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春夜。
有雨。
順著屋檐,串成大小均勻的珠淚,砸碎在地上。
只聽霹靂一聲,夜幕被閃電劃破瞬間,世間亮如白晝。
院子口闖進一個人,著一身黑衣,長身而立。
他遠遠的站在那兒,斗笠下落的水簾將他的面容割碎。
只一雙眼眸,亮的嚇人。
湛湛的望著她。
那雙藕粉小鞋,踏著飛濺的雨水。
持著傘,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她像是在階下候了很久。
不問時候,不知因果。
只為等一個人的歸來。
雨水落在地上,卷出一個個小小的漩渦,越看越覺,那漩渦是蠱人的。
忽然,那漩渦被扔下的斗笠攪亂的不見蹤跡。
他帶著滿身的潮氣,將她持傘的手壓在柱子上。
她嚶.嚀一聲,傘翻身掉進雨上,兜進了滿滿的春潮。
有冰涼的雨絲傾斜在她的面上,尚未撫去,他的吻便如急雨般的落了下來...
靜默的見山院。
唯聞雨水淅瀝瀝的清泠之音。
他千里迢迢踏雨而來,將她抵在柱上,吻的難舍難分。
不知是雨水是甜的,抑或是她是甜的,行就一路的冰冷全被滾.燙的甜蜜所替代。
“別、別在這兒...”
雨水打濕她滿泄的烏發,蜿蜒的盤在她雪白面頰的兩側,像是頑皮又可愛的小蛇。
他一笑。
在她額間落下一啄。
便將他的,白白軟軟的月,抱轉進里屋柔軟的床榻上。
他濕了。
她便也不能干。
他尚且帶著外面風雨的凜冽,不管不顧的就沖進她溫暖的小屋。
方才解了他夜半而來的思念。
大手插進她柔軟的發間,追逐著、舔.舐著彈潤的唇瓣。
起初的淅淅瀝瀝的小雨,逐漸轉為嘈雜的中雨,急不可耐似的。
聽之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雨水的潮氣漸漸散在一方小榻上,取而代之,是潮熱急促的濃欲。
“說...”
他的聲音暗啞的不成樣子。
她也沒有好到哪里去,自己的聲音早已被他鋸成一段段的沙啞。
閉著眼,不想去理他,可他不肯放過,將她拗過來,狠狠折騰不罷休。
“你、你到底要我說什么?啊...”
他含.住她的耳垂卷在舌尖,“說你信中對我說的話——”
如云如霞的面色再添一份羞澀,燦甚盛夏夕陽。
“我、我想你了...”
“我要你證明,你如何想的爺...”
一方寬闊的胸膛劇烈起伏,卻狠狠忍住,只拿一雙饕餮的眼盯著她。
她一笑。
若春雨潤心。
攀著他的胸膛,送上自己的雙唇——
悉數將自己的溫柔交付于眼前這個男人。
情動不能自抑之時,他伏在她的面前,聲音暗啞的不成樣子,“叫爺的名字——”
她搖著頭,幾乎要失了智。
他便一遍遍的重復誘導,似有無比的耐心,等她的呼喚。
“沈、沈、卿司...沈卿司、沈卿司、唔...沈卿司!......啊——”
他的名字破碎成一個個動人的音符,于她口中吟唱而出。
那是世上最美的催、情藥。
濃情終隨著他一聲低吼,落了幕。
他穿好衣服回身看過去的時候,她已經陷入了沉沉的夢中。
汗濕的臉頰下殷紅的可愛。
薄被半遮,漏出的半邊圓肩,滿是他作壞的痕跡。
他飫甘饜肥,同紅袖碧果吩咐了幾句,又匆匆出了門。
府門外還候著一隊帶著斗篷斗笠的男人。
鐵林還端坐在馬上,見侯爺來了才立刻下馬。
雨,未停。
有愈下愈大之勢。
這隊迎雨而來的精兵,又冒雨而去。
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不見蹤跡。
此夜,濃黑未散。
這一隊黑衣融入夜色,很快就分辯不出顏色。
————
這場纏.綿的春雨,直到日出三分才算止住。
日頭出來,鳥兒輕歌,柳枝又伸展了不少的腰身。
等到她的馬車轆轆,路過鬧市的時候,忽又春風吹簾動。
她睇出去的一眼,瞧見了個熟人。
亂糟糟的街道上,來往之人皆是匆匆忙忙,路邊才擺出幾個攤子來也并沒有人光顧,攤主都懶懶的支在那兒,打著盹兒。
那檐下流出的雨水和著地上的干土,混成了污泥,被人一踩,泥濘的不成樣子。
有一個人正躺在污泥里不知臟亂的打滾兒,被另一個人揪著耳朵,含糊不清的“哎呦哎呦”著,向著胡同深處去了。
那躺在污泥里的,是瘋了的何云盞。
而揪著他耳朵的人,是膳房那個十二歲的海棠。
“停車!”
霍刀一個寸勁兒立刻勒停了馬車。
“姑娘,怎么了?”
她撩開轎簾兒,一個輕身.下車,踩進了污泥里。
胡同外的街道人頭攢動,再往里走,巷子又深又幽,最深處是好些破落的門戶,并沒有什么人。
一個斷壁殘垣的塌房里,她聽見了何云盞痛苦的低泣聲。
霍刀高大的身子擋在她的身前,對著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點點頭,他才悄步上前去探查情況。
直到確定里面沒有危險了,他才對她點點頭示意。
她的心跳有些緊張,一步一步的上前,從破落的窗子里露出的縫隙里,望進去。
海棠手里拿著又細又長的柳條,一下下的正抽打在瘋了的何云盞的身上。
她用了十分的力氣,將他渾身的皮膚抽打的腫紅不堪。
混著臟污的泥,黑紅的骯臟。
她不知該如何,是上前還是悄悄退出去。
正猶豫的時候,見海棠眼冒狠厲,竟從懷中抽出一把刀來!
直直沖著何云盞的喉嚨刺去!
她驚聲求救向霍刀,“霍大哥!”
霍刀身輕如燕,已然飛身進去,將海棠手里的刀奪了過來,又反手將她擒拿!
霍刀不愧是沈卿司的近身侍衛,行云流水的一套連看的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將人穩穩拿住。
被擒住的海棠掙扎了幾下無果,悲笑一聲,便認了命。
起先她還很疑惑,可等到桑無憂現身,她才流出個自嘲的笑。
“桑無憂,你真是我的克星。”
無憂看過去,十二歲本是童趣童稚的,可眼前的海棠,除卻怨毒,再無其他。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海棠一笑,“是啊,如今你是天上的月,怎么會看到我呢?可是你知道嗎?何云盞欺辱你不成的那一晚,便闖了我的屋子,說我同你有三分的相似,將我...他在我身上喊了一夜你的名字!”
后面的話,她沒有再說。
只有斷不開的淚珠,替她訴說了那晚的冤枉與痛苦。
只那一晚,她便丟棄了一切的善良純真,心中種下復仇的種子。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一顆心,一直下墜。
她之所求,從來都不肯如愿。
“霍大哥,請放開她吧。”
她終于知道那晚眾人逼迫將余媽扔出去,海棠不管不顧的打頭陣,不過是發泄著她對世上一切不公的恨意。
霍刀松手的瞬間,海棠便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方才若不制止你,你真的要殺了他?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又會有什么好下場?”
“我?”海棠苦澀的哭出聲來,“我早就在那一晚上死了!這禽、獸將我清白毀去,我還有什么臉面活著!?”
她的淚如雨下。
倒在那兒,像是被人遺棄的破布頹敗。
海棠悲苦之際,卻被一雙溫柔的手托住,她抬頭望去。
“人不是為了清白而活,而是為了自己而活。”
她眼中的坦白與真誠打動人心,她并沒怨恨自己,也并非隨口安慰敷衍,而像是說出她自己的話。
海棠怔怔的看著她,“你說的什么我不懂,女子沒了清白,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你口中的清白,不過是男人給女子編造的桎梏和枷鎖。憑何男人能三妻四妾,女子便要從一而終?是誰講的這樣的道理?男人們認,女人卻不該認!”
她說的又急又快,似是在抒發自己的痛苦,惹得霍刀與海棠驚疑的瞧她。
“可是,我如今已經破了身子沒了清白,誰還肯要我?”
“清不清白不是別人說的算,而是我們自己說了才算!身子不過是個玩意兒,思想若干凈,你便還擁有著清白。若你的夫君因你過去的身不由己而嫌惡你,那他便沒有資格得到你的愛,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這世上,總有會欣賞你內在的人。”
“海棠,別犯傻。”
她溫和一笑,又輕輕撫摸她的頭。
猶如海棠那個可憐故去的姐姐,她終于如孩童般倒在她的懷里,放聲大哭了起來。
哭泣過后,她將海棠攙扶著走向光明的街道。
霍刀一頓,“桑桑姑娘,那何運盞...”
她低頭與海棠對視,看她定定的點頭,她才出聲,“他已得了他的報應,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