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莫潸然迷迷糊糊中醒來,感覺身子很沉,努力著想要起來。
沙發?
心頭一沉,她居然又來這里了,急忙起身,一陣頭暈目眩,緩了緩,才勉強站起來。照舊理平睡皺的沙發,走向窗口。在她要起身越窗時,身后傳來爽朗又清越的聲音:“潸然,我們交往吧?!?
初晨微露,一切都充滿了朦朧和迷幻,就像此時的神智。莫潸然一時分不清真實與夢幻,下意識回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朦朦朧朧中只看到一個輕淺的身影背對著她,光線較暗,看不真切。
那人健步向她走來,腦海中穿閃過往的畫面,每一幀都是那么清晰,那人足尖落在她腳前只有幾厘米的位置,極近極近,此時滿世界都是空白的,只有他的面龐漸漸明晰。
他看著無論是害怕還是無措都會正視對方的她,什么都不記得,什么也不再想起,沒有任何意識,唯一有知覺的是胸口狂亂的跳動,它的不安分一直在推著他,慫恿他,蠱惑他……直到碰上一片溫熱的唇膚,才稍稍安靜下來。
停留一秒,兩秒,三秒……
在某一刻他克制住自己,利落收回。下一秒,他還是情難自禁地貼上她的額頭,摩挲她的發絲,壓抑源源生出的情動,柔聲說:“我們交往吧,潸然。”
莫潸然茫茫抬頭,受了迷惑似的安靜地看著他,他那么干凈,那么純真,那么明媚,那么美好,怎么會有人不為他心動呢?眼中情意顯現,漸漸蔓延,就像一顆火苗眼見就要成為不受控制的火勢。
然而這樣的目光只存在幾秒,便在莫潸然的強行之下生生轉成無動于衷的漠然。她推開他,退離兩步,冷聲道:“我想你誤會了,我對你并沒有那樣的意思。”
林沐塵不與她爭辯,向她走近,低首握住她僵硬的雙手,他緊了緊手心,溫言說:“你瞧,我握你的手你不會躲,這是不是說明你在口是心非呢?”
莫潸然一愣,不知如何反駁,反應過來的當下便是抽回自己的手,但林沐塵卻不松手,握得更緊。她越使力,他越用力,直到莫潸然不再掙脫,他才慢慢恢復到之前的握力。
莫潸然拗不過他,只能再一次表明態度:“我已經說過了,我對你沒有那樣的意思,你不要再讓我重申了!”
她無情的樣子,會瞬間消耗一個人對她的全部熱情。如果你不夠了解她,如果你對她沒有很深很深的情感,如果但凡你有一絲可選擇的余地,你一定會立刻轉身離去,離她遠遠的,再不愿和她有任何的往來。
林沐塵垂下眼簾,不急不慢地和她據理力爭:“我們小區值夜班的唐醫生跟我說,我有女朋友。我一直很好奇,我有女朋友我怎么會不知道。你說你對我沒有男女之意,既然是這樣,那我問你,你為什么會來我家?為什么會在我家留宿?胖團對你那么熟悉,你又怎么解釋?”
莫潸然慌亂,事實擺在面前讓她逃避不得,狡辯不得,她只能無措又無助地看著他。她無法向他坦白她就是這棟房子曾經的小主人,她也無法向他訴說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她忘了自己是怎么來的這里,或許是下意識,或許已經成了習慣。作為外人出現在別人的家里,自然顯得突兀而莫名。
莫潸然誠懇道歉:“很抱歉,是我的問題,因此給你造成的任何損失,我都愿意賠償。我保證,以后不會再來了?!?
林沐塵向她說明:“其實昨晚不是你自己來的,是我以為你醉酒把你帶回來的。”
莫潸然無措,回避他的目光,不去看他。
林沐塵溫言說:“你不用保證,更不用賠償,這棟房子只有我一個人住,以后你可以來去自如。外面院子的門禁可以刷臉,也可以輸密碼,密碼是這棟房子小主人冬月的生日。以后你不用翻墻越窗,可以正大光明地走進來了?!?
隨后,林沐塵神情異常嚴肅而認真地說:“潸然,我說的交往,是以結婚為目的的交往。如果你愿意,我們見一下彼此的家長,把我們的事情定下來。從今以后,不管是與非,好與壞,不管一切的一切,我們都對彼此不離不棄?!?
見家長?她又何來的家長。她沒想過會和誰交往,更別說結婚了。一個破碎的家庭,滿目瘡痍的內心,她如何向他話起她那破敗不堪的過往。但她頻繁來雅馨苑,真的僅僅只是思念這里、懷念過去嗎?還是因為住在這里的人?她開始懷疑自己了。
莫潸然,你本不應該染指他幸福而平靜的人生,你更不應該貪念和他相處輕松而美好的時光。
莫潸然低垂著眼,不敢看他,怕他灼灼欲燃的目光,怕他溫和細雨的親昵款語,怕自己狠不下心澆滅他的滿心期許??梢粋€未卜以后的人,又有什么資格去接受別人的喜歡呢。既然可以料到結局,又何必無謂糾纏。
莫潸然眼中一番掙扎,而后眼神堅定道:“林沐塵,我必須明確告訴你,不管我是否對你有想法,你都不會成為我的選擇?!?
“為什么?”林沐塵詫異,“你也是喜歡我的,不是么?”
莫潸然冷漠地說:“人和人之間的關系說到底都是價值交換,你身上沒有我所要的價值,自然就不會是我的選擇。”
聽到這樣現實而勢力的話,林沐塵沒有驚訝和失望,而是說:“你想要什么?告訴我,或許我有呢?!?
莫潸然聽到這樣的話,突然就惱了:“林沐塵,認真你就輸了!”
“如果認真算輸,我輸了。那么你呢?你輸了嗎?”林沐塵牢不可破地看著她。
不管莫潸然是否真的喜歡他,莫潸然都不愿和他有太多牽扯。可如若否認,林沐塵勢必會懷疑她的身份,對她進行調查。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的家里,總得給個像樣的說法才能消除他的疑心。
為了讓林沐塵不懷疑她的身份,她不得不承認對他的喜歡:“既然我們都是失敗者,那就不要物以類聚了?!?
了解實情的人一定會佩服她滴水不漏的話術,一個“失敗者”解釋了她出現在這里的合理性?!安灰镆灶惥邸北砻魉麄冎g沒有可能,斬斷他的念想。
莫潸然邁步離開,林沐塵叫住她:“潸然!”
莫潸然停下腳步,沉默片刻,好言勸他:“林沐塵,不要喜歡我這樣的人,不會有好的結果。這世上的女子千千萬萬,你喜歡任何一個都會比我好。我們不是一路人,不會走到一起。去把你的喜歡、你的愛,給一個真正可以帶給你幸福的人吧?!?
既然喜歡,又為何拒絕?林沐塵這樣思維的人不能理解。興許是自己的表達方式有問題,讓她一時不能接受。林沐塵走到她面前,真誠地面對她:“對不起,是我太唐突了,讓你一點心里準備都沒有,都是我不好。你不用現在就答復我,我給你時間,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月,甚至更久,都可以。只要你記得,不要忘了就好?!?
莫潸然在心里深嘆一聲,剛才的這些話算是對他白說了。其實他并不明白她在說什么,他以為莫潸然來雅馨苑是因為喜歡他,他也認定“我們都是失敗者”這句話是對這段關系的承認。莫潸然看著他那脈脈含情的雙眼,卻也不知再要如何狠言。
莫潸然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和他爭辯,決絕地走了。
莫潸然回家洗漱,換了衣服就去公司了。處理了幾封郵件,本想靜下心來好好工作,可思緒又翻江倒海亂了起來。林沐塵對她提出交往是她始料未及的,面對這段關系她突然變得心虛不安、不知所措。也不知道他和任廣寒是什么關系,為什么被人毒打他都不去追究?還有半路截住她的那群人,又是誰派來的?
正在莫潸然想得出神時,門外有人敲門,許鄴半推開門:“跟我去趟會議室,秦總有事要宣布?!?
會議上,莫潸然坐在許鄴鄰座,對面正是戴和鳴和章東駿。戴和鳴冷目掃了莫潸然一眼,章東駿則面色難堪,仇敵般地瞪了一眼許鄴,又瞪了莫潸然。
各部門負責人到齊之后,秦幕天說:“品隆的供貨問題已經得到解決,在這件事情上莫潸然功不可沒。現在我宣布,正式聘用莫潸然為海外部副總。紅海用人考量的從來都不是論資排輩,而是實力。實力不夠,就要退位讓賢。在沒有出現更好的人選之前,COO這個職位還是由章東駿來擔任。我希望各位負責人在工作上盡情地展現自己的實力,千萬不要讓我有機會換掉你?!?
明面上秦幕天像是在給章東駿機會,但章東駿知道這只是表面工作,換掉他是早晚的事。莫潸然來紅海時間不長,如果此時委以重任,必然會引來眾多非議。而這短暫的過渡時期也不便換人,故而讓他繼續擔任。
事情到了這里,莫潸然已然猜到昨晚那幫人是受了誰的指使。會議結束后,莫潸然借口有事,沒有和許鄴一起,去找了章東駿。
章東駿看到莫潸然走過來,從表情可以看出他早就料到莫潸然會來找他。
章東駿忿忿地問:“莫副總特意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莫潸然定定看著他,不氣不惱道:“我想章總應該知道我為何而來?”
章東駿沒有做賊心虛的慌亂,也沒有絲毫愧疚,而是理直氣壯地質問莫潸然:“我這個位置很快就是你的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所以,這就是你雇人教訓我的理由?”
“你得罪那么多人,怎么確定就是我雇的人?”
莫潸然笑笑:“我不能確定,我只是過來問問。您放心,那群人原本要把雇主的名字告訴我,但我阻止了他們。做人要有契約精神,不管遇到何種困難和威脅都不能違反條約。不然其中一方利益受到損失,必定會撕咬另一方,就像章總和賽程的關系。如今品隆恢復供貨,不知道今后賽程從紅海拿不到訂單,會不會把章總的事情斗出來?那可是要做牢的?!?
聽到這里,章東駿明顯不淡定了,強作鎮定:“說話要有證據,不然就是誹謗?!?
莫潸然微微一笑:“我沒有證據,章總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我怎么會有證據呢?!?
莫潸然定定地看著他,依舊微笑,不怒不惱,一派祥和之氣??烧聳|駿看到這幅面孔就如幽暗深淵爬上來的厲鬼,死死盯著他,纏著他,鬼魅異常,令他頭皮發麻,心慌發怵。
不得不感嘆,人最大的敵人始終是自己,做賊就會心虛。做了虧心事,只有在完全說服自己的情況下,才會在面對受害者時無動于衷。那如何才能說服自己呢?除了基因中攜帶的壞根,還必須要有很強的自我洗腦功能,把那些干的極度利己見不得人的事,強行附會成被逼無奈迫不得已,自我感動的同時再披上偽善的外衣和利用顛倒黑白的一貫伎倆,心安理得地享受損人利己得來的好處。
章東駿現在的反應,說明他并未能完全說服自己。他尚存良知,倒也不必趕盡殺絕。
章東駿心知再裝下去已經沒有意義,算是默認,朝莫潸然吼道:“你究竟想怎么樣?”
莫潸然言歸正傳:“您對紅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放過您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我會讓您見識見識我的狠毒。你們部門有個經理叫王朗的,人品能力都很出眾,秦總有意要提拔他,不過還缺些名頭。如果章總可以禮讓賢士,提攜后輩,賣個人情給秦總,體面收場,我想對章總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果。”
原來秦幕天物色的人選是王朗,并非莫潸然,好一個聲東擊西,章東駿誤判了。而讓莫潸然去處理品隆的事情,僅僅是為了讓她轉正嗎?這個王朗和莫潸然之間會不會也有什么關系?
章東駿后知后覺,感慨道:“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手腕,又怎么甘心做一個區區事業部的副總?恐怕我也只是你宏大目標的墊腳石吧?”
“章總說笑了,我安分守己,本分做事,又何來的手腕?不過是章總大度,不和我計較,成全我罷了。”
莫潸然向章東駿頷首告辭,章東駿望著她的背影,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