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死了。
就連大皇子也死了。
死在去往皇陵的路上,被一伙山中的野強盜為財奪去了命。
宋家一族至此,徹底敗落。
雖身為皇后,可宋晚晚和大皇子的喪葬卻極為低調(diào),總共花費不過三百兩白銀。
傳言道,是這對母子死狀太過慘烈,竟還被人雙雙割去了頭顱,到最后下葬的時候都沒有找見!
簡直是澧朝皇族最大的恥辱!
因此才這般的低調(diào)秘密下葬,連停靈都不足一日,便匆匆入了土。
活著到不了皇陵,死了,皇后終于到了皇陵,和自己的兒子,永遠的守護在了哪里。
皇帝重情重義,將自己最愛的串珠及貼身的衣物陪葬于皇后,又賜名謚號恭順,將她生前的賢惠恭順之事宣揚于天下,也讓宋晚晚終于得了賢后的美名。
......
“宋晚晚走了,皇上是該傷心的。”
顧葉初獨站于月下,郎朗乾坤,照他一人身影獨酌。
“桑桑,你是不是覺得朕很薄情。”
她低頭不語,可仍舊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宋晚晚是他的發(fā)妻,不過才剛薨逝三日,新人就已經(jīng)一批批的進了皇宮。
“從來都是只聞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皇上也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他蒼然一笑。
“人之常情?...好一個人之常情...”
他的腦海中,卻不自覺映出宋晚晚曾經(jīng)的臉。
那時候的她,稚嫩卻熱烈的讓他難以招架。
明明是無數(shù)權(quán)貴男子都想要娶走的女子,是那樣的出身尊貴、眼高于頂,卻偏偏對自己鐘情不二。
那時候他才是個不得勢的皇子,說是皇子,卻只是個可憐的寄生蟲。
出身不干不凈,身后無人扶持,前朝又有能干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在,在加上他曾經(jīng)的按個襁褓里的親弟弟,就連自己的娘親都瞧不上自己,其他人就更不拿自己當人。
那時候,任何人都能在自己的頭上踩上一腳。
后來,他拋卻尊嚴和一切,成了三皇子身邊的一條狗,日子終于比以前過的好了些,可在三皇子的眼里,自己恐怕還不如一條狗。
可好歹,其他人也不敢惹三皇子的狗了。
宰相之嫡女過生辰,其實也是眾人相互相看的日子。
那時候誰人都想得到宋家的支持,不要說王公貴族,就連三皇子、五皇子都親自去了她的壽辰。
他自然也跟在后面。
不若其他皇子那樣流水的金銀珠寶送了過去,他能拿出的,只有一幅最簡單不過的字畫。
可是偏偏入了她的眼。
“怎么你送的畫不是花鳥蟲魚的閑情雅作,卻是一幅雄鷹之圖?”
雄鷹該高飛,可是他的畫,那雄鷹卻如同被束縛般,半張開著翅膀,在半空中惆悵。
而雄鷹之下,是一間冒著煙火的小院子。
院子倒是最普通的,稻草做的房頂,院子也無甚擺設(shè),唯門前的那棵桑樹,長得茂密結(jié)實。
也正是這一株旺盛的桑樹,才叫整張低沉陰郁的畫作,一下子有了靈氣。
“觀畫如觀人,皇子送這幅畫于我,可是咒我如同這鷹一般,不得高飛?”
她向來說話都是這般的直來直往,那時他不過是將自己平時的畫作隨意送了去抵事,他那時不曾想到,從小看遍一切的女子,會被他這樣簡樸平凡的畫作所打動。
“人之生,不得意事十有八九,雖說晚晚姑娘貴為嫡女,于無人之處,想必也有說不出的苦衷,正如那低飛的鷹兒一般,雖有雄心壯志卻不得之,每每遇此境況,還望姑娘多多望下,寧愿做一株扎根土壤的桑樹,靜待雨落花開,終有得意之時。”
他的話,猛然闖進她的心扉。
正如這一次熱鬧的生辰,對外是對她的慶賀,對內(nèi),父親早就把一切的因果利益說得清清楚楚。
她是貴為宋家唯一的嫡女,自然尊貴無比。
可是她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也會越多。
維系宋家權(quán)勢的重任,便是她的婚姻,終于一日,她要嫁給三皇子或者五皇子。
哪怕是側(cè)妃,哪怕是妾室。
她為了無數(shù)次在夜里流淚,也曾埋怨過父親的心狠,明明他是最疼愛自己的父親從小到大,可卻對自己這樣的心狠。
相反,她從小就看不上的那幾個庶妹,一個個的全都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嫁的人。
一時間,她竟然有些羨慕那些從小被娘親瞧不上的庶妹。
她們出身是不如自己,可卻有了更多的自由。
她的出身,也是她的枷鎖。
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皇子所言,正是她如今所面臨的局勢。
她生而如同雄鷹般,幾乎一直奪去所有人的注視和目光,如今,卻被困于半空,窘迫的情形,只有有心人才能看到。
她還想和他再多說些什么,可是那人卻如同清風(fēng)明月般,轉(zhuǎn)身就不見了蹤跡。
她還是第一次見著這樣的男子。
沒有因她身份的討好,也沒有刻意的迎合,只是簡簡單單的訴說著自己,也訴說著她。
她站在原地。
風(fēng)打窗臺,催動風(fēng)鐸,傳來泠泠。
細碎的空靈,讓她蒙塵封閉的心,忽然進了不知名的情緒。
顧葉初回想,也正是從那一次開始,她就如同一只甩不開的鳥兒一般,時常出現(xiàn)在自己的身邊。
雖然不曾明說,可她的行動,卻又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她的情意,她的純?nèi)弧?
少女情懷,連那時候的他,也覺得有些可愛。
可可愛的事情,卻不能抹去他人生的灰暗。
不知什么時候,他忽然有了新的方向。
宋家。
向前。
推翻。
做皇帝。
這個念頭出現(xiàn)的時候,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是在癡人說夢。
他竟然想做皇帝?
是宋晚晚給了他這個機會。
可也是這個時候,他重遇到了桑桑。
不是沒有糾結(jié)過,不是沒有掙扎過,他無數(shù)次的幻想,自己就這樣帶著桑桑逃出這京城,回到他們的徑山,做一對誰人都不識的普通夫妻。
可是最后,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那時候他告誡自己,他這并不是放棄桑桑,而是等到他成事以后,他一定給桑桑天下最好的東西,來補償她。
他踩著一個女人的深情,卻又滿心貪圖另一個女人的未來。
其實最開始,這場關(guān)于愛情的自私,他就已經(jīng)輸了。
輸?shù)膹貜氐椎住?
不是輸給沈卿司,而是,輸給了自己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