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桑無憂醒轉,發現這通房里多了她的東西,再一打量,豈非是多,簡直是所有的東西都被搬了來。
她倒不是厭煩搬屋,不過如今這地方與他寢房連通的,他隨時隨地都能闖到她屋子來,一想到他昨日如虎似狼的模樣,心中忍不住仍打著寒戰。
身下也不住的絲絲密密的疼起來。
“紅袖...”
紅袖正收拾手中新衣,轉頭見她醒來微微笑,“姑娘醒了?”
“怎么我的東西都搬來這了?”
紅袖將食盒子里的打開,拿出里面的一碗藥,邊走邊答,“是侯爺吩咐的,說以后姑娘都住在這里便是了。”
桑無憂見那碗藥渾濁難聞,不由掩鼻,“這是什么?”
紅袖略一咬唇才輕聲,“是、是避嗣的藥...”
桑無憂微頓,不由冷笑一聲,接過,一口喝光。
那些又苦又腥的藥渣子掛在她的嗓子,上不去下不來的難受,呼吸間全是苦澀的味道。
她差點嘔出來。
卻又生生壓下去。
便是他要她喝的是一碗毒藥,她又有什么能反抗的?
沈家老祖宗一天三頓的求子藥還不夠,他還拿著斷子藥來。
她憑什么被這些人這般作踐!
紅袖以為她失望侯爺不允她懷子嗣,“姑娘不若和老祖宗說說,這兩種藥相生相克吃下去,對身子也是不成的呀。”
“紅袖,”桑無憂一把拉住她的手,“老祖宗那邊的藥我必得繼續吃著,侯爺這邊的藥也不能斷,你萬不可在這件事上多言,算是我求求你了...”
見她十分動容眼角泛紅,紅袖也一時沒了主意,“可姑娘這般做到底是為了什么?左右傷害的是您自己的身子,不如和老祖宗說說,斷了大爺這邊的藥...”
“不可!”
如果這樣,老夫人必然要勸阻沈卿司停藥生子,雖知那沈卿司不是個好轉圜的,可是她不能、也不敢冒這個險!
她便是死,也不愿給他生孩子!
她已墮黑泥,又何必再讓無辜的孩子來這世上遭罪呢。
“紅袖,我、我不愿意給他生孩子...”
“姑娘!”紅袖猛然蓋住她的唇,左右快速打量無人,才放下手,深深嘆氣,“這可如何是好...可姑娘這般做,不過是苦己罷了。”
“所以,我更不愿我的孩子也來此受苦。紅袖,我求你——”
見她竟要給自己跪下,紅袖連忙托住她的手臂焦急,“姑娘你這是做什么?我答應便是!”
“可這見山院人多眼雜,恐怕奴婢一人不言,只怕早晚也有人捅破此事。”
“無妨,此事知之不多,只我都打點打點,對外不說那藥是求子的,只說是老夫人憐惜我,賜我養身子的也不算牽強。”
紅袖這才放心的點點頭,見她面上仍有憂愁,連忙打開柜子,“姑娘快瞧瞧,這些全是侯爺新給您置的衣裳!”
大敞的衣柜,滿滿當當的都是些京城上貴衣料所制之布錦,暗紋繡銀彩線流金,她只看一眼,便知這一匹也可值千金。
“我原來的那些呢?”
“侯爺說,姑娘原來的太過素樸不襯姑娘美貌天然,所以便都留在西廂了。”
“把這些都收進箱子去,我還穿我原來的就好。”
穿的這般出挑,一個通房丫鬟,難道真當自己是正經主子?
她還不至于那般的不知天高地厚。
“瞧著衣衫模樣實在精巧,想必定是花費很多時日才織就的,都收箱子去豈非是可惜?”
就連紅袖都看出這衣裳并非趕制能成。
沈卿司你若做狐貍,也該把你的尾巴收收好。
不,他根本就不屑瞞什么。
“我去瞧瞧余媽。”
腳一觸地,竟是渾身一軟,連站都站不住,直挺挺的倒在床榻之下。
“姑娘!”
紅袖慌忙上前去扶她,嘴里也不住埋怨,“瞧著侯爺太不會憐惜人兒了,姑娘已昏睡一夜,這腿還軟的不像話呢!”
桑無憂面上忽如晚霞,忙推開紅袖,“我無事,不過是腿腳麻了未曾發覺,這才沒站住。”
說著,就硬撐著站起身來,紅袖給披上兔毛繡珠大氅,才攙著她朝外走去。
待到了余媽那兒,見碧果早就等在那兒,見她來了喜滋滋的奔了過來,臉上尚且帶著紅彤彤的紅。
“姑娘可來了!”
桑無憂見她也是一笑,“怎么候在外面?日頭下了天兒就冷了。”
碧果搓著手笑道,“不冷不冷,起先就在里面等著嘞,太過無趣才出來瞧的,這不剛巧等到姑娘您了!”
桑無憂剛要就去,又聽碧果說,“姑娘不必進去了,余媽不在里面。”
她心中一驚,“可是被趕出去?”
“瞧姑娘說的什么,是這地方太過破舊,主子派人吩咐過,若余媽見好,便移作他處去了。”
“帶我去瞧瞧!”
她不親眼見著,總是不放心的。
直到她跟著碧果轉兩條長廊,過三亭臺,進了叢綠堂里的一間單獨的屋舍。
推門進去,見一個婆子正給臥榻的余媽喂藥。
“余媽!”
兩人對視的瞬間,是無言的激動與感懷。
二人歷經生死劫難,此刻心潮翻涌難捱,擁抱的瞬間,雙雙涌出熱淚。
婆子和丫鬟將門輕帶出去,一時間房間就剩下二人。
“孩子,你、你實在是不該管我老婆子!”
余媽只恨自己命硬,怎地不早登極樂,也不想拖累她!
“你、你又何苦這般為難自己?余媽看你六年,難道不知你心中所想?偏偏為了我一個老婆子!”
她氣急,拿手錘起自己兩條腿來,卻被桑無憂一把捉住,“當初我母親就枕在我的膝蓋上去了,可我卻什么都做不得。如今、如今我長大了,又怎么能看著您...”
她話至此處已是哽咽不止,再也說不下去。
余媽也思及過去的傷痛,兩個可憐人兒哭的不能自已。
終是痛痛快快的哭過,才能將那些傷痛、恐懼、感恩、糾纏暫于平靜,生出新的希望。
二人哭過一場,再望向對方,忽然不約而同綻出個笑來。
“您能好好的在我身邊,是我此生做過,最值得的事情。”
她將余媽的手挽在手心,緩緩帖在自己的臉上,眼中是晃晃不碎的溫情,“余媽,再不要說這樣傷我的話,為著你,我不后悔的。我若不這樣做,便是追悔不及此生遺憾。”
縱這侯府深似海,她總算還有個能掉眼淚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