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
呂不韋大拍案幾直立而起,大有孺子可教之意,不過很快便皺起眉頭,露出為難狀,嘀咕:“鼓勵農耕,花費從簡,我大秦就該如此,只是......”
頓了頓,疑惑地望向嬴政,轉換語氣道:“僅僅鼓勵農耕和花費從簡還不足以讓民為生,臣認為也應輕徭薄賦,大王認為如何?”
這時,剛才說話的臣子又站了出來,附應道:“相邦此言甚妥,欲安民,就需輕徭薄賦,以此減輕民之負擔,不失為良策。”
輕徭薄賦便是改變現行國策,短時間內便會遭到反噬,贏傒聽之皺起眉頭,卻是大步邁出,鄭重地拱手稟言,他真怕大王答應下來。
“大王,此法不可信,切記三思。”
呂不韋卻不給嬴政考慮機會,擺擺手向前踏出,出現在贏傒十步之內,反駁:“渭陽君過濾了,現下我大秦國力強盛,兵力充足,不日也會糧食充盈,自應輕徭薄賦,與民休息。”
贏傒不忿氣,也不示弱問道:“敢問相邦,如何輕徭薄賦?須知輕徭薄賦使所收之糧減少,所用之卒不足,于我大秦目下情況不利。”
大秦有著東出之心,便需要大量糧草和人力,如輕徭薄賦,必有礙于實現霸業。
諸卿自然明白這點,可相邦之言遭到駁斥,有人坐不住了,連聲質問:“敢問渭陽君,徭役賦稅過重導致民無以為生,假如因此生禍亂,當如何解決?”
“我大秦民心所向,定不會生禍亂。”這個回應有些勉強,但贏傒卻顧不得那么多,他必須阻止呂不韋這個念頭,宗室不可讓其一家獨大。
“謬言,可知商君第一次變法,公子虞和公子賈極力反對,導致數千人借事鬧事,此非禍亂?”
“孝公時更出現郿縣大規模械斗,死傷數千人,誰人不知這是老氏族慫恿民給朝廷出的損招,這便是民心所向?恐生禍亂也未知。”
“同樣是民心所向,何以會出現如此之事?此非關乎民心,乃負荷過重,民憤也。”
臣子反駁道。
這是事實,商鞅變法時,老氏族不滿朝廷變法,公子虞和賈反對,更利用灌溉田地用水問題慫恿民反抗所致。
贏傒無言以對,哀求地望向嬴政,眼神示意著。
嬴政當然知道伯父的意思,而且張陌也說過‘輕徭薄賦’的弊端,目前輕徭薄賦并不符合大秦的實際。
“好了,不必再爭執,此事暫可放下,容后再議。”嬴政開口了,制止了爭吵,頓了頓后對著呂不韋和太后說,“阿母、仲父,寡人認為剛才所言之奪地記功法甚妙,且請行之。”
話畢,目光炯炯地看著二人,大有不容置喙之意,但他始終未親政,還需太后和相邦的同意。
太后目光流動,望向呂不韋,呂不韋沉思一會,很快露出慣有的笑,問:“大王先回答臣剛才提出之言再行決定。”
嬴政極力回避這個問題,呂不韋卻是不依不撓,嬴政皺起眉頭。
他雖涉政未深,卻也知道其中利弊,便望向阿母,趙姬指了指呂不韋道:“就依相邦之言,政兒也說說‘輕徭薄賦’可行否?”
阿母是鐵了心依賴仲父,嬴政心中甚為不滿,強壓下心中怒火,一掃諸卿,擲地有聲出言:“便罷!既然仲父想聽寡人之言,寡人便給個答案吧!”
嬴政深吸口氣,臉上無比堅定:“現下輕徭薄賦不可行。”
此話出,呂不韋臉色猛地一沉,甚為不悅地瞅著嬴政,卻很快露出慈祥的笑,輕聲問:“那大王有何良法可令民為生?”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陰陽之和,不長不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
“大王可知?”
他這話雖說得隱晦,卻無不透露出一個信息,天下并非大王一個人的天下,而是民之天下,作為萬民之主,就應該不長不類,不私一人一物,才能得到民心。
輕徭薄賦就是為民減負,讓其能得以休養生息,而只顧個人私欲,肆意作踐于民,只有使民離德離心,終將失去民心,到時國將不國。
這是勸誡嬴政要考慮輕徭薄賦,切不可失去民心。
嬴政深思,久久沒有言語,這個道理他當然懂,但他更懂的是如真是輕徭薄賦,后果會是如何。
大秦奮六世是為了什么,便是為了實現那個執念,一統天下,讓民不再受戰亂之禍,回歸安定生活,這才是他想要的民生,而不是實行輕徭薄賦后短暫的民生。
“寡人自然知道。”經過短時間內心掙扎后,嬴政還是說話了,“可寡人有良法,即使不輕徭薄賦也可讓民為生,甚至能令我大秦之國力強盛至極。”
這話出,眾人搖頭,皆不認為大王有良法,恐怕此‘良’非彼‘良’。
民生,謂之民能生存下去,活得滋潤,而徭役和田賦便是壓垮他們生存空間的主因,欲談民生,只有輕徭薄賦。
但嬴政接下來的話令他們陷入沉思。
“何良法?”呂不韋追問。
“修渠,倡良種,不出兩年,不必輕徭薄賦,民也可為生。”嬴政照搬張陌的話,鄭重地說出來。
良種?
每個人皆歪著腦袋想著,卻想不出其中要領。大秦所擁有的糧種也就那幾種,種種,收種,如此如此,畝產也就二石,三石,又何來良種之說?
這是掙扎之言,非彼‘良’也!
更令人覺得荒誕的是不出兩年便可民為生?更離譜得很,如不輕徭薄賦,縱使俘虜再多的降卒再多年限也無法令民安生。
當然,修渠是有必要的,關中地區常年干旱,修渠可促進作物生長,糧可期。
這是大家心中共識,說等于沒說。
呂不韋抓住了關鍵詞語問道:“何來良種?難道此良種可畝產四五石?大王,此言欠缺......”
正當他想說嬴政的話欠缺考慮時,嬴政卻開口了:“正是郿縣之良種,不止四五石,可畝產七石。”
“呵呵!”呂不韋笑了起來,“大王,先賢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大秦之畝產糧從未超過三石,七石不可能,莫要被人騙了。”
“仲父要是不信可待糧收之時觀之,便知寡人此言非虛。”嬴政反駁,而后望向阿母,此刻要想說服呂不韋的只有阿母了。
太后倒也愛子心切,不讓呂不韋反駁,以商量又不可反駁的口吻出聲:“相邦,既然大王如此說,咱們便到糧收之時觀之,說不定有奇跡呢?”
這是一錘定音,呂不韋看了太后一眼,只得應允。
“還有,我覺得政兒所說奪地記功法可行,相邦覺得呢?”
呂不韋陪笑,動作勉強得很,卻也附應:“可行,可行,即日起便廢除斬首記功法,行奪地記功之法......可是.......”
下一刻,語氣一轉,瞅著嬴政問:“大王,如真行奪地記功法,功勞又如何算?”
此話出,朝堂靜默了那么一刻,接著便議論紛紛了起來。
相邦說的不無道理,斬首記功法其實用的地方乃斬下敵軍的頭顱,以此來記功,但奪地記功以奪城而記功,這就籠統了一些,戰爭是集體的戰爭,而非個人,一個城池的奪下靠的是集體,而集體有個人組成,個人殺敵或多或少,如按奪地算,就是將功勞平分下來,這對立大功者并不公平,久而久之必會人心渙散,虎狼之師也必將頹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