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樣的一幅畫，光影、虛幻、強烈的情緒、前所未有的表現力……
羅伊怔住了。
視野中，整個廳廊都變成了各種大片混雜的色塊，那些貴族們的形狀也被抽離，徒留張著嘴、閉著嘴、大笑大鬧的人型陰影。
“不要，不要靠近我……”
“啊！”
“我，該死的，媽的，別碰我，離我遠點！”
“你們肯定是幻覺！”
“我看不清，我真的看不清啊！”
“砰！”
回過神來時，他感受到沙石的粗糲質感。
自己正緊緊貼著地面——
不，是被護衛們抓著扔回了展臺下方的等候室。
他回頭望去，來自廳廊的光線隨著地門的關閉驟然消失，視野中徒留一片死寂的黑色。
羅伊神情恍惚地爬起身，在黑暗中仿佛看見了無數的藝術品。
那些色彩流動起來，靜物開始滾動。
那些裸體的、脊柱多了一節的女性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扭動著光亮的胴體。
那些大理石雕塑走下底座，在他面前狂亂地舞蹈。
這時，兩道身影的出現打碎了這些幻覺。
羅伊僅存的理智告訴他，是那個愚民被侍女解開了。
“該死，別動她！別動我的藝術品！別動！你放開她！我唯一的價值要被你剝奪了！”
他猙獰地沖了過去，下一刻，臉撞上凝實的墻壁，頭暈眼花，視野一黑。
恍恍惚惚間，黑暗中出現點點光亮，構成一幅幅綺麗的畫面。
第一幅畫面，他還是個窮困潦倒的小畫家，成宿作畫，但依舊食不果腹，饑寒交迫。
第二幅畫面，他遇到了美麗的妻子，她是個家道中落的貴族家族的大小姐，她沒有嫌棄他，在他最窮困的時候依舊沒有離開，他理所當然地娶了她。
第三幅畫面，她成了他的專屬模特，在室內、在室外，在麥田中、在花田中，他畫了無數副她的肖像，在那些絢爛的色彩中，稻谷飄香，花攢錦簇。
第四幅畫面，他的畫被米歇爾子爵賞識，他成了米歇爾家族的私家畫師，那一年風光無限，他漸漸被越來越多的人賞識，甚至獲得了男爵爵位授勛，得到了面積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封地。
第五幅畫面，女兒出生，他的畫從此有了兩個女主角。
第六幅畫面，另一位杰出的畫家被挖掘出來，他就此失寵。
第七幅畫面，他整夜在空白的畫質前宿醉不醒，逐漸地，一筆都再也下不去手。
第八幅畫面，破碎的酒瓶，散落一地的顏料，受傷的妻子和哭鬧的女兒。
第九幅畫面，米歇爾子爵將他辭退，妻子走向米歇爾莊園，他知道她是去為他求情。
第十幅畫面，米歇爾子爵看上了他才5歲的女兒。
第十一幅畫面，妻子掙扎哭喊，私兵們磨刀擦槍。
最后一幅畫面，是一大一小兩攤破碎的、分辨不出人形的血肉。
羅伊清醒過來，入目是一位稚嫩的少女，她的臉上還帶著嬰兒肥。
他突然在想，自己的女兒要是活到現在，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只是，她不會有那個少女的眼神，少女的眼中，是悲憫和同情。
她是在可憐我嗎？
羅伊木然地開口：
“你別那樣看我，哈哈哈……這世上的天才太多了，是我不夠努力，要是我足夠努力的話，我的妻子和女兒就不會死了，哈哈哈……”
他抬起頭，喃喃道：
“你說，我是不是有病啊，我真的瘋了吧，我他媽一事無成！哈哈哈，她們在我面前被剁成了肉泥，我竟然覺得她們好美，哈哈哈，我是不是瘋啦，你說啊！我真是個廢物，啊……嗚嗚嗚，我真是個廢物啊……”
說著，他扯動臉上的肌肉，大哭大笑。
耳中傳來少女的聲音：
“不，你只是不明白，你當時的感情是絕望和悲痛……”
“不可能！如果我更努力的話，她們能過得更好，哈哈哈，不如死了好，死了好啊，死了就不用受我的折磨了……”
特蕾莎張了張嘴，什么話都無法說出口。
她在看見這個男人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他那深入骨髓的悲傷和迷惘。
一旁的侍女看著這個男人在地上打滾發瘋，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呼叫護衛，特蕾莎拉住了她的手，搖了搖頭。
特蕾莎咬了咬牙，繼續向他灌輸身體中最后的一絲融力。
羅伊清醒了一點，他呆滯地蹲著，失魂落魄，頭發胡亂地披散，已不像個活人。
許久，特蕾莎開口道：
“我認識了很多人，他們同樣失去了家人，但他們卻拿起武器，拼命為自己的家人復仇。”
她頓了頓，接著道：
“有人告訴我，一切只能靠自己爭取——”
羅伊木訥地抬起頭，眼中漸漸出現一絲亮光。
特蕾莎心中一動，他的情緒被調動了，有重燃的勢頭，她趕忙接著道：
“不要就此沉淪，有很多你還可以做的，為你的妻女復仇……”
“對，你說得對。”
羅伊看向她，臉色慘白，眼中漸漸燃起斗志。
突然，他猛地暴起，一把奪下侍女纏在腰際的匕首。
特蕾莎瞬間瞪大了眼。
血液炙熱滾燙，將她的半張臉染成了血紅色。
羅伊自殺了。
……
莊園第二坊間內，伯特松了口氣。
藝術展完美落幕，露西和特蕾莎都被伊蒂絲安置在身邊，大概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接下來的問題是，距離伊蒂絲成為鐵匠的時間還有兩天，而會議開始的時間也是在后天。
按照計劃，那天也是自己脫困的時間。
現在要弄清楚米克等人和特蕾莎的父親等人的動向。
眼底信息流轉，伯特眸光一凝。
一條情報出現——
勞倫德明早會乘馬車出行。
正當這時，液壓齒輪泵運行的聲音響起，蒸汽噴吐，第二坊間的銅質大門緩緩開啟。
三道身影出現在門后。
伯特頓時心頭一跳。
她怎么帶著特蕾莎和露西一塊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