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著藥匣子才到府邸門口,遠遠瞧見沈卿司穿的一身青黑便服,下馬朝里而來,隨手壓低了帷帽的檐,遮住些視線。
門口卻多了一輛馬車。
紫色紗簾隨風舞動,影影綽綽看見里面坐著一位美人兒。
車身雕刻精美又鑲嵌寶石,四馬同乘,馬匹矯健,緩緩停于這府邸正門前。
“褚修且慢些...”
從馬車里傳來一聲略帶焦急的女聲,嬌嬌怯怯,極是好聽。
馬車停了,沈卿司也停下了身。
緩緩伸出的一只手,又細又白又嫩,宛如水蔥春筍,鳳仙色的蔻丹精致華貴,人還未見,只消這一眼,已是叫人期待緊張了起來,好奇這轎子里的,是何許人物是也。
袖腕一段勝雪,搭在腕上的日月龍鳳緞流光溢彩、奪人眼球。
日月龍鳳緞乃是京城都不可多見的稀有,皇上的后宮只有妃位以上的尚且可得一匹,貴妃兩匹,皇后五匹,這還是一整年的分量。
而此人卻穿得如此華貴又能這般招搖。
“瞧我,為了追褚修而來實在是急了,連婢子都沒帶...”
瑪瑙穿繡海珠的車簾搭在那腕上一撩,展露出的一張美靨驚艷奪目,可稱之為眉目如畫、風情萬種,宛如夭夭盛開的芍藥。
滿頭的珠翠,都泛著陣陣奇香。
若把美人作餐飯,此人乃是色香味全,人間難得此佳肴。
佳人蹙眉伸手,沈卿司自然是不能擾了如此雅興,抬手作扶,女子柔荑輕柔搭在他的手背上。
在沈卿司的作扶下,女子算是下了車。
“才在我那兒坐了一會兒,就忙三忙四地回來作甚?咱們這樣從小長大的情分,也不能多留你一會兒?”
女子半是推拒半是惱怒的模樣別樣的生動,眉心一點梅花花鈿,更顯美艷俏麗。
沈卿司垂眸一笑,未作言語。
“褚修這般著急回來,可是有佳人相會?”
他這么久沒娶親,若說與自己沒有關系,狄凝是絕不信的。
“是啊,本侯不知何時也同那村夫一樣,日落而息,早早惦記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這樣俏皮的話惹得狄凝一笑,許久不見,往常閻王一般的冷漠,竟還學會了玩笑。
從小沈卿司性情冷冽如刀,沒有孩子愿意接近他,只有她狄凝。
她雖年長他兩歲,容貌卻風采依舊如少女,也虧著因她年長他兩歲,才能記得他母親的容貌與事情。
她本是沈卿司母親那邊兒親戚,父母從鄉鎮來京投靠,就借住在沈家,因此和沈母有過兩年的接觸,沈母去世之際,她還曾陪她過一段時間。
也正是因為如此,年少的沈卿司誰都不愿意理會,卻總拉著自己的手,一次次地問他母親的事情。
即使后來,她把自己所有知道關于他母親的事情都已說完了,他還是會一遍遍重復地問。
小時候她還曾嫌棄他腦子不好,記不住她說過的話,稍稍長大些她才知道,那段時間的沈卿司才剛失去了母親,父親又整日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出來。
大母連她母親都是不讓提的,雖未明說,可人走茶涼,全府的仆婦小廝竟無一人敢提那人。
她不知道那個才會說話的沈卿司有沒有哭過,懂不懂生死離別,可卻知道,那時是他最脆弱的時候。
他最脆弱的時候,是她守在他身邊的。
盡管后來她們一家被霍老夫人以“贈房別居”的名義給趕了出來,可她知道,沈卿司一輩子都記得她的好。
只是他們始終有緣無分,一場酒局,她二八年華,便一眼被正二品的兵部尚書喬洮相中,抬了她,做了繼室。
那時候沈卿司雖有盛名在身,卻無一官半職。
喬洮疼她愛她,又身居高位,她是滿意的。
可沒過兩年,她就聽說了沈卿司高中雙榜狀元,偶然瞥之一眼,見他傲視晴天皎如玉樹,心頭不免為之震動,夜里常輾轉反側。
喬洮哪里都好,可唯獨年歲大了,已有四十,樣貌又普凡。
一旦有了比較,日子就過得不那么順暢了。
再加之,她年歲漸大已通情事,偏偏喬洮越來越不中用了,深夜寂寥難眠,越加悔恨了起來。
今年,一場風疾,竟將他帶了去。
她成了個寡婦。
沒了男人的寡婦。
一張心思,就又重新動了起來。
她還年輕,他還獨身,焉知不是上天的安排,一解她的遺憾?
沈家的那個老烏龜向來不歡迎自己,次次將自己的拜帖拒回。
此次知道他來了青云城,狄凝草草辦了喬洮的喪事兒,便著急地來了這兒。
送了幾次拜帖他都未回,她也不氣餒,直到第五次的時候,他終于來了。
男人通身的威勢、寬闊的胸膛、低沉的嗓音、君子的容貌...
沈卿司就如時間保存的一壺酒,越來越香醇,一舉一動皆是英豪男子氣概,叫她久匱之身渾然一蕩。
只不過她才與他說了沒多少,他一望天,便扔下自己走了。
只是他卻忘了個東西。
“褚修走這么快,連這東西落在我那兒了,也不知?”
她從腰間掏出一個帕子。
帕子上面繡著的,是【五狗踏春圖】,又盎然又有趣。
他要抽回,卻不妨她的手往后一退,只叫他摸著個角子。
行動間真應了那句,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真不知是哪位佳人為博得褚修一笑繡的,還貼身帶著?真可謂心靈手巧的,瞧著這幾個團絨般的小狗,連我都要愛不釋手了呢。”
沈卿司忽然拂過一笑,如蜻蜓點水,笑意很淡。
一絲不妙的預感涌上她的心頭。
可很快就又被她壓下。
若真有中意的,何不娶了來?
她來之前早早打聽過,侯府是有兩個姨娘的,那卻是被逸康王爺硬塞給他的,他連那兩人的邊兒都沒沾,簡直是形同虛設。
再說,這帕子早不丟晚不丟,偏偏這個時候丟在她這兒。
意欲何為?
這點子欲拒還迎的小把戲,她雖容貌年輕,可卻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心中對男女這點事兒,是再清楚不過的。
沈卿司還未等言語,身畔就有一個灰不溜秋的身影想要溜出去。
他及時地抓住她的領子,皺眉低聲質問,“這么晚了,去哪?”
她連頭都不抬,“你管不著。”
......
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