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可以聞到清新的空氣，可以證明林嘉念請的阿姨很用心。

一個櫥柜將過道和客廳隔開，可以看見上面擺放著一些藏酒，還有一幅字畫。

“吾心安處，即是吾鄉。”

字跡的右下角落款是一個小巧可愛的腳印，如果這是林嘉念小時候的腳印的話。

那這間房子確實有一定年頭了。

陳曦看到了左手邊是一間禁閉的臥室，往前直走是也有一間臥室門，在兩間臥室之間一左一右分布著廚房和客廳。

主臥和次臥很明顯，不出意外的話這間房子曾經只住兩個人。

陳曦和寧然在林嘉念的帶領下來到客廳坐下。

在客廳的深處可以看到向外推出的陽臺，隔著窗戶又正好可以看見一輪圓月，幾顆寂寥的星星圍在它的身旁。

陽臺上擺了幾盆郁郁蔥蔥的花草，

陽臺往里的位置，一架鋼琴安靜地躺在窗臺旁邊，同事還有一把靠在墻上的吉他與它做伴。

再往里，客廳的正中央放著一座茶幾，茶幾上有一個印著偉人圖案的老式水杯，幾團綁好的毛線，和一幅繡了一半的錦圖。

沙發上整整齊齊疊放著衣服。

瞧著這些都不像是林嘉念的。

陳曦也有一個這樣的家，除了蒙上灰塵之外，與這里并無差別，家里老人說人走了衣服應該丟了，但是陳曦不舍得。

空氣中彌漫著溫馨的氛圍。

陳曦沉默看著時鐘旁的相框，

開始祈禱這位偉大的老人家只是比較自戀而已……

“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燒水。”

林嘉念邁步向廚房走去，拖鞋在地板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陳曦向她的背影使用了讀心術，最后得到的只是一片虛無。

心無所想，亦無所念。

陳曦和寧然一起坐在沙發上，元氣小狗在身旁俏皮地晃著腿。

她雖然細心但有些事情她沒經歷過是不可能同陳曦一樣敏感的。

片刻之后，林嘉念走了回來，廚房里傳來燒水壺的聲音，“一會中場休息的時候，水溫應該就差不多了。”

“謝謝。”寧然依舊很有禮貌。

林嘉念擺擺手，來到了她的鋼琴前，眼神似乎有些懷念。

她掀開鋼琴身上的白紗，打開琴蓋，手指輕柔地在八十八塊琴鍵上依次劃過。

鋼琴發出一陣由低沉到尖銳的聲響作為回應。

林嘉念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抬起頭，向寧然和陳曦提議道：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開始訓練吧？”

“好呀。”寧然應了一聲。

陳曦面無表情地盯著林嘉念的臉，想從她如湖面一樣靜美的面容中尋找一絲難過。

換來的是林嘉念好奇地回眸，她感受到了陳曦頗為異常地注視。

“陳曦，有事嗎？”

陳曦沒做回答，目光依舊鎖死在林嘉念的臉上，乞求能看出一絲破綻。

一直到林嘉念蹙起了眉，“很不禮貌。”

陳曦艱難地移開視線。

一點難過都沒有看到，能看到的只有回家孩子的閑適。

“我想事情去了，抱歉。”

林嘉念狐疑地點了點頭，再次問道：“那我們現在開始訓練？”

陳曦感覺胸口悶了一塊石頭，但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點頭。

見陳曦也點頭了，林嘉念便不再客氣，自然而然地拿起了指揮權。

“寧然你先去開嗓，陳曦和我先熟悉一下曲譜。”

“好的。”寧然一點異議都沒有，很是聽話。

“大概半個小時之后，我們就可以開始嘗試磨合。”

“半個小時？”寧然驚呼一聲，“這會不會太緊迫了。”

這個時間拿來給她練聲都很勉強，林嘉念就打算給她自己和陳曦留半小時時間熟悉曲譜嗎。

雖然林嘉念在寧然心里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她仍然對此感到擔心。

“沒事，你先做好你自己的事，半個小時我沒問題。”林嘉念說完看了一眼愣在原地不知道想什么的陳曦，

思索一會后最終替陳曦回答道，“他也可以。”

于是寧然找了個墻角開始練聲，林嘉念拉開鋼琴凳坐了下來，手指開始緩緩撫過鋼琴。

陳曦沉默地將小提琴背包拉開，

理智告訴他當前的任務是練琴。

這里并沒有譜夾，陳曦只能將譜子將就著放在茶幾上觀看。

這首曲子敘述感很強。

述說著一個孩子從呱呱落地到獨自遠行。頭頂高遠無垠的夜空，孤身走在看不到盡頭的長路，朝著身前溫暖的燈火前行……

最后在歲月長河中，他化作燈火中的一盞，千萬春風里的一縷。

而后，

他的孩子從后趕來拾這盞燈火，再往前路走去，替他看山河無恙……

從視角來看，這是一首孩子寫給父輩的歌。

表達的情感十分豐富，有執著，有宿命，更多的則是希望。

這首歌表現的美好的愿景太過強烈，使命感和宿命感讓人忘了這首歌是建立在悲壯的基調下完成的。

無論如何美化都改變不了的一點，孩子的父輩已經去了。

——下次你再路過，人間已無我。

這曲譜暗藏的悲情在這間溫馨的房子被無限放大。

陳曦沉默地看著譜子。

林嘉念流暢的琴音突然響起，樂音陣陣，先聲奪人，讓人忍不住沉浸在音符的海洋中。

陳曦抬起頭，看著鋼琴前神明一般的少女，優美的樂章從她指尖流出。

明明是第一次彈奏這個曲目，流暢程度卻叫人不敢想象，每個音符給出的力度，質量都恰到好處。

她說練譜仿佛就是在說笑，這分明是要直接演出的水平。

陳曦心中突然有了想法，他也不練了。

想嘗試直接就跟著林嘉念合奏一次。

想說的話就用音樂這種浪漫的方式交流吧。

于是陳曦的手指攀上小提琴的四根琴弦。

這是物理意義上他第一次碰小提琴，但是因為購買了小提琴精通的原因，在精神他似乎和小提琴很是熟稔。

廖廖四根琴弦，變化卻有無數種，陳曦感受到自己已經初步掌握了這些變化，四根琴弦就像自己手指延伸的一部分。

看著五線譜上的音符，相應的知識自然浮現，知道哪個音符該拉哪個音。

林嘉念仍然在流暢的彈奏，即將到陳曦進入樂曲的小節。

弓弦相觸的瞬間，小提琴悠揚的琴聲于此間響起，在房間中清晰回蕩。

寧然停下了她的練唱……她感覺到皮膚上的小疙瘩如雨后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心情被兩種琴音激蕩。

鋼琴緩慢推進將情感鋪墊、堆積。

而小提琴的加入將這些堆積的情感劃開了一道細小的裂口，讓這些情感有了宣泄口。

陳曦的弓弦就如同一把利刃，隨著他的演奏將這道裂口逐漸擴大。

情緒的河流在其中緩緩流淌，由一條安然的小溪變成了一條涌動的小河，最后由一條小河成了一條波濤洶涌的大江。

兩個樂器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互相配合，補充，爭奪著控場的地位。

林嘉念的動作越來越隨心，墨色長發的長發搖擺，在燈光下氤氳著一層淡淡的銀輝。

陳曦右手執掌的小提琴的弓法開始頻繁切換，拉弦的速度逐漸提升，幾乎要出現了殘影。

一曲波瀾壯闊的史詩被拉開。

寧然好像已經完全沉醉了進去，嘴角開始輕微地哼唱。

越是沉醉，寧然便越是感覺震撼，

她感覺坐在她面前的是兩個怪物。

僅僅第一遍合奏，他們居然就要將這個曲譜完整的進行下來。

更可怕的是這兩人之間的音樂相性，仿佛心靈相通，靈魂相依……

歌曲瞬時推到副歌，小提琴在這個瞬間終于徹底接管了整個場所，奪走了這個曲子的主控權。

小提琴的琴音不再受到拘束，不再想著與鋼琴配合，而是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開始狂奔。

過往的畫面在陳曦心里一幕一幕劃過，家，家人……所處之地一時不知道是林嘉念的家還是自己家，悲從心來，一時間也不知道是為自己而悲還是擅自為林嘉念而悲。

激昂的節奏讓他的持琴手和持弓手都開始酸脹，這是他第一次彈小提琴，技巧跟上了，體力卻還沒跟上。

陳曦想著第一次熟悉曲譜，到這里差不多了。

于是他覺得差不多可以停下了。

但鋼琴前的少女開口說話了，

“繼續下去，不要停下。”

林嘉念如此說道，像是命令，又像是愿望。

少女的聲音穿透過樂音直達陳曦心弦，

“繼續下去，不要停下。”

疲勞在此刻如青煙消散，于是陳曦毫不猶豫地再次拉起了琴弦。

曲子里敘述的兩個孩子就此接過了父輩們留下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