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還在繼續說著，面色平靜，聲音平緩似在給人講故事，“我也曾自責愧疚，覺得是我害了我的父母，可我阿爹阿娘，卻并沒有怪過我，便是化為了鬼魂，也想護著我，他們所愿，不過是我能夠安然無恙，如此，便是為我而死也覺得值得。”

“我若日日活在自責愧疚中，他們反而會難過，我便只有變得更強，強到能夠保護自己，保護他人，成為他們的驕傲，方不負他們的犧牲。”

“所以，你若是讓他們看到了他們想看到的，想來便是連他們的家人都會覺得他們為了你而犧牲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丌官玉微微沉默了一會兒，忽而問道:“茱萸姑娘可曾恨過害死你至親的妖邪？”

茱萸一笑，道:“怎么可能沒有恨過呢？在發現它們并非是我真正的父母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想要殺了它們，可我那時并沒有那樣的能力，結果可想而知。”

“若非被住在附近的小妖一路相護，直至將我送到了如今的師父面前，我早已被那兩只妖一并吃了。”

“只是那些護我的小妖卻也因此受了牽連，被那兩只妖給一并殘害了。”

丌官玉不解，“妖為何會幫人？”

茱萸隱去玄陰眼，目光有一瞬的失焦:“我以前總以為它們是跟我同村的孩子，見它們衣服都沒有穿很是可憐，便時常偷偷拿我的衣服給它們穿，得了爹娘買回來的糖糕也會分它們吃，只不過是因為這點小恩小惠罷了，它們卻為我犧牲了性命，你說它們傻不傻？”

丌官玉看了看還在她床邊上守著的幾只生靈，心中微微觸動。

所以她如今才會不管對方無論是人還是妖，都護著這些弱小的東西嗎？

在她看來，自己似乎也屬于弱者的部分。

明明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可她卻依舊眼神清澈，心如明鏡。便是已有了除妖之能，卻也沒有將所有妖邪視為仇敵，亂殺無辜。

他捫心自問，若是自己有了她那樣的能力，在這樣的血海深仇下，是否還能保持理智。

答案是不能。

“謝謝茱萸姑娘告訴我這些，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丌官玉笑道。

他曾以為，自己的國之梁柱之命，只不過是國師一言，強加在他身上的累贅和枷鎖。

如今聽了茱萸的話，才知原來那早已經不是累贅和枷鎖，而是他與那些為大錦國而死去的人的使命了。

茱萸面色恢復了正常，道:“不必如此客氣，就當是互相交換了故事。”

丌官玉莞爾，轉瞬卻又斂了下來，看著她臉上微紅的掌痕，伸手輕輕摸了一下，道:“我為我母親之前對你的無禮，代她向你道歉。”

茱萸無所謂的道:“國公爺已經代她道過謙了。”

丌官玉收回手，鄭重道:“往后無論是誰，若再向你動手，你不必顧忌著什么，跟他客氣。妖邪面前，你護著我，在這大錦國中，萬事我護著你。”

茱萸微微一愣，這還是自父母死后，第一次有人說會護著她。

她微微一笑，回道:“好。”

——

長青山，云深無跡之處，掩蓋著一片紫竹林，竹林之中，是一排簡樸竹屋。

竹屋之后，有一鶴發布衣老者，正在挑水灌菜。

空中忽而飛來一只紅嘴藍鵲，對著那老者鳴叫幾聲，老者聞聲未理，身后竹屋里卻走出來一青年男子，看了看那紅嘴藍鵲，招了招手。

那紅嘴藍鵲便朝他飛了過去，落在他的手臂之上，浩然看了看它脖子上掛著的竹筒，取了下來，拿出里面黃紙展開，看了一眼。

片刻后，開口道:“師父，小五來信，說上京城中妖邪肆掠，妖王恐有現世之嫌，似是為了找什么東西，問您此事她該不該管。”

太白仙師將瓢中清水灑盡，頭也沒回，開口只說了一個字，“管。”

浩然聞言，又道:“那她的盤纏恐怕已經所剩無幾了，怕是還要給她郵些盤纏去。”

太白仙師聞言，猛地回身，道:“寄什么寄？不用，她學了那么多本事，還能餓死不成？總有一項能用得上，餓不著。”

浩然想了想，也是，小五多才多藝不可能會餓著自己。

手指從黃紙之上輕輕拂過，上面的字便皆數消失，唯留下一個‘管’字。

將信筒重新綁回紅嘴藍鵲脖子上，將它捧起放走后，他便不知從哪里忽然摸出了個算盤來，手指在上面噼里啪啦開始敲打起來。

小五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一頓便省下五碗粥，八個窩窩頭，一天便能省下百文開銷，若是一個月不回來，便能省下……

那孩子是個有良心的，掙了錢肯定會郵寄一些回來，說不定一月有個十幾兩，如此師門每月收入……

他算盤敲得啪嗒啪嗒的響，忽然聽到旁邊響起一道清甜的女孩聲音，“大師兄，我剛剛看到了一只紅嘴藍鵲飛了進來，可是五師姐傳信回來了？”

他們這里是不可能會無緣無故有鳥雀飛來的，因為師父為了不讓那些鳥雀糟蹋他的菜田是設了結界的，能進來的鳥雀除非吃了師父特制的避界丹，才會被結界放進來。

而紅嘴藍鵲傳信，是五師姐比較喜歡的鳥，自是最有可能是她傳回來的。

浩然不抬頭，也知道是桃枝那丫頭，回道:“是啊。”

桃枝聞言，臉上露出幾分擔憂之色道:“五師姐傳信回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她這是第一次下山做任務，也沒帶個幫手，不知道還順不順利。”

浩然抬頭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想去幫你五師姐？”

桃枝聞言，臉上露出喜色，正要開口，卻聽得浩然又道:“還是算了吧，她的道法是我們中最高的，她若是遇到了解決不了的東西，誰跟著去都沒用，你去更不行，只能添亂。”

桃枝臉上的喜色一僵，露出沮喪的模樣，道:“也，也是……我還是再修煉修煉再去幫五師姐吧。”

可轉身離開時，臉色卻是變得陰狠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