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司聽了鐵林的話,難免有些不可置信。
與桑桑長得一模一樣?
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她已經走了六年,除卻他自己,身邊的人恐怕都早經將她淡忘,鐵林亦然,恐怕只是幾分相似罷了。
他雖然這樣想,可腳下驅動馬匹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放慢。
一層一層的命令下去,他的人猶如密織的螞蟻,已經把永州的大小街道和人行往來查了個遍,最后從一個夜釣人的口中得到了那女子的消息后,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終于還是她到達渡口的時候,將此人攔住。
此刻,沈卿司的腦子和身子仿佛被天雷擊中,面對著眼前活生生縱馬鮮活的女人,顫栗到牽不住韁繩!
身體里有無數激動的血液在亂竄、叫囂!
是她!
一定是她!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讓他有如此瘋狂之感!
那張令他日思夜想的面龐,對著他的出現,又露出那朦朧又無比真實的表情,淡眉微蹙瞳中帶怨。
他幾乎不能斷定,這樣的對視過了多久,他才能有機會按下翻騰似海的心境!
下一刻,他走下馬來,一步一步,朝她而去。
她似乎是已經認命,只是呆呆地望著他,并不掙扎逃跑。
或是風兒太大,她清楚地看見沈卿司竟然流出了眼淚。
真可笑,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相信著自己那套對自己情深難自抑的說辭?
他們之間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沈卿司走得很慢。
靴子踩在卵石上的觸感叫他一寸寸地意識到,一切并不是虛幻的夢境,離她越近,他幾乎就要崩潰!
“桑......”
他張了好幾次唇,卻偏偏叫不出她的名字。
好像被他封印六年的記憶和刻骨的思念,正從他的五臟肺腑洪水般地涌了出來,叫他痛苦,更叫他愉悅到極致!
“桑桑...我終于找回你了...”
二人距離不過十步。
這一次,他徒步走向了她。
而她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眼底淡漠又深邃,叫人看不清真正的情緒。
“這輩子,你休想再囚禁我!”
風將她的話吹出老遠,沈卿司一激靈,卻見她忽然勒動韁繩,回頭朝著遠方而去!
失而復得的感覺太過夢幻美好,此刻的沈卿司已經不能遭受任何的變數,他太怕失去她了,幾乎一瞬間,他就猜出了她的意圖!
他慌忙的吹了個口哨,馬兒聽了召喚,朝他飛奔而來,馬兒卻在他身前未停,沈卿司一個眼疾手快緊緊抓住馬背韃子,翻身上馬坐穩行前,動作一氣呵成只在一瞬。
在身后的鐵林和眾人未反應過來之時,已經如同冷箭般,毫不猶豫地飛射了出去!
“侯爺...好身手!...還看什么,都跟上!”
桑桑的馬,猶如破云的鶴飛速向前,而身后的沈卿司憑借身手和馬兒的速度,快速逼近——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任何東西、任何情況再從我身邊把你奪走!
就是天也不行!
他猶如一只餓昏了頭的獸,利爪狠狠陷入馬背上,映著鮮紅的雙眸,心無旁騖,俯身而沖!
才沒多久,桑桑的黑馬陡然被勒停,她跳將下去,闊步而去,沈卿司緊隨其后,張慌無措——
“桑桑你要做什么!”
她的身后,是百尺的懸崖,懸崖下,是湍急陰黑的河流,河底亂石相錯,尖銳凸起。
這一日,桑桑經歷的實在太多。
她以為九死一生之時,卻又墮入她此生最怕的陷阱里!
那些被強迫囚禁的日子,那些她卑躬屈膝的日子里的痛苦,猶如密密麻麻的鐵釘扎進她血淋淋的胸膛,叫她瞬間墮入無底深淵!
她不要再回到沈卿司的身邊!
千帆有霍刀的照顧,她是萬分放心的,如今沈卿司還不知道千帆的存在,只要她一死,那么千帆的存在也會被隱藏。
既然她飛不出他的控制的手掌心,那就讓她的兒子代替她,翱翔在這自由天際罷!
千帆,娘親對不起你。
下一瞬,她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騰空而下的瞬間,令她驚訝的是,有一個巨大的身影,追隨她,跳了下來。
沈卿司沒有任何猶豫,隨著她的身影,也跳入這斷層懸崖之下。
隨即,他在空中,伸出長手,將她攬入懷中。
再不是沒有溫度的衣衫。
再不是虛無的夢境。
這一次,他懷中的她,是無比溫熱的。
一滴炙熱的淚,燙傷了桑桑的臉頰。
她不可置信道,“沈卿司你這個瘋子!”
他卻置若罔聞。
若是神鬼用他的命來換與她的這一次短暫重逢,那么,他愿意。
他沒有回答她。
只是雙手如寶般托住她的面頰,眼中飽含的情意似噴發的巖漿,抑制太久,一旦爆發,再無停止。
再墜入黑窟的最后一刻,她聽見他伏在耳畔溫柔的聲音,“桑桑別怕,這一次,我陪你。”
......
霍刀這一頭,已經收到了桑桑的傳話,讓他帶著千帆躲起來,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他知道,桑桑那邊一定是出事了!
可是,他又怎么能放著千帆而不顧?時間緊迫,恐怕已經沒有留給他喘息思考的機會了——
口信兒一到,他立即帶著千帆,從謝均看守的小門偷偷溜走。
“嘿你們兩個,這船馬上要開了,到底還走不走啊?”
船夫朝著岸邊上那個雄壯的大漢喊道,見那大漢愁緒滿頭不斷地回望,可最后還是牽著那小男孩不舍地登上了船。
“開船之前咱們可說好,這船直達臺州千里之外,中途可是不歇的,各位要是有中途下船的,得,咱們別耽誤功夫,到時候又吵又鬧的都不好看,現在就下船!”
眾人雖然對這船夫的態度有些不喜,總歸是說了幾句就安靜了下來。
這船上的人可謂是三教九流,有做生意的,有倒騰人口的,有逃犯...可船夫有些底子,他的船上養著的人,那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人家船家的地界,誰人敢撒野?他岸上有些門路,每次查人都不查他的船,因此只要想上他船的人,只需走個過場給足銀錢,那就都讓上船。
待船開了,霍刀領著千帆進了房間。
“霍叔叔,到底咱們為什么要去臺州去玩?娘親什么時候會來找我們呀?”
回答他的,只有一輪懸掛的殘月和冷嗖的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