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念素凈的手撫過自己臉頰，濕潤的觸感讓她意識到自己真的哭了。

少女清澈的眸子泛著水光，一閃一閃的像流動的星河。

她微微偏過頭，伸手胡亂抹去自己臉上的淚痕。

陳曦看到她抿著嘴唇，眉眼脆弱地擠在一起，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哽咽的聲音被她鎖在喉嚨，吞吞不下，吐又吐不出來。

陳曦沒有想到她會哭，

更沒有想到她連哭都要這么克制。

不僅沒有表達出一絲尋求慰藉的信號，反而變得更加排斥親近。

這樣的女孩陳曦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抱一下會被打吧，想伸手幫她擦眼淚的時候她已經自己伸手抹掉了。

陳曦就想幫她拍拍背吧，看她一口氣不呼不喘的，陳曦害怕她悶過去了。

結果伸出的手被林嘉念一巴掌拍開。

“你不要碰我……”

喉頭哽咽是人哭泣時候的生理反應，林嘉念再有病也還是個人。

生理反應是難以強行忍耐的。

話語從她嘴里說出的瞬間，氣息流通她的口腔。

林嘉念終于再也抑制不住哭泣，張嘴哭了出來。

哭聲細碎地從她的喉頭擠出，可憐的像是一只剛出生的小貓。

女孩子癟著嘴，兩邊臉頰鼓了起來，雙手在空中胡亂比劃，

“你不要再看我了……很丟臉啊。”

然后她將桌上的碗推開，也不管臟不臟，直接趴到了桌上，腦袋悶在臂彎里放聲大哭。

單薄的肩膀在不斷抽搐，背部在劇烈起伏。

陳曦眨了眨眼睛。

她把頭埋了下來，自然就看不到自己了吧。

于是陳曦探出手，如愿以償地摸到了林嘉念的頭，感受到了柔軟的發絲在指間的縫隙摩挲。

安慰的話語沒來得及吐出，一巴掌就已經招呼到了他的臉上。

女孩子的聲音無法控制地帶上了嬌氣，“我都說了……叫你不要碰我……能不能別這么討人厭啊……你這不就是在趁機占我便宜嘛。”

少女趴在桌上，一只手盲目地去推陳曦，結果推在了陳曦的臉上，陳曦的臉被林嘉念的手推成了一團。

他口齒不清地說道：

“責明明是昂慰。”

林嘉念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我……我不要……你，快走開行不行啊……”

林嘉念你有點過分了，

我明明在自己座位上坐的好好的，現在是你越過三八線來推我，都要把我從位置上推下去了！

陳曦無奈地嘆了口氣，強硬地把林嘉念的手從自己臉上拿開，然后將這只纖細的手還到了它主人的腦袋旁邊。

之后陳曦更過分地把自己的座位搬到了林嘉念身邊，和她的板凳緊緊的貼在一起。

林嘉念趴在桌上大哭，

陳曦則是背身靠在餐桌上，

他的一只手撐在桌上支撐著身體，半仰著頭，悠閑地看著燈光。

任由女孩子對他的另一只手臂又掐又捏，沒有任何反應。

“我很喜歡你把家家掛在嘴邊的模樣。”

“雖然每次說出來的都不是什么好話，但是還算可愛。”

林嘉念沒有回答陳曦，陳曦也不知道她蒙著頭有沒有聽到自己說話，他也不去管。

“你說的對，他們只是先去另一個世界給你布置新的家去了，正如這一世他們先來的一樣。”

“所以我們要牢牢記住他們哦，不然一口孟婆湯下去什么都不記得了。”

“那可就找不到他們了啊。”

陳曦想到了一起和媽媽一起看過的一部電影——《尋夢環游記》。

電影里講了，在死者的世界里，被生者遺忘的人才會迎來他們的最終結局，終極死亡，徹底消失。

于是陳曦想到了電影里那首歌曲，《remember me》。

所以，

要好好記住他們，陳曦。

少年在心里沖自己說道。

……

……

時光安安靜靜地流淌，少女的哭聲不知道什么停了。

似乎是哭累了，她的手無力地放在陳曦的臂彎處。

兩人靜靜地坐在一起，很久都沒有說話，燈光溫暖地覆蓋在林嘉念的身上。

少女的身體在輕微的起伏。

陳曦擔憂地打破了寧靜。

“林嘉念同學，你最好還是給點動靜吧。”

“不然我會以為你二氧化碳中毒了。”

陳曦話語的尾音剛落下。

林嘉念給動靜來的很快，臂彎里的手指再次使上了勁，捏住了陳曦的肉，

只是預想中的痛覺并沒有出現，那手指最后沒使上勁掐，又自己松開了。

然后就那么搭在那里。

陳曦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嘉念，我覺得你還是蠻笨的，長這么大了連哭都不會，讓人笑掉大牙。”

“你吵死了。”少女嘟囔了一聲。

陳曦側頭望去，發現林嘉念趴在桌上上的臉露了出來，正在側頭看向自己。

眼眶紅紅的，眼瞼上下冒出了細微的小紅點。

這是哭得得有多難受啊。

“本來都快睡著了。”林嘉念抿著嘴唇，一副很無語的模樣。

“今天不打算回去了嗎？”

“回，但是讓我在趴一會唄。”

“你趴多久都沒問題啊。”

這是你家喂。

“等會走了之后，今天的事情必須忘記。”林嘉念的聲音突然嚴肅。

“忘不了一點。”

林嘉念的表情變得更加無語，“你平常不是很會說謊嗎？現在順著我的話說一下不行嗎。”

“有個超級可愛的女孩子都這樣了。”陳曦做了一個哭泣的手勢，“我怎么好意思對她說謊啊。”

林嘉念不好意思地將頭再次埋進了臂彎里。

放在陳曦臂彎上的手抬了起來。

收起了四根手指，留下來了中間那根。

陳曦端正了面容，對她的手勢肅然起敬，怎么辦，自己居然覺得她豎中指都很可愛。

好像在撒嬌一樣啊——大笨蛋，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你還要聽歌嗎？”陳曦見她沒哭了，打算把剛剛那首英文歌唱給她聽。

“你不會真以為我是被你唱哭了吧。”林嘉念抬起頭氣憤地瞪著陳曦。

怎么了，難聽哭了也屬于被我唱哭了。

“至少客觀事實上是這樣吧。”陳曦揶揄地笑道。

“如果不是的話，那是因為什么哭了呢。”

林嘉念不好意思地偏過頭，

“飯。”

“……跟家家做的一樣好吃。”

“在這間房子里實在太讓人熟悉了，讓我想到了以前。”

“家家也會給我唱歌，但是她唱得比你好聽多了。”

等于以前是“如聽仙樂耳暫明”，今天是“嘔啞嘲哳難為聽”？

然后林嘉念就“江州司馬青衫濕”了？

……

陳曦撇了撇嘴。

不過他也是弄明白每次林嘉念都會給他+20治愈值的原因了，原來是每次吃飯都會想起家家。

陳曦突然回憶起來，今天她吃飯的時候沒給自己加……飯前爆了治愈值，吃飯的時候沒爆。

也許今天是因為被自己的話語影響了，又被自己唱歌難聽到了，想到家家在也回不來了，所以突然爆哭。

陳曦有愧疚，但不多。

好歹誤打誤撞是讓她哭出來了，不然真的太嚇人了。

“可以聽我說一些無聊的事情嗎。”

你看看，這哭過就是不一樣，說話都讓人舒服了很多。

“不聽我就把筷子插進你的鼻子里。”

ok，更舒服了。

過了約莫十分鐘，

林嘉念開始娓娓道來。

她的開口第一句話就頗為重量級。

“我的父母并沒有結婚，我只是他們年輕時犯下的一個錯誤。”

“當時所有人都叫媽媽不要生下我，包括我的父親，但是我的媽媽沒有聽任何人的話語，一意孤行地生下了我。”

“所以我很感謝自己的媽媽，她愿意給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

陳曦看到林嘉念眼睛里劃過一絲委屈的色彩，如同流星一般一閃而逝。

“后來他們因為這件事情分手了，我的父親家境很好，很有錢，分手后每個月都會給媽媽一大筆撫養費。”

所以林嘉念的父親是傳統意義上的富二代，或者說豪門子弟？

“這些錢媽媽全交給了我的家家，同時把我也交給了我的家家照顧。”

陳曦知道她是由那位老人家帶大的，這樣的孩子世界上還有很多。

“生下我之后，媽媽一個人去了江城打拼她自己的事業，然后，她就賺了很多很多錢……很厲害吧。”

“但是她那之后很少再回家了……應該不能這么說，也許她在江城有自己的家。”

“家家走的時候她也只回來守靈了一天，之后不管是下葬還是頭七她都沒有理會，匆匆忙忙地又走了。”

“父親跟她是一樣的，甚至比她更為冷漠，我和他的生活幾乎沒有交集。”

“反正，我長這么大一共也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幾面。”

“嗯。”

陳曦溫柔地點點頭，除了溫柔之外沒有其他任何的神色。

“不過我還是很幸運的，家家給了我一個溫馨童年。”

“她對我的關心幾乎是無微不至，教我彈琴，帶我玩耍……媽媽那個時候每次回家都會對我提出一大串讓人喘不過氣的要求，家家都會在這個時候站到我面前幫我說話。”

“她說我已經很棒了，是個無所不能的小孩，讓媽媽不要過多苛責我。”

“嗯。”

“其實我小時候很愛哭的，家家說我每次磕碰到哪里，都會癟著嘴巴捂著頭讓她吹吹。”

“最好笑的是，我不管磕的是哪里，每次捂的都是腦袋……反正就是要裝可憐讓她吹吹。”

“嗯。”

“后來長大了，當然不可能再一直哭了吧，不過我還是會經常往她懷里撒嬌。”

“嗯。”

“家家快走地那段時間，她拉著我，叫我以后要堅強……我點頭答應了。”

“后來她走了，我就再也沒有軟弱過了，面對的每一個困難我都相信自己可以戰勝。”

“事實上我也做到了。”

“我感覺自己確實成為了家家口中無所不能、堅強的小孩。”

“嗯。”

“但其實沒有對嗎，就像我今天哭地莫名其妙一樣，過往的每一天我只是在自欺欺人？”

林嘉念的臉色十分平靜，她像是在詢問陳曦，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陳曦沒法在嗯下去了，如果沒聽過林嘉念的故事，他當然可以出口告訴林嘉念，是的，你只是在自欺欺人。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無所不能，也不可能從不軟弱迷茫。

林嘉念不接受一個軟弱的自己，這是會生病的。

但是現在陳曦難以輕易去否定她。

因為林嘉念做的真的很棒了啊，家家走了之后，除了她自己，林嘉念沒有別的人可以依靠。

陳曦有什么資格將她過往所做的努力一言否定。

他嘆息一聲，感慨道。

“悲傷真的是可以戰勝的嗎？”

又或者說它到底有必要去戰勝嗎？

“也許悲傷和快樂一樣可貴呢。”

“有些人能笑著把生活過得一團糟，也有人能哭著把生活過得光輝燦爛嘛。”

“你做的很棒了，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孩子。”

陳曦向林嘉念表達了屬于他的認可。

林嘉念笑了，少女伸手抓住了陳曦的臉。

“你現在突然那么會說話了？”

陳曦張張嘴……

少女的手指放在了陳曦嘴前，壓下去了他說話的意圖。

“我知道，是真話……你說現在舍不得對我說謊的。”

然后她的手指抬起，戳了戳陳曦臉頰上的紅印。

剛剛打人的時候她是真的一點沒收手。

另一只手將陳曦衣袖拉起，少女低頭看到了他胳膊上青青紫紫的指印。

“但是我做錯了。”她不在去詢問陳曦。

“對不起，我會改的。”林嘉念的手指劃過陳曦的皮膚，撫過上面留下的一塊塊印記。

“也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請你也相信我。”林嘉念眼神飽含歉意。

陳曦知道她的路還長，和自己的路一樣。

“等著嗷，林嘉念。”

陳曦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在這一刻他突然不再似以前一般沉悶，而是頗為清爽，像每個人所憧憬的少年那樣。

“未來有一天，我會成為你的英雄。”

明亮的燈光下。

林嘉念聞言皺了皺鼻子，然后她突然將身體貼近了陳曦。

陳曦看到她的臉近在咫尺，甚至連噴吐的氣息都能感受到。

然后自己的嘴角又被掐住了，她是不是薅上癮了？

“這是什么，真心實意地給我畫大餅嗎？”林嘉念惡狠狠地說道。

“大餅這個詞你用的真好，說明你也期待我成為你的英雄。”

“我期待有一天你能夠心甘情愿地承認你是我的狗。”

“這天不可能會出現的。”

“所以你也不可能會成為我的英雄。”

有沒有可能，

這兩個flag并不沖突啊。

安靜觀戰地治愈系系統如此想到。

【治愈值+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