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時候,趙俞醫館今日的病人多了起來,桑桑也抽不開身,只對著身邊的二丫道,“你去同霍大哥傳個我的話兒,如今千帆在他朋友家,此刻也該回了,不過我實在忙,還煩勞霍大哥替我一趟罷!”
二丫得了令,忙笑著去了。
霍刀此刻正清點藥物,新來的貨物不少,新來的人不少,這個緊要的時刻,必不能再出錯漏了。
“你回掌柜的,我這就便去,我會將千帆接到藥館來,”轉身又交待道,“大王,剩下的藥材你來清點,記住,必不能錯一點。”
大王接過賬本,鄭重的點了點頭。
霍刀和老黃一齊到了謝府,通傳了小廝片刻,就見著千帆同謝家的小公子并排而出。
“霍叔叔!”
千帆見今日來接自己的是霍叔叔,心中也難掩喜悅,快了腳步而去。
霍刀見了他心中也著實溫暖,朝他大步走去。
及待二人觸手相碰之時,二人面上都露出坦然熟悉的笑容。
“俞家小弟慢走,可落下這個了...”
謝將軍手持軍書卷三,急急而出。
“千帆,這位是...”
俞千帆正色介紹道,“這位是守城將領謝均謝叔叔,這位是我家中的叔叔,姓霍名安平。”
二人相視一笑,互相道了禮節。
幾人隨意說了幾句,千帆也就跟著霍叔叔回了家。
及至夜深。
謝均的書房,油燈未滅。
“末將謝均,參加霍將軍!”
謝均朝著霍刀極是鄭重的半跪,做了軍中之禮,霍刀忙拉他起身,“我已經辭去將軍之位,如今已是一介平民,你不必如此...”
“將軍對我的救命之恩,謝某此生難報!若非黃城之戰將軍的拼死相護,末將的性命早就丟了,哪有如今這樣安逸的日子?請將軍再受謝某一拜!”
原來謝盧曾是霍刀在疆邊的部下,自從霍刀離任,王鏘代之后,逐漸的把他們這批老人的權力架空了,謝盧自霍刀走后也總覺力不從心,年歲又逐漸大了,便安心的受了命運,被王鏘之輩以莫須有的小罪名發配到永州之地,做了一個守城的將領。
雖然官職降了、俸祿少了,可戍守永州的職務要平和簡單的多,還與妻子又有了謝盧這個小魔星,自此更加不愿參與朝廷的爭斗了起來,只一心一意的想過好自家的小日子,也不失為一個美事。
卻不想今日,忽遇故人。
二人相見,自是情真意切、把酒言歡,又說了許多當年之事,二人皆是一陣唏噓。
謝均還問了霍刀的手臂之因,他也都一一訴說。
臨走前,霍刀再三叮囑,萬不可同其他人走露自己行蹤,謝均雖不知其意,可卻絲毫未有猶豫,一口答應了下來。
及至霍刀酒醉一半,夜行回去的路上,見滿月如盤照他心。
思緒,也逐漸隨著酒意混亂了起來。
適才,謝均不知過往,同他提了沈侯。
雖然謝均職位很少有見沈侯的機會,可就連他都知道,沈侯這些年的癡念,便是六年唏噓已過,他竟然還沒死心!
竟然還在不斷派人去尋她!
也許,他已認命,只是為了安慰自己。
也許,他已經有了新的線索,所以才一直不肯放棄...
一想到桑桑又要回到他身邊,霍刀的心,就止不住的顫抖,以致于害怕到意識朦朧!
他承認,自己是自私的。
他也知道,自己或許沒有資格得到她,可是只要這樣安安靜靜的守在她身邊,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思及沈家。
他不由嘆息。
這些年為了沈家,他的雙手不知曾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也不知自己違背多少次的真心去做那些惡事。
十八年的精貫白日瀝膽墮肝,再加上他的一條手臂。
也算夠了。
他對沈家,已然報盡了恩情。
他不欠沈家的了。
也是在他得知桑桑被洪水卷逝的時候,他忽然沒了力氣。
后悔,席卷了他的全身。
早知如此,他為何不在她身邊?若是他在她的身邊的話,定然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再一次與沈卿司并肩作戰之時,他以自己的鐵血身軀,為沈卿司擋了致命一刀,從此自己也失去了左臂。
醒來之后,他便同沈卿司辭去了一切的職務,帶上一個水壺兩個干糧,遍走天下。
何止是沈卿司不愿意相信她已經離世的事實,他更是不愿意相信!
他本就無牽無掛、獨來獨往,便是死在路上,也是死在尋她的路上。
尚且,不算孤獨。
他已經打定主意,如果找不到她,他就尋一輩子。
或許是老天眷顧,終于,還是在第三年的時候,找到了她。
只是他找到她的時候,她身邊還帶著一個孩子。
他自然知道是誰的。
可是,他這一次并沒有選擇盡忠報恩。
他為霍家忠誠半生,又丟了自己的一條胳膊,這恩,他還了。
若恩公有怨,他霍刀愿意用下輩子一世的做牛做馬,來換此時的與她相伴此時。
既想了清楚,他駕馬而行,朝著熟悉的方向,熟悉的街道。
他還要護他們娘倆回家。
桑桑才將藥館的門關了,又裹了裹千帆身上的大衣裳,只能看見他那一雙賊溜溜的大眼睛里還帶著溫暖的笑意,心中也不禁溫和不少。
“小家伙,回家罷?”
她伸出手,千帆抬手牽住。
才走兩步,便見深夜盡頭,一匹白馬踏碎夜色,奔涌而來。
月光明亮,那一雙眼睛更加明亮。
及至白馬落定,霍刀下身而來——
“是我來晚了。”
深夜冷,可他額上卻冒著熱騰騰的汗珠子,好像剛才奮力揚蹄的不是馬兒,而是他自己。
“不晚,我也才忙完。”
桑桑朝他一笑。
“霍叔叔,娘親這是故意等你呢!不然,我們剛才就要回去了呢!”
......
“桑桑,真的嗎?”
他叫她桑桑,而不是掌柜的。
叫她也微微愣神兒,隨即立刻道,“別聽這小子瞎說,是我才剛要走的時候想到,還有幾味藥材沒檢查好,這才又耽誤了不少的時間...”
......
“那...咱們回家罷?”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