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山里雖然什么都沒有,好歹還有很多干燥的樹木。
周小飯將那些殘樹早早的都砍回來堆在房子外頭,用一堆干樹枝子來擋雪,所以即使他們糧食和蔬菜都十分的匱乏,好歹柴火還夠,不至于被凍死。
霍刀看著眼前這一碗飄著星星點點油星的高粱米粥,不由一愣。
說是高粱米粥,其實里面的高粱米他拿眼睛數都能數得清楚,不過就是一碗高粱米湯。
再瞧周小飯的,雖說也是一樣的,可還多了個前幾日剩下的烤兔頭,雖然很小又很干巴,也算是這幾日來難得的一點油葷了。
“看什么,不服氣啊!”
周小飯低下頭,從燃燒的火盆的旁邊取出剛剛烤熱乎的兔頭,從手邊的壇子里稍稍捏了些鹽,灑在了烤兔頭上,隨即又把自己的捏過鹽的那兩根手指伸進嘴里仔仔細細地舔舐一遍才肯罷休。
這幾年的鹽越來越貴,就這點子粗鹽,還是她去歲偷偷拿獵物和販賣私鹽的商戶換來的,珍惜得很。
周小飯父母早早去世,又沒有上過學,從小連個女伴都沒有,都是一群粗糙愛鬧的禿小子,如今山上獵物太少,那些禿小子也都跟著家人走了。
看著外面仍舊飄雪的寂靜山林,她總是覺得有些孤獨。
這樣的孤獨,深入人心,難以驅逐。
“安平啊,你不要怪阿飯吃獨食,她是咱們家的盼望,要是她不吃點葷腥,就沒有力氣出去打獵了,咱們恐怕都要餓死的。”
老人趁著阿飯出去拿柴火的時候跟霍刀解釋道。
霍刀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他更不是有挑剔伙食的意思,他感激眼前的二人還感激不過來,只是他實在是震驚,有人就吃這么點兒飯就能扛過一日嗎?
霍刀一生雖然多處艱難,可在飲食用度上是從未匱乏過的,眼前人家的貧苦是他從未見識經歷過的,一時間有些感慨。
“老人家您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這么少的食物還要分給我,安平實在是有愧...”
“倘若不嫌,你就同阿飯一樣,叫我大父罷!總老人家老人家叫得,生分。”
霍刀年少就沒有了家人,早早地孤身,如今忽然有這樣的契機有些激動。
“他要是不愿意,大父你別勉強他!我瞧著人家是出身好的,哪里看得上咱們這不值一文的獵戶人家?”
推門進來的周小飯不知在外頭聽了多少,此刻見床上的男人猶豫,一時間也生起氣來,將背上扛進來的那捆捆的結實的樹枝子“嗙”的一聲扔在地上。
“你瞅瞅你這個臭脾氣,到底哪個男的能要你?一點兒女孩子樣子都沒有,哎...”大父看著眼前舉止粗糙的孫女氣的直搖頭。
早兩年他不是沒給這個孩子張羅過親事,那時候他老伴還沒走,山上還有一個獵戶家的小子正值年華,對阿飯也頗有想法,私底下沒少往他家來,后來終于等到人家那邊有消息,可每次都是媒人一到家,她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將人家打出去了。
時間久了,還哪里有媒婆愿意上門,她的婚事就因此耽誤了下來。
“嫁男人有什么好的?去了別的人家伺候別人的父母,有那時間我還不如多陪陪你呢!”
大父聽了就氣不打一處來,“屁話!不成家怎么活!尤其你還是一個女孩子!再說,我一個糟老頭子還有多少活頭?若是沒了我,咱家就剩下你自己了,你不害怕?”
“一個女人怎么就不能活了!好多男人還都不如我呢,靠著我打獵的手藝我也能活的好好的!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就靠著這一片賊禿子山!?”大父手中的木頭拐杖敲地敲的邦邦作響,“今時不同往日了!山里的動物都要絕戶了,你還能活的好好的?簡直、簡直是白日做夢!”
周小飯爺來了脾氣,這些年來大父總是把自己往外面趕,她又怎么不傷心?
“我看大父就是看我不順眼,想把我隨隨便便就安置給誰,好丟了我這個拖油瓶!...總之我就是不嫁!不嫁不嫁就是不嫁!”
“不嫁就是個沒人要的老姑娘!”
“老姑娘我也愿意!我就是不嫁!”
......
祖父二人又斗起嘴來,周小飯眼見著屋子里的氣氛越來越冷寒,兔頭也不吃了,抓起來塞進自己的口袋里,背起獵箭和那個舊背簍,二話不說推開門就走了出去。
“逆子,你去哪里!”
“惹不起您老人家,我去山里打獵可以了罷!”
“這雪還未停,你去那兒有什么用?回來!”
可是回答他的就只有落雪的聲音和樹杈被積雪壓斷偶然傳來的斷裂之音。
“哎...”
屋子里響起蒼白的哀嘆之音,久久不散,卻也只能被困在這與世隔絕的破屋子里。
“大父不要誤會,阿飯不過是舍不得丟下您罷了...她是個孝順的孩子。”
如今獵戶不好過能省則省,就連油燈早早的就空了不知多久,上面還落著不少的灰塵,大父仔細擦擦,費力轉身,放到了幾乎老到掉渣兒的舊柜子里。
“哎,我又怎么會不知道這丫頭是怎么想的?只是你也看到了我們家的情況,連吃飯都要成問題了...況且我這身子也越來越不好了,近來覺得雙腿雙手就跟那燒火的枯木頭一樣,我倒是不怕死,可真要我丟下阿飯,我又怎么忍心...”
如今他這一身的殘軀剩體,不過就是吊著一口氣,不愿見阿飯歸宿全無罷了。
“阿飯是個好姑娘,她會有好報的,大父。”
“好人有好報?”那老人哀嘆一聲,想起自己曲折的一生和那早逝的兒子兒媳,搖搖頭,“這話難說呦...我活這么久不說自己托大,總歸自己親眼見到的,好人是沒有好報的。”
就像以前,這山上的東西不少,可獵戶們都從不趕盡殺絕,活得都很艱難。
可之后不知是誰知道這山上有珍奇動物,一群不知哪里來的人,很快就將山上能見到的所有的動物都獵殺了個干凈。
那些強盜一般的人最后是都掙了大錢,可之前安分守己記得老祖宗教訓的那些獵戶卻都沒了生技。
只好拖家帶口、背井離鄉,離開了這個祖祖輩輩都生存的家鄉,不知都散去了哪里。
“好人,哪里有好報,這話,我可不信嘍...”
空寂流寒的房間,卻讓霍刀迷茫起來,這話,卻無從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