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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空悲切七

  • 大秦縣長
  • 大鈴鐺
  • 18735字
  • 2024-03-29 10:12:54

阿母不希望他上戰(zhàn)場,只想他服完更卒后便歸家,多年前死去的老父為了定了一門親事,阿母想他迎娶那女子,以有個好歸宿。

但,他的心思并不在于此,他只想實現(xiàn)一直以來的愿望——上戰(zhàn)場建功立業(yè),改善家中窮困的處境,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低頭,讓那些諷刺的人給阿母尊嚴(yán),讓弟真正地持劍傲立鄉(xiāng)里,還有,為那口氣,定了親被嫌棄的......那口氣。

可,他的夙愿還未開始,卻要飲恨于此,他不甘。

“伯兄........”憤怒消退,剩下的只有傷心的凌志踱步走向伯兄,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看到伯兄就要離他而去,那個頂天立地,撐起一片天空的伯兄.......

聲音哽咽,淚,滴下,路,盡是邁不過的棘。

伯兄在出門前和他說過待歸來之時,便是他家重現(xiàn)輝煌之時,可......伯兄食言了。

他知道,伯兄如此傷勢,已經(jīng)無法再救了,即使要救,他家也已經(jīng)沒有了那份圜錢。

緩緩地踱到跟前,已泣不成聲,狠狠地跪了下來,抱住伯兄。

一個少年在抽泣,身體輕輕地顫抖著,看之傷感,令人垂淚。

張陌已經(jīng)解開了束縛住腳的索,站起來,緩步踱了過來。看到這一幕,眼睛一度模糊不清。

漢子為他而如此,他卻什么也做不了。

他雖然有著示范縣,可示范縣離這里不知有多遠(yuǎn),即使抱著漢子趕回去,恐怕也來不及了,漢子實在傷得太重。

而且,如此傷勢,恐怕即使能第一時間送到醫(yī)院,醫(yī)院也不一定能救過來。

“小志,不要傷心.......”漢子強撐著一口氣,手艱難地抬起,輕輕地?fù)崦倌甑念^發(fā)。

人之將死,所有愿望化為泡影,所有抱負(fù)只成為一種奢望,他雖不甘,卻也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

目前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老母和這位一腦子俠義的弟,有他在,他還能照顧好他們,可自己........他們該怎么辦?

“你也長大了,莫要再任性,要照顧好阿母,阿父走后,就剩她一人了,莫要讓之孤獨,你也莫要再往外跑,很危險,莫要惹阿母生氣,莫要......咳咳......”漢子一口氣不停地說著,即使氣息越來越微弱,他也不能停下,他怕一停下,他會就此而去。

他說話變得越來越艱難:“一定要答應(yīng)伯兄......莫要去招惹那些人.......咳咳!”

張陌靜靜地站于背后,心中的愧疚越來越濃,是他害了他,是他導(dǎo)致如此悲慘的一幕出現(xiàn),他是罪人。

“恩人,在下張陌,謝了!”張陌說話了,他雖不忍心打斷漢子交代后事,卻也要如此做,他怕再耽誤下去,他將無法面對漢子說出他的感激,他會內(nèi)疚一輩子。

漢子艱難地扭頭望向張陌,強擠出一絲笑:“不必客氣,某乃凌云...路見歹人拔刀相助...尋常之舉,不必掛于心.”

漢子極力讓自己保持話語連貫,但張陌知道,他已堅持不了多久,不能被客套而耽誤了時間,既然漢子承恩于他,他必須要報之,以釋心中的愧。

“剛才的話陌已聽到,你放心,陌非寡情之人........”張陌還想說些承諾之事,漢子卻搖頭笑了,他知道張陌要說什么,可他并不奢望什么,正待要擺手,可微弱的氣息令他根本做不到,漸漸地,他閉上了眼睛.......

一大義之人為義之事,歿。

“伯兄.......”林中,傳來凌志撕心裂肺的叫,哀絕四野。

張陌靜默,他終究是沒有說出他的承諾,面對大義之人,他失義了。

良久,輕輕地挽了挽凌志的肩膀,眼角的抽搐讓聲音有些沙啞:“小志,逝者已矣,生者當(dāng)世,不可頹焉......今后,我便是汝兄。”

無助的凌志沒有在意張陌的話,只是隨意瞄了一眼,便再低下頭去,那里,正是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氣息的伯兄。

“就讓伯兄安息吧!”

張陌抱著漢子,凌志跟在身后,踏步走向山崗,每一步皆是那么沉重。這人為他而死,他愿為之安葬。

山崗,有些荒涼,一眼望去,原野廣闊,卻是杳無人煙,在枯草叢生中,幾許孤墳似有野鬼在飄蕩,伶仃影只,何等凄厲。

張陌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在那高聳之處,鋼刀噼啪,零星的蒼樹盡數(shù)被劈倒,再一點點地刨著......一座新墳拔地而起,雖沒有秦陵氣勢,卻也在這荒原中展露一角。

凌云之墓,不義之人張陌立。

刀刻的大字立于墳前,看起來那么孤單,又如此沉重,在不義之下,有義的氣息在滋生......

尤其是,‘張陌’二字特別大,不為什么,只為一解愧疚。

張陌要讓天地知道,此時此刻的他......愧疚了凌云。

風(fēng)吹著,拂過山崗,在冢中環(huán)繞,似在訴說著天地的不公,好人不應(yīng)如此長眠。

“此仇不報,枉承此恩。”張陌望著遠(yuǎn)方,目光滿是凌厲。

二人走了,走向歸家之路,是凌云的家。

凌志好俠,時常流連于鄉(xiāng)里,在別人眼里就是無所事事之輩,遂被里人嘲弄為‘逛蕩子’,這事令老母很為氣憤,可老母無法視物,無法管束于他,自然而然地,便不再管他。

可著這廝愛打抱不平,因此而引來不少的麻煩,要不是凌云有些小本事,恐怕他早已被人打死。

而凌云為了一家生計,經(jīng)常不著家,老母便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邊走邊聽凌志訴說了,張陌沉默不語,經(jīng)歷了伯兄的遭難,凌志仿佛一下子長大了,他說出所有不堪,似乎要告訴伯兄,他以后不再如此,他要好好伺候老母。

凌志還告訴張陌,其實凌家在嫠縣是個大氏族,在嫠縣有些名頭,但十幾年前凌父歿了之后,他這一小家便被趕了出來,老母為此哭瞎了雙眼,伯兄自小便成了這個小家的頂梁柱,維持著這個家的生計。

但被家族拋棄的人,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再躋身大氏族范疇,眼看著日子過得日漸凋零,再加之今歲洪災(zāi),導(dǎo)致家中處境更不堪。

“其實伯兄志向于上戰(zhàn)場建功立業(yè),可奈阿母眼疾難治,我又.......”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不堪,他暗暗低下頭,“這次伯兄被征調(diào),他是高興的,本想歸家暗暗看阿母一眼便前往戰(zhàn)場,卻被我發(fā)現(xiàn)了,好說歹說才讓我送他一程,殊不知.......卻是永別。”

說著說著,凌志又哽咽起來,神情一度頹廢極了。

張陌沒有說話,他聽凌志細(xì)細(xì)地說著這個家情況,心中揪了又揪,這家子過得很不易。

“大兄!”凌志突然抓住張陌的手,神色激動地道,“求你代為照顧我阿母,我要替伯兄上戰(zhàn)場,我要建功立業(yè),替伯兄完成夙愿.......”

張陌站住,沒有說完,眼睛深邃地望著這個束發(fā)之年少爺,心中躊躇著。

“請大兄務(wù)必要答應(yīng)志,志感激不盡。”

凌志情真意切,這一刻,伯兄離去那刻不甘的表情爬滿心頭,他不想伯兄在泉下帶著遺憾,他要讓伯兄安心離去。

最終,張陌僅說了一句話便不說了:“你阿母就剩你一個兒子了。”

凌志沉默,他知道大兄的意思,但伯兄的夙愿不敢忘。

“走吧!領(lǐng)我去見你阿母。”

凌志沒有再說話,他知道這位大兄沒有答應(yīng),或者說,大兄不想阿母失去大兒子后又失去小兒子。

猶豫片刻便領(lǐng)路走了。

也是,他一個外人怎會無條件照顧自己阿母呢?他沒有這個義務(wù),而且自己也給不了他什么好處,正常人都不會如此做。

但,他真的很不甘,伯兄‘離開’時的表情,他一刻都沒有忘,如不能從軍,他會一輩子愧疚大兄。

這是一破落的院落,屋前泥濘,屋里簡陋,還帶著一絲絲荒涼,這是許久無人居住的陋舍,不,有人住,里面還有住的痕跡,只是痕跡的范圍小,才顯得荒涼。

踏進(jìn)庭院中。

與其說是庭院,還不如說是一處荒地,地不大,卻是雜草凌亂。一些殘缺的陶罐零星地擺放著,不遠(yuǎn)處竹竿上晾曬著些衣物,皆是破舊,似乎穿戴過些許年份略顯暗黃。

這是一個破苦的家。

“阿母,我回來了。”

凌志已經(jīng)習(xí)慣了眼前景象,倒也不在意,輕聲呼叫著。他最怕面對阿母,在他游蕩的時日里,阿母的嘮叨成為了家常便飯。

“你這不孝子終于肯回來了,你伯兄呢?可回來否?阿母可是許久未見于他,對了,他可是凌族長子,應(yīng)該接任族長去了,這就對了,我兒就是那么了不起。”舍內(nèi)傳出了婦人聲音,不過這話有點令人聯(lián)想到神志不清。

接著便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自內(nèi)傳出,很快,門框邊出現(xiàn)了一個婦人。

從容貌的輪廓來看,想必年輕時是個標(biāo)志的女子,可歲月的侵蝕讓皺紋爬滿額頭,特別是那無法睜開的雙眼更添幾分蒼老,不過看之神情,有些不對勁。

此婦不但有眼疾,還有些癡呆。

“伯兄......”凌志囁嚅著嘴巴,濕潤再度爬上眼眶。

伯兄服更役,幾乎有一月沒有歸來,按日子一算,現(xiàn)在也該回來了。

他不知如何回應(yīng)阿母,也不知該不該和阿母提及此事,本來阿母身子骨就弱,如其知道伯兄遭難,后果會如何,凌志不敢想象。

他雖喜游蕩,卻是個孝順之人,他不愿阿母承受太多,更不想阿母再受刺激,以致病情加劇。

“他沒回來?”婦人踏前一步,手中的指路竹竿重重一提,發(fā)出‘咔咔’之音。見小兒沒有回應(yīng),腦袋徒然耷拉著,隨后一驚,緊張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兒?你必須要告知阿母。”

凌志沒有接話,可看出其內(nèi)心極其掙扎,五指插進(jìn)蓬松的頭發(fā)中掐著,甚是有力。

張陌就這樣杵于旁邊,沒有說話,但心頭卻是緊緊地揪著。這是一個可憐的母親,家門遭變,小兒游蕩,雙目失明,精神還仿似有些失常,每一種都是莫大的噩耗。

偏偏如此可憐的人老天還是要降厄于她,家里唯一的依靠——大兒,遭難。

不,不是老天,是自己,自己令其大兒遭難,是自己害死了凌云,害這個家失去唯一的希望。

“阿母,兒今后便聽你的話,不會再讓你失望了。”最終,凌志還是選擇隱瞞事實,換了話題。

但,婦人一心只記掛著大兒,何以會理會小兒之話,竟發(fā)狂了起來:“不,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兒,快,快讓大兒來見我,碧雪還等著他的,我要抱孫子,孫子。”

她跌跌撞撞地走過來,竹竿四處‘咔噠’,向著門口而去。

碧雪,便是還在凌家時給凌云定的娃娃親,即使事隔多年,她依舊還記在心中。

“阿母,小心,外面有荊棘,別刮了身子。”凌志看到阿母向著外面跑去,不知如何阻攔,迅速提醒。他很想將伯兄遭難的事情說出來,但他不能,就這樣杵著。

正當(dāng)他不知所措時,突然聽到‘噗通’一聲,很響,很干脆,連忙望去,卻是大兄,他竟跪下了,是向著阿母跪的。

“阿母,云兒沒有出事,云兒在這兒呢!”

是的,張陌跪下了,跪向婦人。

婦人盼兒之心他看到了,婦人為兒而牽掛他看到了,一個雖神志不清卻時刻念叨著兒子的母親,他感受到了。

他是罪人,是他害死了凌云,他要恕罪,他要替凌云盡孝,以贖心中的愧疚。

而且,沒有的凌云的這個家,以后的路怕難以為繼,他不想看到恩人的親人如此。

“大兄,你........”凌志看到這一幕愣住了,不可思議地望著大兄。

張陌回眸一笑,低聲鄭重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今后我就是凌云,就是你伯兄,阿母的大兒。”

“這........”凌志一時無法接受,伯兄剛走,就有著如此一個衣著還算得體的人稱為伯兄,于心,他是渴望的,但,他總覺得愧對,他們一家只會拖累大兄。

“莫要多言!凌云因我而死,我自應(yīng)令他泉下無憾,放心,我不會讓阿母過苦日子的,凌云能做的,我照樣能做,凌云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聲音壓至最低,生怕被婦人聽到。

張陌并非寡情之人,只有這樣才能很好地報恩。

“這.......”凌志無言以對,但內(nèi)心是感動的,伯兄雖遭難,卻沒有救錯人,這個人有情有義。

說真的,他樂意見到這一幕的發(fā)生,可是,這樣只會苦了大兄。

“云兒,你沒有出事,太好了,太好了。”已經(jīng)踏出門口的婦人猛然扭過頭,循著聲音拄著杖一步一拐地走來。

但走著走著,方向便偏了,張陌連忙迎上前去,跪于婦人身前。

有道是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絕不跪外人,但此刻他并沒有將婦人當(dāng)外人,他是真心實意要成為凌云,成為他們一家的支柱。

凌云需要做的事,他來做。

婦人摸著張陌的頭,又再臉上摩挲了一把,卻突然道:“云兒,你瘦了,服役很辛苦吧!連聲音都沙啞了,阿母心疼。”

這種撫摸,這種關(guān)懷,是真真切切的關(guān)心,張陌感之不由心中一陣感觸。

前世自成為縣長后,便很少見到母親,母愛早已潛藏到內(nèi)心深處。這一世,他無父無母,準(zhǔn)確地說前身的記憶里沒有這方面的記憶,就更得不到母的關(guān)懷了。

聲音頓時變得哽咽:“實在太思念阿母,遂聲音也沙啞了,阿母不用擔(dān)心,很快就會好的。”

沙啞的聲音是特意而為,實在模仿聲音并非他所長,只能說話時稍微顯得沙啞,而不讓婦人懷疑。

“好了好了,阿母相信你。”婦人變得高興了起來,連忙將張陌扶起,話語也變得正常多了。

凌志說過,阿母的病情時好時壞,張陌覺得,這種病癥應(yīng)該是情緒所致,只要讓她的情緒波動不大,應(yīng)該會慢慢恢復(fù)正常。

凌志在旁捏把汗,他真怕阿母認(rèn)出來而嚷嚷著要見伯兄,那到時真不知如何和阿母交代,幸好,阿母并沒有懷疑,大兄成功地瞞下了阿母。

“對了,阿母托人打聽到了,碧雪出落得亭亭玉立,也該娶她過門了。”婦人高興之余突然提出此事,這令張陌有些措手不及。

剛才回來的時候凌志說過,相里氏,也就是相里碧雪所在的家族派人警告過凌云,讓他不要覬覦碧雪,說他已經(jīng)配不上碧雪了,還讓他早日到相里氏退了這門親事。

這也是凌云堅決要從軍的原因之一,為自己,為家人爭一口氣。

這是赤裸裸的侮辱,他一身志氣,何以能受此侮辱,他要出人頭地,要讓看不起他的人都后悔。

相里氏,張陌還是聽說過的。

在七國中,秦國的兵器是最強大的,這多得于秦墨相里氏。秦墨自然屬于墨家一派,墨家善于制造,曾鼎盛一時,自最后一位巨子死后,墨家便分崩離析,散落于各國。

相里氏就侍奉秦國,為秦國制造兵器,風(fēng)靡大秦一時,隨著人口增多,便有了分家的誕生,嫠縣相里氏就是其分家,但即使是分家,地位也不可小覷,在嫠縣和凌家并駕齊驅(qū)。

凌云之父乃凌家族長長子,被家族定為族長繼承人,但族長死后,凌云之父莫名而死,緊接著凌云一家便被趕了出來。

當(dāng)時凌云還很小,要不是凌母有些積蓄,恐怕他們一家也難以維持到現(xiàn)在。

這是凌志告訴張陌的。

張陌沒有拒絕阿母,即使他知道這娃娃親已經(jīng)被相里氏斃了。他不能告訴阿母此事,不想阿母傷心而影響病情,當(dāng)然,相里氏他會走一趟,為凌云討個公道。

這個時代沒有女子退婚一說,如退就是奇恥大辱,如此之辱不應(yīng)由凌云來承受。

“知道了阿母,稍后兒便去相里家,將此事定下來。”張陌先應(yīng)付阿母,至于今后如何,他會妥當(dāng)安排。

婦人的笑意更濃,便在張陌的攙扶下到里屋休憩去了。

“大兄,你真的要去相里氏嗎?”凌志擔(dān)心地問張陌,他知道此行必定會承受莫大的侮辱。

“當(dāng)然,這娃娃親不應(yīng)他們來退,應(yīng)吾休之。”

“啊!”凌志驚了驚,如此一來,大兄必定成為相里氏的眼中釘,于大兄不利。

相里氏女眷被一沒有任何身份地位的人休了,對名聲在外的相里氏來說也是莫大的侮辱。

但他并沒有反對的意思,既然大兄要做,他也不會退縮:“凌志愿護(hù)大兄左右。”

張陌點點頭,卻嚴(yán)厲地瞪了凌志一眼,道:“從今以后我便是凌云,乃汝伯兄,切勿再叫大兄。”

大兄乃統(tǒng)稱,全然沒有親人間的親切,顯然,張陌決意要做凌云。

凌志頗為感動,眼眶有些許濕潤,也不再堅持,拱手,深深地作了一揖:“伯兄說教得是,仲弟謹(jǐn)記。”

張陌咧嘴一笑。

于是兄弟二人收拾一番,便前往嫠縣縣城,相里家的所在地。

嫠縣,郿之南,渭水之畔,乃通往咸陽的必經(jīng)之地,其鄰有美陽、槐里、廢丘、郿縣等,南面臨終南山,具有得天獨厚之境。

雖有前段時間洪澇肆虐,可官吏的給力,將災(zāi)情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圍之內(nèi),受災(zāi)也不算很嚴(yán)重,對比起郿縣里,勝之甚多。

此刻,城內(nèi)已恢復(fù)了生氣,賈市繁榮,人群絡(luò)繹不絕,比起以前的郿縣,依舊勝之,可最近,卻遜色于郿縣。

張陌和凌志走在賈道上,對著賈市點頭。大秦重農(nóng)抑商,卻不妨礙直市的繁華,雖是一個縣,卻是五臟俱全。

張陌對賈市甚是留意,具有治理之心的他留意其農(nóng)具來。現(xiàn)時雖說金屬器方面以銅器為主,鐵器卻也不少見,農(nóng)具上已經(jīng)裝備了不少鐵器,當(dāng)然,因為數(shù)量有限,價格卻是甚之銅器,一般黔首還真負(fù)擔(dān)不起,雖銅器還是主流。

當(dāng)然,無法購置金屬器的,原始的木制、石器類農(nóng)具也不是沒有,這是社會發(fā)展不平衡所致。

“或許鐵器可廣而用之。”張陌發(fā)出感慨。

這個時代的農(nóng)具太落后了,如果將示范縣的鋼、鐵農(nóng)具搬到這里來,會是何等光景,張陌覺得這是絕大商機,當(dāng)然,鋼鐵農(nóng)具昂貴,即使能搬到這里來,能否有人買得起,還值得商榷。

不過張陌粗略地算一筆賬,大秦的金子拿到示范縣那是一個天價,但在大秦性價比就降低了很多,這里面價值換算一比較,反而就不貴了。

正當(dāng)張陌浮想聯(lián)翩之時,突然前面的熱鬧引起了他的注意,好奇之下二人湊了過去,卻見賈市繁華顯眼的一角圍著很多人,里層深衣者眾,外層麻衣者繁多,但動作卻是一致,皆是向著里面指指點點。

“為何圍著如此多人?他們作甚?”張陌問凌志。

凌志乃嫠縣人,應(yīng)該對地方特色有所了解。

凌志往里瞅了瞅,因人多繁雜看不真切,卻是想了想道:“應(yīng)該是某氏族懸賞之點。”

“懸賞?”張陌來了興趣,在郿縣那么久,還真沒見過如此懸賞之法,當(dāng)然,這是他的孤陋寡聞,前身的記憶殘缺,而他穿越而來不過凡幾,又從未踏出郿縣,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

“相里族懸賞辯物了,聽聞有一百圜錢之多。”有人匆匆趕來,從張陌二人身旁擦肩而過,嘴里叫嚷著,那股躍躍欲試之心表露無遺。

“相里族?”張陌歪著脖子沉思,凌志回應(yīng),面上肌肉不經(jīng)意地抽搐了一下,“正是碧雪所在的家族。”

“相里族乃制造大家,善奇藝淫術(shù),更有族人任職于國器庫,很得朝廷重用。”凌志繼續(xù)解釋,平時多游歷,對這方面見識還是有的。

張陌恍然,如此說來,嫠縣也非薄弱之縣,相里族定是嫠縣貴族無疑。

“不知懸賞的乃何物,竟有百錢之巨。”

白錢對于有著細(xì)鹽等收益的張陌來說并不多,但對尋常人家卻不同,那是一筆不錯的錢項了。

“志為伯兄引路,一探究竟。”

其實凌志對著百錢懸賞也是心動的,既然遇到了,也想嘗試一番,百錢可讓貧窮的家里支撐很長一段時間了。

即使他對相里族有偏見,卻并不妨礙他弄錢之心。

“也罷!”張陌看出凌志之心,便隨著他靠向前。

百錢的吸引力不可謂不強,吸引了很多人到來,此刻卻圍得里一層,外三層,興許是外層的多黔首,有自知之明而不往里靠,卻也不妨礙他們看熱鬧之心。

“讓一讓,我來一瞧。”凌志呈現(xiàn)出游痞一面,倒讓一些人讓出了一條道,卻也惹來很多人的不滿。

凌志志在游俠,因條件限制而未能遠(yuǎn)行,認(rèn)得之人大多在鄉(xiāng)里之中,來到城里就是一無名小輩,自然無幾人認(rèn)得他。

但,看凌志的作勢,不想多事的人敢怒不敢言,而里面深衣之人卻沒有遷就于他的意思,有人憤怒出言:“哪來的痞子,此物可是爾能識之,到一邊候著去。”

凌志聽之面色不悅,卻也沒有發(fā)作,看此人打扮得體,恐是小吏之類,他不敢得罪,口中卻不逞多讓:“誰說不能識之,以我游歷所聞,必能辨之。”

沒有多言,凌志靠上去。張陌搖頭,凌志畢竟年輕氣盛,不服輸?shù)男宰硬]有隱藏于心。

不過并沒有阻攔的意思,在后微笑地看著。

那人名弗,乃有姓之人,卻因家道中落,姓也不敢在人前提及,但有姓之人心底里的傲氣卻讓他很不服氣,斜睨著凌志,看凌志裝飾,不過黔首之類罷了,何能辨得如此之物,藐視之意更濃,道:“我乃三老門下,尚且不辨此物,你這痞子能識得甚?”

從吏而學(xué)乃秦選拔法吏的途徑,吏代表著身份和地位,能從吏而學(xué),地位高出一截,自然學(xué)識在黔首當(dāng)中也是高人一等。

聽聞乃三老門下,眾人投來敬畏的目光,卻也不乏怪異之色,此乃針對凌志,和三老門下扛上,此獠算是要栽跟頭。

三老乃鄉(xiāng)里之吏,掌教化。

凌志底氣不足,面對如此情形氣勢一下子降了三分,眼睛躲閃著,語氣也低了幾分,口中卻依舊不服輸:“定能識得此物!”

遂上前一望,可是,仔細(xì)研究了老半天,愣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下尷尬得不停地?fù)现^發(fā),苦笑連連。

弗也不算跋扈之人,對著凌志嗤鼻,便圍繞著懸賞之物品頭論足了起來。

“此物透明可見,卻和天空一樣顏色,摸之柔軟,戳之如水,甚是奇特,恐是天上之物。”這個時代的人就是如此,在對未知的東西無法解釋時,只能那老天來為自己圓場。

旁邊眾多深衣著也微微點頭,實在此物聞所未聞,只有天上才有之。

這話只是圓場,不料被一人聽之突然猛地抬頭,頗為驚奇地盯著此物。

這人正是張陌,下一刻,他竟眼現(xiàn)奇光,滿眼不相信,因為此物竟然是塑膠透明膜,當(dāng)時搭建溫室大棚時從示范縣里拿出來之物。

誠然,此物乃示范縣所有,秦人又怎會認(rèn)得?他們無法辨得并不奇怪,只是,他不清楚的是,溫室大棚所用的材料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似乎他并沒有外傳呀!更沒有贈送給任何人。

這個問題只是一閃而過,也沒有過多理會,塑膠薄膜而已,并非珍貴之物,外傳就外傳了。

卻也不聲張,走過去將凌志拉到一邊,問:“你可想賺得那百錢?”

“自然!”凌志露出驚喜之光,伯兄如此說,定是辨得些什么,遂狠狠地點頭。

張陌擺擺手回應(yīng),便走向塑膠薄膜旁邊,那里正杵著一人,失望地望著凌志,望著各深衣者,無奈搖頭。

他乃相里族家仆,奉小姐相里碧雪之命來此尋找能識得此物之人,可懸賞了好幾天,愣是無一人能辨得此物,令想在小姐面前好好表現(xiàn)的他很是焦急。

須知小姐得到此物后苦思冥想了好幾日,愣是無法得知此物之用,更是讓族人研究個遍,皆無法探知此乃何物。

對于求知欲極強的小姐來說具有致命的誘惑力,遂,帶著此物去見了正任武庫令的族叔相里班,族叔比她更癡迷于此道,在無法認(rèn)得此物后勒令小姐務(wù)必要辨得此物。

遂,小姐想出此法在此懸賞尋賢,無奈賢者眾,知者無,令人嘆哀。

“如何才能得到百錢?”

張陌走到家仆身旁,饒有興趣地問道。如此之話有太多人問過,以致家仆顯得很冷淡,麻木一說:“只需回答出‘何物、何人所造、如何造之、何用’便可得百錢。”

“很好,那就拿百錢來吧!我認(rèn)得此物,更知其詳細(xì)。”張陌信心十足地說,但,卻引不起家仆一絲表情變化,實乃說過這樣之話的人不少,已經(jīng)觸動不了他的神經(jīng)了。

“回答令老奴滿意才可得百錢。”

這是小姐的規(guī)定,也非家仆要為難人。

張陌沒有在意,欲得人錢必令人滿意,這個道理無人不懂,何況,對于凌志來說,百錢很多,但對他而言不過寥寥數(shù)錢罷了,此刻的他就是暗地里的富翁。

“我來一試。”

粗略地瞥了一眼塑膠薄膜,可見其面積不大,卻在陽光照射下閃著閃著,分外刺眼。

他可猜測得到,這必是有心人悄悄從溫室大棚里撕下一些,又偷偷給相里族的。

“也不知是何人所為。”低聲嘀咕一句,便來到一案臺前,其中放著一竹簡,旁邊擱置著筆硯。

“請將所知寫于其上便可。”

家仆提醒。

張陌頷首,便提筆也不思索地寫下所辨之言。

家仆低頭看著,眼中的漠然逐漸消退,換來的是絲絲疑惑,來此書寫的人并不少,其中不乏士人貴子,可大多他都能讀懂一二,可此子所寫竟讓他聞所未聞,特別是‘塑膠薄膜’,這是哪兒跟哪兒呀!

不過這并非他要思考的問題,他要做的是將辨言盡快交予小姐,讓小姐定奪,如是小姐所需,才能讓其人領(lǐng)賞。

“君子,還望寫上尊名,老奴也好向小姐稟報。”

家仆看張陌衣著有別于黔首,也沒有歧視的意思,拱手作禮,做出請的手勢。

張陌思索一會兒,目光在凌志身上一撇而過,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身影,那道為己而歿的人,便毫不猶豫地寫下三個字“云之志”。

云,便是凌云,志,乃志向,那道逝去的身影一生所愿是出人頭地,他無法完成的事情,就讓他來替他做吧!

這,就是一個開始。

從今以后,他要讓凌云在世間留下姓名,以填補心中的愧疚,凌云所愿,便是他所愿,他努力的方向。

“云之志?”家仆看之嘀咕,微微搖頭,他從未聽說過此人,遂微微地瞄了此人一眼,也從未見過此人,不由嘆口氣,看來這次還是要令小姐失望。

“謝君子賞臉,老奴這就去稟報小姐,是否得賞稍候告知,還望在此等候一二。”家仆卷起竹簡,對著張陌再次一揖,便匆匆走了。

張陌并不介意,但家仆口中的小姐卻令他暗自沉吟:相里家的小姐會是何人,竟能得到他的塑膠薄膜,此女是否認(rèn)識相里碧雪?

這個想法一晃而過,旋即被拋之腦后,即使此女是相里碧雪又如何?既然她看不起凌云,又何必去執(zhí)著些什么,他今日要做的是體面地為凌云解除婚約,再體面地離開相里族。

他要讓人知道,凌云非卑劣之人,他也有自己的尊嚴(yán),要退婚也是由他來退,而不是讓相里族苦苦相逼。

“我們走,去相里族。”

張陌不想等下去,家仆此去不知要等多久,此刻他真不想在嫠縣多待,一個對拋棄凌云的城,他提不起一點興趣。

他要盡快解決退婚之事,便馬上離開這里。

凌志沒有多言,聽旁人竊竊私語,深知至今還無人能辨認(rèn)出此物乃何物,伯兄如此之舉在他認(rèn)為是為自己圓場罷了,至于能否入相里族小姐的眼,還真沒抱多大的希望,遂跟著伯兄走了。

二人走后,人群卻沒有散去,有人在苦思冥想,欲辨出這是何物,有人躍躍欲試,欲博得個好運氣而領(lǐng)得懸賞,但一旁的弗卻是露出意外之色。

他剛才湊上前去看了張陌的辨言,覺得甚是新奇,再看家仆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斷定必是勝于先前所辨之人。

他可是辨認(rèn)過之人,可得到的答復(fù)是毫無根據(jù),此刻他倒想看看那離去之人是否有這個能耐能得到相里小姐的賞識。

相里族乃嫠縣大族,設(shè)下懸賞的乃族長寵女碧雪,碧雪者,碧玉也,臉如桃花,膚若凝脂,身嬌似柳,乃嫠縣絕色,多少大族名子求之而不得。

此女已到婚嫁之齡,卻偏偏酷愛制造之術(shù),即使咸陽望門來此也被之拒之門外,偏偏其父又偏愛于她,如非她所愿,無人能強求。

當(dāng)然,弗非名門望族之后,自然沒有資格垂涎如此絕色,但能靠近觀之一二,已是三生有幸,看剛才離去之人的自信,還有家仆的臉色,暗猜說不定相里碧雪得到辨言后會出面一見。

這樣說不定就能見到如此絕色。

弗心中一陣激動,祈求著,一個想法泛起,一定要結(jié)識此人,可下一刻卻猛拍頭顱,那人已離去,何以結(jié)識?

遂別過頭去問身后的人:“可有認(rèn)得此人者,還望告知。”

見沒有人回應(yīng),弗又說:“告知者,鄙人愿出十錢以答謝。”十錢,對于黔首來說已經(jīng)很多的了,況且這是動動嘴巴的事情。

可,令弗失望的是,依舊沒有人回答,實在剛才辨言之人太過陌生,無幾人認(rèn)得。

這里發(fā)生的事張陌并不知道,在凌志的帶領(lǐng)下來到相里府的大門前。

相里府門并沒有想象中高貴大氣,反而樸實多了,也可看出此族并不太注重外表的東西,反而注重族內(nèi)發(fā)展。

見二人站于府前觀望著,便有門仆走了出來問道:“二位可是有事?”

張陌拱手回應(yīng):“我乃凌云,來退婚的。”沒有過多措辭,直截了當(dāng),當(dāng)然,被人逼到這個份兒,沒有必要隱約的,反正結(jié)果都一樣,自此凌云和相里碧雪分道揚鑣,何不牽扯。

“凌云?退婚?”門仆思索一會兒,好好打量張陌一番,也不打個招呼便往里跑,他要去告訴族長。

其人雖然很陌生,但凌云這個名字并不陌生,那是相里族身上一根刺,也可以說是一種錯誤的選擇,恨不得馬上拔除。

這一點并非只有府中人知道,外界也有耳聞,遂才有傳言慢慢地傳入凌云的耳中。

不但外人,連族中人都認(rèn)為,自凌家族長也就是凌云的父親死了之后,凌云便成了沒落的人,已經(jīng)配不上小姐。

凌云的主動到來在府內(nèi)掀起了不小的轟動,片刻后便有仆人將張陌二人迎了進(jìn)去。

張陌倒是很奇怪,按理說,此刻的他沒有資格踏入氏族的門檻,即使相里家仆見到到必定也是粗言惡語,而事實恰恰相反,門仆雖算不上恭敬,也不敢造次。

入到府中,有府人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卻也沒有諷刺之言,顯得很反常,這讓張陌心中打算擱淺了。

他原本以為相里族會大肆地奚落他,然后讓之屈辱地退還婚書,再將其掃地出門,這一切卻沒有發(fā)生。

“小姐,小姐......”一工房外,有女仆急匆匆地奔來,嘴里大嚷著。

“嚷什么嚷,不見小姐正在里面深研嗎?”女仆的到來遭到家仆的呵斥,此家仆正是在賈市中回來的人,見小姐正在工房里,便沒有打擾,一直候著。

這是小姐的規(guī)定,但凡她在工房里閉門,誰也不許打擾。

“可是,可是,此事很重要,事關(guān)小姐。”

“何事?”家仆替里面的小姐問。

“凌云來了,來退婚了。”

“凌云?啊!”家仆想到了當(dāng)年那個孩童,想到二族所定之約,再想到小姐的出色,驚訝過后馬上露出喜色。

“喜事呀!馬上告訴小姐。”

家仆也理不了那么多規(guī)定,畢竟此事涉及到小姐的終身大事,乃大事,必須要第一時間讓小姐知道,便快步上前叩門。

片刻后,房門才悠悠打開,露出一道疲倦又不耐煩的倩影。此影身著花云紋繡衣,寬袖松裙,將整個婀娜身軀襯托得恰到好處,畫眉如黛,容貌絕美,冰冷的臉龐如其名般出眾,櫻唇輕啟間自帶雍容華貴,氣質(zhì)非一般女子可比。

“都說了閉門之時不可打擾,爾等可沒聽清?”

此女正是相里碧雪,略顯埋怨地鶯聲訓(xùn)斥二仆,女仆連忙說:“聽清,聽清,可凌云來了,奴不得不提醒小姐。”

“凌云?”相里碧雪柳眉一動,目光掃過苑圃,便盈步走出,“來此作甚?難道想討好我相里族,以求謀得一吏半官?”

聽到這個名字,想起那個幾乎十年未見卻時有耳聞的人,心中提不起一點興趣,反而有些厭惡。

自孩童時凌云便離開了凌家,聽聞到了一個破落里閭,其母還因此瞎了眼,神智也有些不清。

即使如此,兄弟倆極不爭氣,一人幻想著成為天下聞名的游俠,卻連嫠縣也走不出去,另一人渴求出人頭地,建功立業(yè),可至今還是個更卒,毫無一點進(jìn)取之心,華而不實。

她遍覽群書,在造物上深得族叔真?zhèn)鳎曧懽u咸陽,再觀凌云,如何能成為她的夫婿,她的夫婿必須是人上人,而非一破落之人。

女仆連忙搖頭:“并非,聽聞乃來退婚的。”

“退婚?”相里碧雪意外了,此刻的他應(yīng)該好好討好相里族才對,怎會退婚呢?

不過也松口氣,此人主動退婚就好,以后便犯不著為此事揪心。

“他在哪兒?”

“正堂內(nèi),族長正見了他。”

相里碧雪點頭,便沒有再說話,深望一眼正堂位置,若有所思,蓮步卻邁出。

正堂內(nèi),張陌二人被請到這里,見到了滿臉堆笑的相里族族長。張陌知道,這滿臉堆笑一半是裝出來的,另一半?yún)s是真心實意的笑,歡喜的笑,歡喜他終于來退婚了。

“凌云這根刺終于可以拔掉了吧!”張陌猜測著族長的心思,卻也客氣了起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如果相里族長借此羞辱于他,他便狠厲回應(yīng),可事實沒有,他也不好說些什么難聽的話。

各人盤膝跪坐,仆人端來了醬汁,可張陌二人卻沒有品嘗的意思,深深地望著族長,探求族長如何和他說退婚之事,他也好借機占得先機,撇除那份侮辱。

而族長的問話令二人很是意外:“賢侄可有意中人?”

“暫未有!”張陌沒有隱瞞,就從凌志口中得知,凌云只求建功立業(yè),沒有聽說有其他女子之事。

不過他很懷疑族長如此問的目的,話畢便靜靜地聽著。

族長倒也見好便收,扯起其他事,這讓張陌對如此深沉的人多了一份戒備。

“聽聞賢侄志向于沙場建功?”

這話一下子便觸碰到凌志的心,只見他憤怒地站了起來怒視著族長,斥言:“莫要惺惺作態(tài),干脆點,我倆承相里族之意乃退婚而來,非讓爾等羞辱。”

也怪不得凌志發(fā)作,伯兄志向于沙場建功并非虛言,自幾年前開始,伯兄便陸陸續(xù)續(xù)從軍而去,可每一次都無功而返,原因是不適合從軍。

伯兄一身武藝了得,人又壯實,最適合從軍不過,卻屢屢碰壁,如不是人為說不過去,而如今族長提及此事,他很懷疑這人為便是相里族所為。

族長微微慍怒,卻沒有發(fā)作,只是很不解,徒然間此子為何情緒如此激動,貌似相里族并未對他們做出什么過激的行為呀!

遂扭頭望向凌志:“賢侄可是小兒凌志?”

“正是!”凌志回應(yīng),卻沒有正臉看著族長。

“莫要動氣,老朽沒有羞辱之意,卻是真心為凌志著想,我相里族叔相里班乃咸陽武庫令,在軍中能說話一二,如賢侄欲從軍,族叔可為之照料一二。”

“族叔?相里班?”凌志聽之更來氣,他幾乎坐實了剛才的猜測,既然有人在軍中,想阻攔伯兄從軍便容易多了,這分明是火中澆油。

“你?莫要.......”凌志欲出穢言,卻被張陌攔住了,“不可造次!”

便拱手對族長說:“族長心意凌云領(lǐng)了,凌云確有從軍之心,卻也不必勞煩族叔,云欲行事,自當(dāng)親力而為,無須庇護(hù)。”

他不想承相里族的人情,實乃不知其意圖。

正堂外,牖(窗)前,相里碧雪正杵于那里,美目流盼間落在張陌身上,她想看清那華而不實的人長得如何,是否有著孩童時的模樣。

張陌高大身影倒令她不反感,但此言出,那一絲不反感蕩然無存。依舊那么華而不實,剛愎自用,凡是從軍者誰不想有個人照應(yīng)。

如李氏、馮氏、王氏等,那一家子弟不是一入軍中便是將領(lǐng),那是有人照拂的結(jié)果,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反觀此人,卻說無須勞煩,還親力而為,不見其到如今還是更卒,毫無起色可言。

“小姐,幸好此子來退婚,否則會壞了小姐一生。”耕者相里碧雪而來的女仆輕輕嗤鼻,低聲細(xì)語。

“莫要言人。”相里碧雪這點修養(yǎng)還是有的,心中可以隨意想,但口不可亂言。

正堂內(nèi)。

“那就可惜了。”族長露出可惜態(tài),怔了一會兒不知如何言語,實在他看出了兄弟倆眼中的防備,再說下去也顯得多余無趣,便借口走了出去。

他認(rèn)為凌志說得不錯,他們是來退婚的,又何必要多此一舉,只是心中甚是過意不去,明面上提出退婚的是凌志,實質(zhì)上是他有意為之。

“到書房拿婚書來。”族長吩咐身旁的家宰。

當(dāng)時相里、凌族定下婚事時立有二婚書,各執(zhí)一份,只要互相之間的婚書銷毀,此婚便可作罷!

“等等!”家仆正欲離去,族長又叫停,“領(lǐng)圓過來。”圓,便是府中奴妾,正值待嫁之年,樣貌俊俏。

家宰頓了頓,不解地問:“族長,為何要喚來圓?”

“許配于凌云。”還有一句話族長沒有說,便是藉此慰其心中愧疚。

這是當(dāng)年他親自和凌云之父定下的親事,此刻卻是他反悔,如何教他心安,也只有了卻凌云人生大事,才讓他好受一些。

家宰頷首,沒有多問便去辦事了。

少頃,族長再次走進(jìn)正堂,身后卻多了一女,此女給人感覺甚是低微。

“快去見過凌家公子。”雖然凌云被趕出了凌家,族長依舊這樣說,這是表面上顧及凌云的感受。

“見過公子。”女子盈盈行禮,張陌不失禮貌,還之以禮,卻不明白為何族長讓此女來此,心中警惕再起,問,“這是何意?”

此女乃相里府中奴妾無疑,平白無故讓一奴妾前來行禮,必有蹊蹺。

“碧雪有愧于賢侄,為表愧疚,愿將圓許配于賢侄,也好讓我等,還望接受。”族長面色平淡,卻可看出其表情間擺脫的顏色。

瞬間,張陌的臉冷了下來。

相里族長說的是許配,而非贈與,贈與和許配完全不同,許配講求門當(dāng)戶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贈與相當(dāng)于送禮,往往存在于主人和奴隸之間。

相里族長分明將他的身份和此女等同,這是間接性的侮辱,比名地里的侮辱更為可惡。

凌云好歹也是曾經(jīng)凌族長嫡子,曾經(jīng)少族長,卻被如此折辱,這是對凌云尊嚴(yán)的踐踏。

張陌看了出來,凌志也看了出來。

族長似乎并沒有看到張陌臉色的變化,笑容依舊地問:“可還滿意?”就此女的容貌而言,還是配得上凌云的。

張陌壓抑住心中不滿,強行擠出幾個字:“謝族長美意,云醉心于沙場立功,無意兒女私情。”

話雖說得圓滿,眼睛卻瞪直,狠狠地剮了族長一眼,便從懷中摸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婚書,幾個動作便將之撕個粉碎。

“婚書已毀,自此凌云和相里碧雪的婚約便可作罷,從今以后兩家再無瓜葛。”

這話是強忍著內(nèi)心怒火說出來的。

雖說他非凌云,但凌云乃他的救命恩人,恩人不可辱,名節(jié)更不可折,辱凌云便是辱他。

“告辭!”

須臾間,張陌領(lǐng)著凌志頭也不回地走了。

自此,他不會踏入此處,不會再讓凌云受此等侮辱,總有一天他會讓凌云真正實現(xiàn)夙愿,讓凌云之名響徹天下,甚至揚名立萬。

而不是處處受辱。

望著遠(yuǎn)去的身影,家宰從偏堂走了出來,目光一掃有些擔(dān)驚受怕的圓,低聲對族長說:“這樣好嗎?”

“哼!”族長的笑容消失了,換來的卻是揶揄,“怎地不好?碧雪乃我相里族的希望,豈是這等小子可望及,我要他永遠(yuǎn)記住這話,永遠(yuǎn)不要覬覦碧雪,徹底死了這份心。”

話畢,便也將手里的那份婚書撕個粉碎。

“這......”家宰無言以對。

牖外。

相里碧雪看著這一切,心中復(fù)雜極了,她知道父親如此做過了,可又能怪誰呢?怪就只能怪這弱肉強食的世代,怪凌云的無能,怪他的不自量力。

“小姐,這凌云也怪可憐的。”女仆遂對凌云沒有好感,但剛才那一幕確實令她生出憐憫之心。

碧雪搖頭,重重嘆口氣,沒有接上女仆的話,自語道:“我他無緣,卻確是我負(fù)于他,既然他有意沙場建功,或許可幫他一把,也算是還之于情義。”

“圜,待會持我書函至咸陽交予族叔,讓其照拂凌云一把。”

“諾!”女仆圜應(yīng)諾。

“還有,剛才父親說到凌云從軍之事觀凌志言辭頗為激憤,而凌云多次從軍而未果,著實不該,你命人暗中調(diào)查一番,看是如何情況。”

對于凌云的近況,她還是了解一二的,只是未曾見面罷了。

“諾!”

女仆剛走,碧雪便慢慢地向工房踱去,想起工房里的物件,凌云之事一下子拋之腦后。

那物件是咸陽閨友弄玦暗中命人送來的,弄玦說此物可做什么溫室大棚,大棚內(nèi)暖和于棚外。

她不知溫室大棚是什么,據(jù)弄玦描述,乃和屋舍一般,只是透明可見,奇于屋舍。

弄玦想知道此物為何物、何人所造、如何造之、有何用,特意那此物來問她,可她那里知道此乃何物,她聞所未聞。

可,幾經(jīng)研究,竟發(fā)現(xiàn)此物非常神奇,除了弄玦所說的可暖和,她還發(fā)現(xiàn)此物附于牖上,可防風(fēng)隔音,關(guān)上牖,還可看到外面之物。

更有趣的是,將之附于竹簡上,可防灰塵沾染、異物損壞,還無須拆下而可觀,實乃方便至極。

可她想遍天下墨家子,皆想不出是何人所造,更不知乃何物,至于如何造之更不得而知。

此物如此實用,如果能造出,將會是大秦之福,可無論如何研究,皆不知乃何物所造,這令她受折磨了好些時日。

“小姐,你回來了。”才剛到工房門前,之前守候在此的家仆便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并且遞過竹簡。

“這是今日竹簡,又有人辨之。”

“善!”碧雪接過竹簡,沒有太多驚喜,實乃每日都會竹簡被送來,卻沒有一份合乎心意,她已經(jīng)麻木。

回到案前,習(xí)慣性地將竹簡放于一旁,隨手將醬汁倒上,便跪坐而下,慢慢地掀開竹簡,同時另一手端起醬汁悠悠呡了一口,可醬汁還未入肚,卻是一驚。

竹簡才翻到一半,便看到‘溫室大棚’四個大字。

這四字可是弄玦提到過的,遂連忙放下醬汁,迅速掀開竹簡,洋洋灑灑的一些字呈現(xiàn)眼前。

字算不上清秀雋逸,卻是每個字皆震撼了碧雪。

何物:塑膠薄膜。

此名從未聽說過,卻不妨礙她理解這‘薄’,的確,此物非常薄,薄到無人能造出來。

塑膠就難以理解了,但越是難以理解,越能說明此竹簡內(nèi)容的恰當(dāng)。

何人所造:云之志。

誰?碧雪眼睛瞇了瞇,也未聽過,究竟是何人?她想遍了所有可能的人,皆沒有頭緒。

再往下看,何用:可造溫室大棚,其內(nèi)溫暖可在冬日里種植。

這點弄玦有說過,可是冬日里種植就顯得荒謬了,不過并不妨礙她繼續(xù)讀下去。

可容物,無物可漏。

的確,用此薄膜盛物,必定穩(wěn)妥有加。

她的眼睛越來越亮,目力迅速漂移。

可附牖,無風(fēng)無冷,卻如同無物。

碧雪瞪大了眼睛,這一點她更確信,因為她便試驗過。

燃之熊熊,撕之膠著。

這一點并未試過,好奇心的驅(qū)使竟讓她愛惜地撕下一小塊,拿出火鐮點燃,下一刻,薄膜迅速燃燒,真可謂熊熊。

她敢肯定,從未見過何物能燃燒如此之快,這是新發(fā)現(xiàn),眼中的光芒更盛,為了印證真?zhèn)危词贡∧にo多,也拿過來雙手掰著。

別看此物薄,可真掰起來,竟異常難掰,那膠著之狀無比明顯。

“果真,果真。”驚喜連連,激動之音不由脫口而出。

最后,目光落在如何造之上,這一刻,碧雪的心臟跳動起來,寂靜中清晰可聽那‘噗噗’聲響。

她非常緊張,以致目光遲遲不肯落在最后內(nèi)容上。

何用內(nèi)容清晰地道出薄膜的用途,即使碧雪再覺得荒謬也不會懷疑,因為她驗證過,無不是竹簡中所說。

也就是說‘云之志’比她更了解塑膠薄膜,此人如不是制造者還真說不過去。

制造者說出制造之法,如何教人不激動,何況是酷愛此道的墨家子,這不是主要,主要是如此薄膜神奇無比,如讓她懂之,將會是何等光景,她不敢想象。

如何造之:橡膠樹脂

碧雪的目光終于落于其中,幾個顯眼的小篆浮現(xiàn)。

可,下一刻,碧雪疑惑了,這是如何造法?橡膠樹脂,又是聞所未聞,懂所未懂。

即使到口的食物懸于嘴邊,卻無論如何也夠不著,這種誘惑令人欲罷不能,碧雪抓狂了,猛地拿起竹簡瞅了又瞅,愣是瞅不出個所以然來。

“來人,快快請來云之志,他通過了。”

“拿上懸賞前去,百錢太少,拿千錢,不,拿一金,一金才能顯出相里族的誠意。”碧雪激動地吩咐。

門外的家仆難得見到小姐如此激動,也跟著激動了起來,特別是聽到那賞金一次甚于一次,最后竟到了一金,可見小姐的重視。

他不敢怠慢,連忙應(yīng)諾要走。

“不,就讓碧雪親自前去面見如此奇人。”碧雪迅速打開屋門,嬌美的臉上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喜色。

“莫非真乃我墨家子?”

先前弄玦說過,制造出如此之物的必定是墨家子,可她想極也想不出是哪位,如今看來,也只有墨家子才能有如此能耐了。

賈市,那喧鬧的地方,相里家懸賞處依舊圍滿了人,大家都在等,等那叫‘云之志’辨言的結(jié)果。

如果按照一般辨言,頂多半個時辰便能得到結(jié)果,可如今一個時辰過去了,家仆還沒有出現(xiàn),更沒有任何音訊,這不難以妨礙眾人的猜測了。

有人說興許相里姬看中了云之志了辨言,正在斟酌間,有人說相里姬懶得看云之志的辨言,正將之撩到一邊,否則也不會那么就沒有回復(fù)。

總之眾說紛紜,不過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當(dāng)做談資罷了。

正當(dāng)大家各有各的猜測時,突然聽到一聲激動的叫嚷聲,此聲興許是壓制不住情緒,變得高亢,洪亮極了。

“云之志可在?”

聲音消失,便見一馬車奔馳而至,到了人群處戛然而止,從中走出一人,此人正是一個時辰前離去的家仆。

“快,快來接見小姐,小姐有請。”

人未到懸賞處,聲音卻顯得迫不及待,此刻,誰又不能猜出些什么。

正躊躇間的弗連忙走過來迫切地問已經(jīng)走過來的家仆問:“可是出結(jié)果了?”

“正是,云之志的辨言很得小姐歡心,賞金可是升至一金。”

“一金?”聽此言,弗瞪大嘴巴,要知道懸賞的數(shù)額才百錢,一下子便漲到一金,可見云之志的辨言是如何附和相里姬的心意。

“可有看到云之志?”家仆環(huán)視一遍整個懸賞處,竟沒有看到云之志的身影,連忙問弗,弗嘆氣,“云之志在君走遠(yuǎn)便也離去了。”

“離去了?”家仆一急,竟露出惶恐之態(tài),要知道小姐是為云之志而來,如云之志不在,這不是要令小姐失望?

“可是去了何方,還請告知。”

弗搖頭,他也不知云之志去往何方。

“這可怎么辦?”家仆在原地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小姐就要到來,他不在,讓我如何向小姐交代。”

“小姐要來?”弗聽之一驚,自懸賞出現(xiàn)后,相里姬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此刻竟為了一個云之志而出現(xiàn),這是莫大的榮幸,須知能面見相里姬乃多少士子貴人的渴望,而這個云之志卻......

不過沒有心思想下去,有幸能見到相里姬也是他所愿,如能在此地見到,也不枉此生,遂擠向來路,眼睛眨都不眨。

漸漸地,來路又是一輛馬車緩緩走來,此馬車相比家仆的貴氣多了,小家碧玉氣更濃,有人說,這是相里姬專駕。

弗激動極了,正欲再擠上前去,可那馬車卻停了下來,家仆已到跟前,似乎在說些什么,而后馬車緩緩轉(zhuǎn)頭,又走了。

弗看之有些失望,眼看就要見到聞名的相里姬,不曾想竟只是見到馬車,實屬遺憾。

不過,下一刻家仆的話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諸位,我家小姐說了,如能見到云之志并領(lǐng)于相里府,小姐會親自答謝并重重有賞。”

“小姐親自答謝?”弗眼前一亮,他并不在乎重重有賞,而在乎小姐親自答謝,這不就能見到相里姬?

這個希望誘惑無比強烈,下一刻,他匆匆走了,他要去尋找云之志,他不知云之志是何人,但有人會知道。

馬車?yán)铮玫郊移偷幕胤A,相里碧雪整個人一陣失落,本興匆匆地來見云之志,卻是如此結(jié)果。

“是我無緣見得如此奇人,還是奇人不屑見于我。”

碧雪情緒有些低落,但心里很不甘,她斷定,那塑膠薄膜如能用于民,必是傾世之為,如能出自相里族之手,相里族將會再攀一個高度,可是,制造之法只有寥寥無幾四個字,還是無法弄懂之詞,何以叫她不失望。

“云之志,我相里碧雪必定要找到你。”

.......

張陌和凌志回來上,路上,凌志郁郁寡歡,一張臉緊緊繃著。自離開相里家后,他便這個樣子,張陌想和他說幾句話,卻遭到冷落。

張陌知道,凌志被相里族的行為氣到了。的確是,凌家被凌族趕出家門后,已經(jīng)衰落到和黔首無疑,在氏族面前,他感覺自己被踐踏了,曾經(jīng)的高高再上一旦崩潰,無人能接受。

而且,尊嚴(yán)不可賤,相里族長的行為已經(jīng)傷到了他,傷到了凌家,而他卻無能為力,那種無力感,興許只有當(dāng)事人才知道。

凌志如此,他何嘗不是如此,雖然他并非真正的凌云。

“伯兄,求你照顧好阿母。”凌志突然一改剛才的沉默,對著張陌跪了下來。

這是請求,并非親兄弟之間的請求,乃托付的請求。

張陌一滯,連忙欲將凌志扶了起來,即使不用凌志說,他也明白凌志的意思。在這個戰(zhàn)亂時代,最底層人預(yù)想出人頭地,擺脫欺辱,只有從軍立功一途。

“如果伯兄不答應(yīng),志不起來。”這是凌志第二次請求了,這次,張陌看出了無比的決心。

張陌沒有再去扶,扶即是勸,一個下定決心的人是無法勸動的。

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他沒有面對凌志,更沒有答應(yīng)的意思,悠悠開口:“你才是阿母的親兒子。”

一句話觸中了凌志的內(nèi)心。是呀!他才是阿母的親兒子,唯一的親兒子了,而伯兄非阿母的親兒子,憑什么幫他照顧阿母。

凌志恨,很歹人殺了伯兄,恨那些羞辱凌家的人,可他能做什么呢?欲照顧阿母就無法從軍,欲從軍便無法照顧阿母。

他矛盾極了。

張陌轉(zhuǎn)過頭,神情中冒出從未有過的東西。

“別忘了,我才是凌云,一個即將被征調(diào)到前線的人,而非你。”拍了拍凌志的肩膀,“起來吧!凌志的心愿應(yīng)該又我來完成,而不是你。”

“可是.......”凌志抬頭望著伯兄,他知道伯兄的意思,可是他并非真正伯兄,能上前線嗎?那可是隨時都可以失去生命的地方。

“不要可是,你只顧照顧好阿母便可,剩下的事有我,我不會讓今日之事再次發(fā)生,凌云的心愿會實現(xiàn)的。”

此刻,張陌的心中無比堅定,即使沒有凌志的請求,他也會這樣做,只有這樣,才能還凌志之恩。

其實在成為凌云的那一刻,這個念頭就已經(jīng)形成,只是他沒有說出來罷了。

“起來吧!好好照顧阿母,伯兄...會出人頭地的。”

張陌沒有再說,也不容凌志反駁,默默地轉(zhuǎn)頭,邁向家中,那里,他要向阿母告別。

凌志深受觸動,內(nèi)心深處那根弦劇烈地?fù)軇又罱K深深地嘆了口氣,爬將起來追上張陌。

“伯兄,志會照顧好阿母的,你放心。”

張陌頓了一下,繼續(xù)走路。路邊,是一叢叢綠被,此刻全部安靜了下來,似望著那道背影漸行漸遠(yuǎn)。

二人回到家中,阿母早已在破落的門檻中駐足,眼睛似在張合,無奈那無情的視線始終沒有跑到其中,她只得側(cè)耳,似在聽著遠(yuǎn)方的動靜。

手中的拐杖被一手撐住,深深地潛入泥土中,可婦人并不在意,或者說她并沒有意識到這點,另一手始終指著一個方向,那是相里族所在。

如果是平日,必有瘋言從口氣逸出,可此刻沒有,就似某種東西噎住了喉嚨。

“阿母,我回來了。”聲音沙啞,夾雜著些別扭,這是張陌的聲音,他回來了,見到阿母孤零零一人杵于那里,心中一緊,連忙打招呼。

“碧雪可有回來?”如果是平時,婦人必定喋喋不休,各種言語層出不窮,但今日卻沒有,只有淡淡的一句話。

張陌為之一滯,他想不到阿母會問出如此令他猝不及防的話。

如果帶回碧雪,他會毫不猶豫地回應(yīng),但此刻卻沒有。他知道阿母心中念著什么,盼望著什么,可他卻不能遂阿母之愿。

“暫時沒有,不過她說過不日便來見你。”張陌只得撒謊,他不想阿母傷心。

“是啊阿母,碧雪有這么說過。”凌志怕阿母不相信,連忙附和。

“便好,便好。”婦人似乎安心了,緩緩扭頭,拄著拐杖慢慢回走,卻沒有再問。

張陌松口氣,如果阿母執(zhí)意要問,他真不知如何回應(yīng),不過他覺得有些奇怪,雖然接觸阿母時間不多,但阿母給他的印象是總喜歡毫無理由地問長問短,可今日卻一反常態(tài),難道她知道了些什么?

很快便搖頭,阿母就在家中,并不知道相里府中發(fā)生的事兒,相里府也不會缺德到快馬加鞭將此事告訴阿母。

婦人獨自走進(jìn)屋中,這是她一貫習(xí)慣,無論是有人還是沒有人,她都喜歡呆在屋中,做著自己的事兒,除非凌云歸來,即使歸來,也是片刻之間的出迎,接著便有回到屋中。

這次,張陌猜測錯了,當(dāng)婦人走進(jìn)屋中不到一刻鐘,便再度走了出來,此刻手中卻多了一物。

“云吶過來,穿上它。”婦人沒有多余的話,枯瘦的雙手?jǐn)[動著此物,興許是身體問題,在擺動時顯得很吃力,仿似此物有著千斤力作用于她的身上。

“這是.......”張陌凝視著那白色之物,心中一愣。這是戰(zhàn)袍,白色的戰(zhàn)袍。

袍是繼深衣之后出現(xiàn)的一種長衣,開始于戰(zhàn)國,成熟于沙場。

當(dāng)然,袍服也有階層之分,一般官員穿綠袍,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逐漸向黑色發(fā)展,而庶人穿白袍,這也是為了區(qū)別于官員。

“阿母,這是何意?”

戰(zhàn)袍只有上戰(zhàn)場才用,而他并沒有告訴阿母他要上戰(zhàn)場,可阿母為何給他準(zhǔn)備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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