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莫潸然回到公司，許鄴也從外地回來了，仿佛他們一起去出差了。

他們一起上了樓，出電梯，沒走幾步，莫潸然就看到上次面試被拒的董義慈和部門里的同事一起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董義慈用略帶挑釁的眼神看了莫潸然一眼，而后微笑點頭。

等董義慈從身邊走過去，莫潸然轉頭問許鄴：“董義慈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沒有被錄用嗎？”

許鄴說：“那天下班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兒，你趕時間，就沒說成。人事覺得董義慈各方面都很優秀，你的決定他們沒有采納。他們把問題反饋給了我，還抄送了秦總，我還沒來得及回復，秦總就發話了，叫人事把人招進來。”

“秦總不打招呼就干預部門內部的決定，這樣做不合規吧？我會找個機會跟杜總投訴一下。至于戴和鳴，我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不珍惜，那就怪不了別人了。我會實名舉報他，我就不信監事會那幫人還能坐得住。”

許鄴停下來，嚴肅問：“你確定要這么做嗎？那可是秦總。說得再直白一點，整個公司都是他的。”

“怎么，秦總犯錯就不能被投訴了嗎？就算公司是他的，他也要遵守規則，不是嗎？”莫潸然沒有那么多顧慮，神情反倒輕松，“你放心，我是實名投訴，不會連累你的。”

許鄴說：“你別忘了，你可是我的下屬，你做的和我做的有區別嗎？出了問題，首當其沖的還不是我。”

“也是。”

一路說著，他們各自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杜鋒處理利落，為了保持體面，讓戴和鳴主動請辭。至于秦總犯的錯，沒有什么處分，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這些事情剛過去沒幾天，財務官高嚴奇又出了問題。公司的商業秘密據說是從他這里泄露出去的，公司向相關部門舉報，經查是對手公司安插了一名臥底在他身邊，以情婦的身份套出了他的信息。

高嚴奇任職CFO也有三四年，一直嚴于律己，恪盡職守。這次犯錯多半是對這個情婦動了真情，不然也不會做出這種糊涂事。

一個動感情就分不清公私輕重的人，是當不了大任的。對于身處公司要職的人，面對身邊突然闖入的紅顏知己，要提高警惕，心存懷疑雖是一種不愉快的體驗，但至少不像深信不疑那樣荒唐。

＊＊＊

近月末，要為月初的月度會做準備。莫潸然把幾項重要的數據和準備要推廣的業務，以及部分團隊存在的問題等相關大致羅列了一下，然后發給孟庭，讓她查漏補缺整理一下做個匯報文檔。

莫潸然給她發了郵件，想了想，有幾點還是當面說比較清楚。她剛走出來，就看到孟庭邊接電話邊急著往外跑。莫潸然不明原因，問她旁邊的夏敏，夏敏說：“她媽媽又被緊急送醫了。”

孟庭一邊要上班，還要照顧多病的母親，如果忙起來實在顧不上小滿，她通常會把小滿放在可以晚托的地方，名義上是報班學習才藝，實則是找人幫忙看孩子。

孟庭走的急，就只能拜托夏敏到陶泥坊把小滿接到公司來，然后等她忙完再來公司接小滿。莫潸然把需要整理的文檔轉給了夏敏，并向她要了陶泥坊的地址，她說她正好要出去辦事，可以順道幫她接下小滿。

夜幕降臨，夜色裊起氤氳的霧氣，淡月籠紗。莫潸然將車停在陶泥坊的外邊，她站在門口望了一眼門額，隱約聽到風中有脆脆作響的聲音，有些悅耳，莫潸然隨著聲音望去，發現是角檐掛的那只風鈴發出的。莫潸然邁步走了進去，這房子是上下兩層的結構，一樓布滿了琳瑯滿目的陶藝作品，整齊有序，除了一些專門用來擺設的精致作品，還有學員做的不太美觀以及尚未完成的半成品。二樓，主要是制作陶藝的工具和桌椅，當然，還有滿滿當當打鬧玩耍的小朋友。

莫潸然見前臺沒人，便就直接上了二樓，環看了一圈，沒有找到小滿，她下到一樓，走向一個人問：“您好，請問孟小滿是在這里上課嗎？”

那人帶著親和的笑容轉過身來，但在看到莫潸然這張面孔時，眸色驚變，花容頓失，那恐懼程度仿佛是看到了一個巨怕無比的怪物一般。她手里的陶藝品也隨著她的驚恐脫手掉落，莫潸然伸手輕巧接住，拿在手中遲疑了一下，眼神疑惑，然后帶著笑容遞給了她。

這中年女人竟還沒回過神來，依舊受驚過度地仿佛被人點了穴般保持之前的姿態，一動不動地望著莫潸然。

“謝謝！”

一位佩有工牌的中年女老師幫她接過，并用胳膊抵了抵女人，笑著對莫潸然說：“您好，我是這兒教陶藝的高老師，不知您是哪位孩子的家長，以前好像沒有見過？”她的目光在莫潸然身上快速掃了一遍。

莫潸然微笑著回道：“您好，我叫莫潸然，我不是哪位孩子的家長。我是來接孟小滿的，她媽媽今天有事不能來。”

說著，莫潸然看回剛才那人。她的神情鎮定了許多，淺淺笑著，自若地回視著莫潸然。

這人年齡偏長，容貌清麗，氣質淡雅，挽著發，儀態端莊，給人一種美而大氣的感覺。看她的著裝，很像一個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的居家婦人，沒有什么攻擊性。可這仿佛只是表面，她的眼神里沒有此等女子的和婉和柔弱，反倒有一股冷漠的狠勁。剛才，她雖表現得有些吃驚，但她看人的目光堅毅而篤定，說明她是一個內心極其強大的人。

可是，剛才她為什么會表現得如此驚恐呢？莫潸然實在不解。

她身邊這位高老師如此沉穩持重、處變不驚，她必有駕馭她的能力和手腕。想必，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這么簡單。

只是一個教孩子陶藝的地方，又能有什么預謀和企圖呢？莫潸然神色坦然了些，興許是自己過于敏感，過度解讀了吧。

這人雖看著莫潸然，但她的眼神仿佛有些躲閃，有一種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又忍不住看，一雙眼左右為難，矛盾極了。這讓莫潸然又疑惑起來。

這時，高老師說：“我們需要核實一下，核實完您就可以把孩子帶走了。”

莫潸然禮貌地點頭回應。

二人去了內屋，隔了幾分鐘，高老師走出來對莫潸然說：“我們核實好了，您可以把孟小滿帶走了。”

莫潸然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不住心中的疑惑，向她問道：“剛才的那位老師是……”

高老師笑著回道：“她不是老師，她是陶泥坊的老板，我們都叫她陶夫人。”

莫潸然接著說：“她看到我，好像很吃驚……”

高老師保持微笑，向她解釋道：“陶夫人一向深居簡出，可能乍然見到生人，有些不習慣吧，請莫小姐見諒。”

莫潸然歉意地說：“是我冒昧了。”

說著，小滿不知從哪個方向突然跑了出來，抱住莫潸然的小腿，一點都不見外地叫道：“小然阿姨。”

“小家伙，你還記得我。”莫潸然蹲下身，碰了碰她的小鼻子，摸摸她的小臉，忍不住地把她抱起來，輕聲問：“小滿，餓不餓，想吃什么？小然阿姨請客。”

小滿搖搖頭，卻說：“我要見爸爸，你帶我去找爸爸好不好。”

爸爸？

莫潸然有些愕然，她爸爸已經不在了，難道……她說的爸爸是……杜余凡！

莫潸然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頭看了一眼高老師，這個人她好像在哪里見過，可卻一點印象都沒有。最后，她只是朝高老師笑笑，抱著小滿走了。

小滿嚷著要見爸爸，是因為明天要開家長會，其他小朋友都有父母，如果她沒有，她就會很難過，會成為她心里一直過不去的坎。

小時候的自卑來源于自己和別人的不同，別人有而自己沒有，就會被同伴嘲笑，被看成是異類。

幫她去找爸爸，莫潸然覺得不妥，但又如何拒絕一個孩子誠懇又近乎哀求的乞求呢？莫潸然猶豫了很久，還是給杜余凡打了電話。

杜余凡自己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自然嫌麻煩，說什么都不肯。莫潸然只好使出渾身解數，又坑蒙又拐騙，才讓杜余凡勉強同意。

孟庭打來感謝電話，也簡短地說了她母親的情況，看來最近是無暇照顧小滿了。

莫潸然駛到杜余凡給的地址，想是陌生車牌，車還沒到閘口就被攔下，讓莫潸然出示相關證件，并打電話給業主核實，確認無誤后才放行。

莫潸然把小滿送到之后，又去了趟孟庭家里，把小滿的衣物、用具、書本都拿到了杜余凡家。

杜余凡瞠目結舌地看著孩子的一推物品，吃驚地問：“鐵面無私，你想干什么？”

“還不明顯么，帶孩子啊。”

杜余凡壓著怒火說：“小姐，你搞搞清楚，我這金貴之軀會幫別人帶孩子嗎？而且怎么看，我也不是那塊料啊。”

“也是哦。”莫潸然指了指小滿，“不過她覺得你合適。”

杜余凡忍著火氣，俯下身，好聲好氣地求著小滿：“小姑娘，你行行好，放過我吧。我跟你就像七月的桃子，實在不熟。”

“你確定七月的桃子還沒熟嗎？”莫潸然隨口插了一句，找了一張紙，列了小滿的日常清單，諸如吃飯，睡覺，上課等等。

“你不會真打算把她扔給我吧？”杜余凡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眼巴巴地看著莫潸然。

莫潸然想了想說：“最近你不用去公司了，我給你放個長假。作為補償，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不管是合理的還是不合理的，我都會無條件地答應你。”

“喂！莫潸然，你憑什么這么使喚我！”

“祝你好運！”莫潸然拿上外套走了。

“喂！喂……”

無人應他，他抓狂發泄一通，小滿叫了一聲“爸爸”，他便心生憐意，乖乖帶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