不叫醒他了。

反正睡著一樣看……

后面楊鷙發(fā)現(xiàn)有人在偷窺他的睡顏，而小白眼狼見到了也不管，咬牙切齒找了塊布把自己臉給蓋上了。

明雅意看著他自己隨意蓋的那塊用來蓋酒槽的白布，怎么看怎么別扭，就找了塊緋色的布條給他換上。

楊鷙醒來發(fā)現(xiàn)，還好生嫌棄說粉色讓自己看起來會更像小白臉。

明雅意沒搭理他，認真整理記錄的賬本。一邊往前翻看著，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的使用頻率很高，經(jīng)常要補貨，比如說絹袋。

她還特意問了過來取絹袋的女工，女工輕聲細語溫溫柔柔的告訴她，這絹袋是用來最后酒釀成之后，再過濾酒的，過濾之后再釀放一日，會使得口感更佳。

明雅意心里牢記下了，別小看這一個小小的步驟，她若是不來，只依靠著那些大設(shè)備，根本注意不到，還有這樣一個容易讓人忽略的環(huán)節(jié)。

這么看來，來這庫房也不是完全沒有用。

明雅意在翻看賬本的時候，發(fā)現(xiàn)前面有幾頁寫的字，那叫一個慘不忍睹，每個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筆畫還很幼稚。

她不禁瞄了一眼楊鷙，這是他寫的啊。

沒想到這一瞄被楊鷙給捕捉到了，明雅意趕緊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xù)翻看賬本。

突然頭頂上一片黑色的陰影，手里的賬本大步走過來的楊鷙一把奪過。

楊鷙翻看了一會賬本：“嫌棄老子寫字難看？”

“沒，沒有。”明雅意矢口否認：“你能認識字就很不錯了……”

說完了，就覺得似乎有些不對。

她真的沒有瞧不起楊鷙的意思。

楊鷙瞥了她一眼，他略識字，是小時候干完活就跑到學堂外的大槐樹上，斷斷續(xù)續(xù)的偷看了半年。

但是不會寫，因為家里窮沒有紙筆給他練，更沒有多余的時間給他練。

當然，他也沒有要練的念頭。念書有啥用，全天下那么多考舉的，狀元不就那一個？剩余的吃不上飯又脫不下長褂的窮酸秀才多的要死，他才不要。

“要不，我教你練字？”也算是報答了。

還以為楊鷙會不答應(yīng)，沒想到他盯了她半晌：“那你教唄。”

隨便學學吧。

他心里明白這小白眼狼，喜歡的應(yīng)該是那種滿腹錦綸的公子哥兒。平時雖然有些不屑，但明雅意既然開口主要求著教他了，他就給她個面子學學唄。

從此，開啟了明雅意教他寫字的日子。

白天楊鷙要出去溜達，明雅意有時候也要被其他大師傅吩咐著干些活計，然后就是給那些來取東西的人做記錄。

所以明雅意只能選傍晚庫房關(guān)門后的半個時辰里，教他。

“拿筆不是拿箭，你姿勢又錯了！”

“一個鷙字都寫了多少詞了，怎么還寫不好！”

“……”

明雅意是好脾氣的人，可此時柳眉倒豎，呵斥的聲音一下大過一下。

楊鷙咬咬牙，拿筆的姿勢更加僵硬。

艸！怎么感覺被她拿捏了！

“不學了不學了！”楊鷙煩躁的不輕，就要扔了筆。

“你敢！扔扔試試！”明雅意最受不得有人扔筆。

楊鷙“嘖”了一聲，歪頭看向明雅意，狠狠的盯著她。

明雅意被他定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造次……

“我……”明雅意有些害怕，自己這是怎么了，怎么還真把自己個兒當成那教書育人的嚴厲老夫子了。

楊鷙狠狠的盯著她：“不扔就不扔！兇什么！”

接著惡狠狠的又寫了個鷙字。

他那個不識得幾個大字的爹，為何給自己起個豬的名字，怎么就不能是楊一！

明雅意松了口氣，也許，自己還可以接著這般，厲害一點？

有了這個認知，明雅意小小的雀躍一下。

以前在侯府，她的母親就天天教訓她，說她那那得寸進尺的毛病，大概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

“握筆姿勢，注意握筆姿勢！”明雅意敲了敲桌子。

楊鷙立即把拿箭的手指頭改成拿筆的手指頭：“叫喚什么，老子又不是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