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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顆犬齒

  • 犬齒
  • 伯百川
  • 4359字
  • 2024-03-04 18:05:00

小女孩病危,此事隨時可能轉為刑事案件。

民警將沈小溪叫來,是想在事態惡化前理清并明確雙方責任。

首先,涉事犬的臨時管理者是沈小溪,她負有主要責任,犬主人是孟彤,負有連帶責任。賠償金雙方可以協商解決,如若無法達成一致,以法院判決為準。其他責任,包括但不限于行政和刑事處罰,沈小溪負主要責任,孟彤負次要責任。何藍月拒絕參與協商,并明確告知警方,將起訴涉事犬的管理者和主人。

沈小溪告訴民警,她愿意承擔全部責任,不管是賠償,還是各種處罰。民警表示,行政、刑事處罰將以判決為準,誰的責任就該誰承擔,無法避免。

“可錯誤確實是我一個人的啊。”沈小溪哀求般地對民警說,“就不要將犬主人牽扯進來了吧,我賠償,我應訴,我主動承擔,不行嗎?”

“我理解你這么做的初衷,但真相凌駕于友善之上。”民警說,“我們不能因為你的良心不安就模糊真相,歪曲法律。當然,你自己也要考慮清楚,這不是件小事。”

沈小溪還想再勸,孟彤帶著律師來了。

孟彤身穿長衣長袖,戴著帽子口罩,裹得嚴嚴實實。

沈小溪抬手和孟彤打招呼,孟彤扭頭望向了另外一側。

沈小溪發現,昨晚在派出所門口和孟彤招手的陌生男子就是該律師。

孟彤律師的一番話,讓沈小溪聽得驚愕不已。

律師陳述,那條涉事犬并非孟彤的,并提供了涉事犬和孟彤養的犬左側犬齒大小不一樣的證據,包括照片和視頻,以及半顆犬齒。這半顆犬齒是一個月前,佩佩誤食螺絲咯斷的,孟彤早想為其做植牙手術,一直沒抽出時間。

沈小溪知道佩佩斷牙的事,還曾陪佩佩去寵物醫院看過,可她親眼所見佩佩撕咬小女孩,無論毛發、體型,還是頸圈,都一模一樣。

她很快就明白,律師在狡辯,是想通過法律途徑將責任推到她身上。她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悲哀,就在剛才,她還努力勸說民警讓自己承擔所有責任,沒想到孟彤卻和律師商量了新的對策,并且沒有事先告訴她。

她望向孟彤,眼神中帶著探尋。

孟彤望著另外一側,半張臉藏在口罩后面,看不清表情,但從其環抱的雙臂和梗起的脖頸能看出緊張,緊鎖的眉頭則表明她憂心忡忡。

也許是因為名氣吧,來之不易,才更怕失去。

民警檢查了律師帶來的證據,重看了涉事犬撕咬小女孩的視頻,并未看清涉事犬牙齒的大小形態,無法將其作為直接證據,但會深入調查。

孟彤全程一語未發,都是律師在交涉,有兩次沈小溪主動詢問和孟彤相關的問題,孟彤也只是瞥了她一眼,還是交由律師來解釋,這讓沈小溪有些失望,覺得和孟彤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遠了,仿似陌路人一樣。

離開調解室后,沈小溪追上孟彤,大聲問:“那條咬人犬真不是你的嗎?”

她的聲音在走廊中回蕩,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孟彤停住腳步,背對著她,沒說話。

沈小溪放低音量:“我已經和民警說全部賠償了,坐牢也是我去坐。”

孟彤扭頭看了眼沈小溪,目光中多了絲別的情感,但還是沒說話。

沈小溪將眼鏡往上撫了撫,忍著鼻梁的疼痛,直視著孟彤的眼睛:“我當時就在現場,我覺得那就是佩佩——”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民警說的話,真相凌駕于友善之上,此刻她有些明白了。

孟彤轉身朝沈小溪走來,眼睛里流露出焦躁的怒意,律師快步上前,將孟彤擋在身后,用嚴肅的語氣對沈小溪說:“現在最好的解決方案是,你承認那條犬是你私養的,和孟女士無關,否則,我們將依法起訴你。”

沈小溪愣了一下:“起訴我?”

律師點頭:“因為你涉嫌誣陷孟女士。”

沈小溪一時啞口,孟彤繞過律師,握住了沈小溪的手,沈小溪感覺孟彤的手掌很涼,自己的手掌反而是熱的,她下意識地用力握了握,想將熱量傳遞給孟彤。她看著孟彤的眼睛,從中尋找著熟悉的情感,她看見痛楚從孟彤眼里一掠而過,像是蜉蝣一樣迅速隱入眼底深處。她聽見孟彤低聲說:“小溪,咱們還是朋友對不對,這件事全是你自己的責任對不對?既然你已經決定要承擔所有了,為何不直接承認那就是你私養的犬呢,這樣事情會變得簡單,對我也好。”

恍然一瞬間,沈小溪覺得這種做法是正確的,但又感覺哪里不對勁,也許是孟彤的語氣,她輕聲說:“我只是不想咱倆之間出現隔閡。”

孟彤的另外一只手搭在沈小溪后背上:“等事情結束了,咱倆依然是好朋友,但現在,你需要承擔起責任來。”孟彤用下巴指了指后方,“你現在就可以去。”

律師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言。

孟彤抽了一下手,沒抽出來,沈小溪握得很緊,她又抽了兩次,沈小溪才松開,孟彤凌空甩了甩自己的手,轉身快步離開。

外面天空黑沉,大雨滂沱,沈小溪看見孟彤和律師各撐一把傘,并肩走出派出所大門,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沖動,追出去,在孟彤上車時,拉住了孟彤的手臂。

“你干什么?”孟彤睜大眼睛看著被沾濕的衣袖。

沈小溪張開口,卻忘記了要說什么。

“你自己打車吧。”孟彤掰開沈小溪的手,顯然以為她是想搭便車。

車迅速朝前駛去,十幾米后停住,倒退回來,車窗搖下半截,一把紫色雨傘從車內扔出來,正好扔到沈小溪的帆布鞋上,隨后疾馳離開。

豆大的雨滴砸在沈小溪身上,猶如砂礫一般,砸的她生疼,寬邊眼鏡上沾滿雨珠,模模糊糊看不清景物。她追上孟彤,并非要說什么具體內容,只是一種茫然若失的情緒在驅使,她覺得兩人可以好好商量,即便承認那條犬是自己的也無所謂,可孟彤的神情堵住了她的嘴,她剛才在孟彤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討厭。

這種神情,她太熟悉了,不可能看錯,小時候從媽媽的臉上,從老街孩子們的臉上,從同班同學的臉上,無數次看到過,她知道這種神情代表著什么。

當他們做出這種神情的時候,她通常會低下頭,默默走開,走遠。

雨水滲入肌膚的每一個毛孔,冰涼徹骨。

不堪的往事在雨中呼嚎,和現實交疊,痛入心扉。

她全身水淋淋地返回派出所,愣愣地坐在排椅上。這時的她才真正意識到這件事對她造成的影響,不僅是賠錢,也不僅是可能涉嫌刑事責任,更是她和孟彤的關系由此出現了裂縫。兩人從大學到現在,八年的友誼,一夜之間竟形同陌路。

淚水從眼角滑落,混雜著雨水,難分彼此。

一名民警拿著拖把走過來,她這才發現雨水正從自己身上不斷滴落,她趕緊起身,先向民警道歉,然后伸手接拖把。民警搖了搖頭,示意她坐著。她不由一陣自責,覺得為民警帶來了麻煩,為派出所帶來了麻煩,或許她本身就是個麻煩。

她離開派出所,濕漉漉地回到家,當她脫下外衣時,從口袋里掉出個小禮盒,里面裝著孟彤送給她的口紅,口紅內滲了水,鮮紅的顏料流了出來,她立刻想到了小女孩身上的血,下意識地將口紅扔在了地上,隨后又趕緊撿了起來。

過去幾年,孟彤沒少送她禮物,一件件都被她收進籃子里存著。

她將口紅用吹風機吹干,重新放回禮盒,回想著和孟彤在一起時的歡聲笑語,有太多時候,在面對困難時,孟彤都會將她擋在身后,為她鏟平路障,再拉著她走過坎坷,無形之中,她早已將孟彤當成倚靠,就像大姐姐,就像親人。

如今,這個倚靠以極快的速度抽離,讓她身心空蕩,冷風直灌。

她努力說服自己孟彤是身不由己,她相信事情結束后,兩人會重歸于好。

她沖了個熱水澡,躺在床上發愣,身上忽冷忽熱,腦袋暈暈乎乎。

下午時候,她接到了民警的電話,警方通過化驗捕獲的那條阿拉斯加犬的齒間痕跡,從中發現了小女孩的血液殘留DNA,犬的前額有被硬物擊傷的傷口,和當時現場的情況吻合,也確認了這條犬屬于孟彤所養,頸圈上有孟彤首字母的縮寫,牽引鏈上有孟彤和沈小溪兩人的指紋,證據確鑿。

她知道會是這種結果,所以才沒去向民警承認。

她想給孟彤打電話,猶豫片刻,還是放棄了。

她決定去上班,當下的局面,也許只有周元,只有公司能幫她了。

當她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公司時,同事們紛紛望向她,但眼神和昨天不一樣了,公司內的氣氛也有點不對勁,太過沉默了,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可她來時看到,何藍月的眾籌金額已經突破一百萬,對他們來說,理應是一件喜事。她垂著頭走到總監辦公室門口時,門突然打開,差點將她撞倒。

周元看見她,先是一愣,然后質問:“你怎么來了,不是叫你呆在家里嗎?”

不待她回應,周元便推開了她,她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眼鏡滑到了下巴上。

周元面向眾人,提聲喊:“誰能告訴我,剛才那條新聞是真的還是假的?!”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沉默。

周元再次提高音量,幾乎是吼了出來:“到底有沒有人知道?!”

徐蕓起身對周元說:“我剛才問過媒體那邊的朋友了,八九不離十。”

沈小溪看見周元的喉結迅速滾動了一下,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周元雙眼睜大,憤恨般地盯了一眼前方,又憤恨般地盯了一眼身側的沈小溪,接著轉身回了辦公室,徐蕓跟了進去,沈小溪猶豫片刻,也走了進去。

通過徐蕓講述,沈小溪了解到事情出現了新的轉機,準確的說,是危機。

網上有人爆料,被咬傷小女孩的媽媽何藍月原名叫何悅然,她老公叫魏泉,四年前死去。魏泉是一家p2p公司的創始人,四年前,p2p公司悉數暴雷后,魏泉身負數千萬債務,他將部分債主召集至南城廣場,當眾引火自焚。

“魏泉?”沈小溪聽到這個名字,全身不由一震,像被電流擊中一樣。

徐蕓隨即展示了手機中的魏泉照片。

沈小溪看到照片后,身子左右晃了晃,被徐蕓扶住。

“你認識他?”徐蕓疑聲問。

沈小溪的腦海中浮現出四年前悲慘的一幕,她何止是認識魏泉……

“網上輿論完全轉向了!”周元突然厲喝一聲,惱怒地錘了一下桌子。

何藍月的身份曝光后,網上輿論迅速轉向,網友們在得知何藍月竟是曾經拖垮無數家庭的p2p罪人魏泉的妻子后,開始對其惡語相向,覺得她是罪有應得,又得知小女孩已經脫離危險,總花費才十多萬,而籌集資金已超過一百萬后,更是對何藍月的居心產生懷疑,覺得何藍月是在通過受傷的女兒斂財。

一時間,網友們紛紛要求退款,幫幫籌公司的聲譽也受到質疑。

這時,周元接到了總經理的電話,他面色鐵青地朝沈小溪和徐蕓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出去。沈小溪神情恍惚地回到工位,發現同事們時不時地望向她,神情各異,除了徐蕓之外,沒有一個人過來詢問關懷,他們保持著沉默和距離,仿似害怕沾染上不好的東西一樣。她此前一直覺得自己在公司內人緣不錯,同事們都喜歡找她幫忙,喜歡和她說話,沒想到真出事了,竟是如此冷漠。

她心里一陣糾痛,起身去洗手間喘了幾口大氣,鏡中映照出她蒼白憔悴的臉,鼻梁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她掀開不久前剛貼的創可貼,發現傷口面積變大了,皮肉青紫,似是發炎了,她將創可貼重新粘好,把鏡架小心翼翼挪上去。

她沒有返回工位,而是離開了公司。

魏泉這個名字是她的噩夢,四年前,就是魏泉開車撞傷的父親,讓父親成為植物人,至今仍躺在療養院,魏泉肇事逃逸后,隨即前往南城廣場,引火自焚。

網上關于何藍月的身份有一點沒說對,那就是魏泉死前半年,兩人實際已經離婚,何藍月算是魏泉的前妻。四年前,沈小溪沒見過何悅然,只在網上搜索魏泉時,看到過何悅然的照片。四年后,何悅然改名何藍月,改了發型和眉型,戴上了眼鏡,但五官并未改變,這就是她此前覺得何藍月面熟的原因。

同時,沈小溪也明白何藍月為何要求下架眾籌,在醫院全程佩戴口罩,不配合拍照采訪了,是看見輿論爆發后,擔心有人認出她,挖出她的真實身份。

可為何會這么巧,偏偏咬傷的就是何藍月的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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