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海，不舟灘，一座由無數破船堆積而成的大島。

最引人矚目的，當屬大島中央斜插著的那艘巨船，其身形之龐大，足可用高聳入云來形容。

尋遍整個薄霧海，也再難找出這般規模的大船。

可惜，它墜毀了。沒錯，這并非普通海船，而是一艘法寶飛舟。

即便劍閣，也沒有如此巨型的飛舟，或許它來自某個更為強大的勢力。

千百年來，無數人試圖探尋其秘密，卻皆無功而返。如今，這艘船雖依舊震撼人心，可船上的每一塊靈木都已失去靈性。

烈日高懸，正值正午。若在平日，不舟灘傍晚或夜里才熱鬧非凡，然而此刻正值冬季，正午時分反倒最為喧囂。

與外界想象不同，不舟灘實則是個有序的世界，黑市貿易、販賣人口、陰陽采補、養尸煉魂、飲酒、嫖娼，諸般亂象，卻都井然有序，透著絲絲邪惡。

壞人也向往善良，如同海盜期盼秩序。在兩大金丹強者的鎮守下，不舟灘嚴禁打斗，要較量，得出了這地界再說。

不舟灘深處，一間形狀不規則的屋內，三位氣勢不凡的老者正把酒言歡。

高大老者身側，跪坐著一位御姐模樣的女子，她可不是陪酒的，甚至光著半邊膀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崔老弟，你這孫女真乃女中豪杰啊，我孫兒要是有她一半的氣魄，我也能放心讓他繼承我位置，我也不至于窩在這里了。”

說話的是三人中個頭最小、留著卷曲八字胡的老頭，他目光如鷹隼，看著不像本地人，倒像個胡雜。

在當上海賊王之前，眾人都喚他雜胡子。

“唉，三娘這孩子命苦，自幼沒了爹娘，跟著我，這些年難免沾染些匪氣。”

崔三娘聞言，狠狠瞪了老頭子一眼，卻沒出聲反駁，繼續對付桌上的酒肉。

除非長輩問話，此地還輪不到她開口。

“那么崔老弟這次大駕光臨，所為何事？”羅杰身旁，一位帥氣逼人的老頭發問。

崔德友舉杯敬了敬，一飲而盡，而后將杯子重重砸在案桌上。

雜胡子眼睛瞬間瞇起，雷利也下意識瞅了瞅身側的腰刀。

“霧海龍王，你是想來試試我這老前輩的成色嗎？”羅杰聲如洪鐘，雖個子不高，卻爆發出驚天氣息。

崔三娘拿酒碗的手抖了抖，琥珀色酒水潑灑出來，打濕胸前衣襟。

“我無意與兩位為敵，只是我們艦隊里出了幾個不聽話的小家伙，逃到了你們這兒，我來只為把他們帶走而已。”崔德友沉聲道。

羅杰抖了抖胡子：“不舟灘的規矩，出了這范圍，愛咋打咋打，可在這兒，就得守我的規矩！”

“那么你是不給我這面子了？！”

“那你給我面子了嗎？！”羅杰一拍桌子，惡狠狠地說。

崔三娘放下碗筷，默默退到崔德友身后。

雷利淡定坐著，臉上表情紋絲未變，瞟了眼崔德友身后，他就知曉這一架鐵定打不起來。

而羅杰，也不會主動去討打，畢竟江山代有人才出，人吶，有時不服老不行。

兩個老頭大眼瞪小眼半天，最終果然沒打起來。

“我說了，外面的事我不管，愛咋咋地，搞得我好像很樂意庇護這些人渣似的。

但在這方寸之地，你好歹也給我留點面子吧，賺點靈石不容易，壞了規矩誰還來我不舟灘？”羅杰語氣稍有緩和。

崔德友皺著眉頭沒說話，若年輕些，他恐怕一氣之下就動手了，可如今老了，再怎樣也不能任性。

因一次任性，他兒子沒了，他不想再失去孫女。

“三娘，我們走！”

崔德友拂袖，大步離去。

“羅杰前輩、雷利前輩多有打擾，告辭！”崔三娘拱手。

“以后常來玩。”雷利笑瞇瞇回應。

而羅杰看都沒看她一眼，正抱著手臂、翹著胡子生悶氣呢！

“三娘你怎么看？”崔德友問道。

“琥珀靈酒很好喝。”

崔德友：……

“話說我們也沒必要這么懼怕李家的吧，況且那幾個蠢貨甚至都沒成功，東西沒搶到，自己反倒被打殘了。”崔三娘有些疑惑。

“這些大家族跟我們不一樣，能不得罪盡量別得罪。”崔德友掃了她一眼。

“況且，手下不安分，不聽從命令，起初可能是小事，若不管，后果不堪設想。”

“另外，這事也不簡單，若只是干私活，他們幾個不至于到現在還躲著我，除非心里有鬼，我總覺得被人算計了。”

“哦。”

崔德友又嘆了口氣：“你別覺得我名頭大，其實怎么回事自己清楚，薄霧海李家不簡單，至少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所以我才與李家交好，也從不劫掠李家的船。”

崔三娘瞪大眼睛，安靜聽著，卻有些不明所以，不曉得爺爺為啥跟她說這些。

“咱們海賊團總要由你繼承的。”

“額，爺爺你不是才一百多歲嘛？”

崔三娘還想說就算要繼承，也可讓老爺子的義子余沙繼承，她當個船長就好。

可就在這時，一場巨變降臨不舟灘。

只見云層之中，鉆出一架飛舟，隨后八位恐怖存在從飛舟踏出，浮于虛空。

“哈，好久沒來過這兒了，這艘大船已成賊窩了嗎？打頭陣，讓俺先來！”大圣不喜歡在空中逗留，這讓他沒安全感，于是從耳朵里掏出根柱子，抱著就從高空砸下。

只見大圣手中鐵柱迎風而漲，眨眼間漲到百米，即便大圣體格魁梧，在這柱子面前也顯得渺小。

其實法寶并無變大變小功能，所謂效果，不過是以本體為核心變幻的外相，外相由法力構筑，并非實體，法力消散便會歸于虛無。

“一起出手吧。”清靜衍提醒道，“就照玄武說的辦。”

“你也渴望戰斗嗎？”姜伊柔輕撫懷里赤紅色長刀，自言自語。

“我即是妖刀的化身！”

只見姜伊柔雙手握刀柄，將刀身緩緩抬起舉過頭頂，天地靈氣肉眼可見地匯聚，滾滾氣浪翻騰，一抹妖艷紫色憑空浮現。

“嘿呀！”姜伊柔輕叱一聲，用力斬下，頓時，一道數百米長的巨大刀芒以無可匹敵之勢飛向不舟灘。

清靜衍十指輕彈，一道道陣印飛出，輕描淡寫間，便布下一個殺陣。

老太太輕輕勾了勾手指，只見不舟灘核心上方天空仿若塌了一塊，那屹立千年不倒的大船在這莫名力量下，寸寸崩毀，轟然倒塌。

鬼島的魚龍真人乃半妖，幻化成神龍模樣，張嘴吐出一口吐息。

蛇島的碧姬并未親自動手，而是放出成千上萬毒蛇，鉆入不舟灘殘垣斷壁。

霸刀王建軍極為忌憚地看了姜伊柔一眼，也抬手斬下一道劍氣，只是這道劍氣與姜伊柔的妖刀相比，遜色許多。

另外兩位金丹真人也使出看家本領，分別掀起滔天巨浪與漫天雷霆，朝著不舟灘攻去。

不舟灘由無數破船圍繞千米巨船搭建，舊船疊著爛船，船縫間填滿珊瑚，久而久之成了島嶼。

大島靠近中間位置已填平為陸地，上面建筑與普通島嶼無異，可島外圍多是船體模樣，破敗且詭異。

隨著幾位金丹真人攻擊落下，大島開始崩滅，外圍船只碎成渣，核心處遍布裂隙與深坑，許多深埋泥土下的遠古舊船船體被翻出。

僅一輪攻擊，這片上萬畝的人造島嶼便塌了一小半，金丹強者恐怖如斯！

崔德友突然心悸，本能地向旁一閃，反手把崔三娘也拉過來，接著便目睹了這場毀天滅地的景象。

崔德友揮手打出個水泡，將自己與三娘裝入其中，不一會兒，坍塌的船體將兩人掩埋……

停靠不舟灘港口的海賊船也被余波擊毀大半，紛紛沉沒。

島上眾人懵了，根本沒法逃，以他們的修為，抵擋不了這般攻擊，只能祈禱別被擊中。

不舟灘上，到處是倒塌建筑與海盜尸體，還有無數被動激發又迅速被擊毀的靈陣，只有些明滅不定的靈光昭示著它們的存在。

僥幸在這波攻擊下存活的人，想要逃離，御空而起卻像喝醉了酒，歪歪扭扭站不穩，原來此地天地靈力都被攪得凌亂不堪。

轟隆一聲巨響，廢墟中炸開個大洞，一道暗紅色光柱沖天而起，定睛一看，是個發須怒張的老者。

“誰？！是誰膽敢犯我不舟灘？！”

羅杰滿腔怒火，金丹后期的強大修為展露無遺，然而環顧四周，心底卻涼了半截。

“李家人？你們為什么要…”

羅杰話還沒問完，一條大鐵棍子便狠狠掄了過來，力道之大，甚至帶著嗡鳴。

羅杰憋屈極了，挨打了，卻不知為何，明明沒招惹李家，就算有矛盾，就不能坐下來談談？為何一來就動手。

面對突襲，羅杰畢竟金丹后期強者，還不至于毫無察覺。

就在他想遁離時，突然身上一麻，才發現藍汪汪的電弧出現在身上，雖沒太大傷害，可這瞬間的僵硬讓他硬生生受了這一棒。

羅杰下意識舉起右手，身上凝聚出一層法盾，然而下一秒，法盾驟然炸裂，大棒恰好敲在他右手手肘上，羅杰右手一麻，倒飛萬米。

羅杰想拔刀迎戰，卻發現右手肘部已碎掉，整個右手暫時廢了。

“嘿，你這小子真皮實。”

大圣咧嘴一笑，舉著大棒，踏碎海面繼續向羅杰攻去。

順著最刺眼的陽光，一道隱蔽斬擊從羅杰背后飛來，霎時間，羅杰汗毛都立了起來。

“神避！”

羅杰左手拔刀，斬出一道暗紅色刀芒，

一紅一紫兩道斬擊相撞，轟然炸裂，磕碎成漫天靈霧——天上的云層裂開了……

“Duang！”

兩刀相遇，羅杰的單手劍與赤紅色雙手大刀砍到一起，羅杰再次倒飛百米，雖擋住攻擊，拿劍的手卻止不住地發抖。

“有病吧！”

羅杰要瘋了，他到底犯了什么罪，用得著這般對付他？一個實力深不可測的妖王，一個金丹中期但實力超標的女劍修，單拎一個他都打不贏，一次來倆，還圍毆！

羅杰斗志全無，眼神飄忽，只想立馬逃離。

然而這時，他看到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人他認識，可人家未必注意過他，便是在他年輕的時候，清靜衍也是驚才艷艷之輩。

清靜衍眉心亮起個玄奧符文，滿頭銀發無風自舞，只見她嘴唇微動，輕聲說道：“陣起來，封靈！”

“嗡~”

以羅杰為中心，憑空出現一個大陣，九條半虛實的鎖鏈將他鎖住，四肢、軀干、脖子都套上鐵環，動也動不了。

羅杰還想掙扎，卻發現法力運轉極為艱澀，仿佛全身經脈都堵住了，身上法力被禁錮，天地之間的靈力也與他隔絕。

情急之下，羅杰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還沒來得及施展秘法，便被一棍子砸在頭上，連神識都快要被打散了。

“要活捉嗎？”姜伊柔輕聲問道。

“砍了吧。”清靜衍淡淡說道。

于是一道寒芒起，一代海賊王，金丹后期強者羅杰命隕當場。

太快了，從突襲不舟灘，到斬殺其主人羅杰，一切只在瞬息之間，摧枯拉朽，毫無反抗之力。

看到這一幕，雷利睚眥欲裂，哪還顧得上支援，更沒奢望給羅杰報仇，只是一拳蕩開霸刀真人的糾纏，亡命而逃。

但面對數名金丹的圍攻，想脫身談何容易。

盞茶之后，魚龍真人等人提著雷利的尸體回來復命，他們幾個可沒這么輕松，五人，四個金丹初期，一個金丹中期圍剿一個金丹后期，雖打贏了，自己這邊也人人掛傷。

“這也，不夠打啊。”大圣有些不滿，原本以為是場曠世大戰，結果虎頭蛇尾就結束了。

“不急，還有一個呢。”清靜衍目光看向一個角落，手上動作不停，又往虛空之中打下數十道靈印。

崔德友滿心苦澀，一對八，一絲希望都沒有，難道今日就要命喪于此？

他死了沒關系，可三娘才這么點大，他舍不得讓孫女去死。

“清衍道友能不能饒我們一命？”

崔德友帶著崔三娘飛了出來。

“就算要殺我，能不能求你們放過我的孫女。”

崔三娘不敢相信這種求饒會從爺爺口中說出，但今日之事已讓她驚恐得說不出話來。

她也算天賦異稟，不到三十歲就筑基成功，可今日才知，原來自己也只是只大一點的螻蟻而已。

就連金丹真人原來也是可以被隨手捏死的。

“我問你答，饒了你也不是沒有可能。”

崔德友出現在這里純屬意外，若剛才蹦出來，三位金丹后期修士聯手，即便能拿下，恐怕也不會這般輕松。

而且大家法力也消耗大半，現在打起來可能無法阻止其自爆金丹了。

“襲擊我李家商船的人是不是你們海盜團的。”

“是我的人，但不是我下的命令，他們背叛了我。

他們正好躲在不舟灘，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捉拿他們的。”崔德友簡潔說明情況，同時精神繃到最緊。

別看他賣隊友賣得順溜，本來跟那兩位也沒什么交情，要是早蹦出來，或許能抗衡片刻，但最終難逃一死。

而如果讓他們先消耗一波，他更有可能逃掉。

當然最好還是別打，哪怕上繳儲物袋他也認了。

清靜衍思考著要不要打，崔德友這老小子比剛才那兩個強得多，她甚至覺得跟她比也不遑多讓。

真要打起來，她也不能保證自己這一方不會出現傷亡。

“算了，還是不打了，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要橫生事端。”

清靜衍不是弒殺之人，當然，也不能輕易就放了他，該給的教訓還是要給的。

老太太瞇了瞇眼睛，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很在乎你這個孫女？”

崔德友：……

“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了，就讓你的寶貝孫女嫁給我的玄孫，我們薄霧海李家的族長做妾……”

“不行！”崔德友斷然拒絕。

“不行你就去死吧！”

“不要！”崔三娘大喊，“爺爺，我答應了。”

“不行，三娘，我不能讓你……”

“我不想你死，爺爺，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崔三娘淚流滿面。

“嚴格來說，崔德友死了，你也得死。”碧姬冷冷插了一句。

“我們家玄武年紀跟你孫女差不多大，樣貌俊郎，天資卓著，跟了他還能委屈了你這孫女不成，崔德友，你好好想想吧。”

是啊，如果他死了，三娘難道會被放過嗎？

縱有萬般不愿，崔德友也只能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