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阿修感到自己的大腦像是遭受了一絲輕微的觸動,像是瘙癢一般,身體本能地排斥那種感覺。
他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一種名為“通信錨點”的一級工程。
作為卡里斯曼家族的長子,他的工程素養自然不差,很快便想起關于“通信錨點”的完整內容。
這是一種運用機械振動理論和工程濾波技術的一級工程,雖說知識不算難,但在技術實現上需要解決振動傳輸干擾和信息嵌入的難題。
這件一級工程的缺點就在于制作門檻高,不顯示發信源,還需要收信方身體中具備一定的秘銅含量并且接受錨定建立。
一般來說,很少會有人費力做這種一旦對方不接受就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東西。
貿然接受這種發信源未知的信號極其危險,因為誰也不清楚給自己發信的是人還是其他東西。
可就在剛才,面前神志不清的伊蒂絲殿下竟準確地講出自己父親的癥狀,而通信邀請就發生在這個關頭。
他咬了咬牙,不再猶豫,接受了通信,隨即,一道信息在他腦中出現:
“您好,尊敬的卡里斯曼伯爵繼承人先生。請允許我進行自我介紹,我是伊蒂絲的貼身仆從,您可以稱呼我為庫珀。出于對您的尊重,我自作主張選擇使用這種方式與您進行溝通,還請您見諒。如您所見,我的主人目前遭受陷害,狀態不佳。我希望與您達成合作,為表誠意,我承諾我會治好您父親的傷病。如果您接受合作,我將向您詳細說明合作的內容。”
阿修身體一顫,很快適應過來,仔細咀嚼這段話中的信息。
僅從語句來看,對方考慮到了自己面對陌生人時難以溝通的問題,態度算是友善。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對方出于種種原因不能或是不愿現身。
殿下狀態不佳,嗯,顯而易見,但誰敢陷害她?
阿修腦中閃過卡倫克王子的身影。
他頓時察覺到這種事情背后的水很深,說不定不是自己能應付得了的。
至于對方目前答應支付的條件。
對方能不能真的治好自己的父親還得打個問號,不愿治不是問題,畢竟沒有人能貪卡里斯曼家族的便宜,但對方的能力是否足夠就是個問題了。
要知道,他聘請過利維坦城內最好的醫生團隊,但診療結論都是“暫時無能為力,目前只能用‘一型生命支持機’維系生命,堅持到到達王國后使用‘三型蒸汽精準治療儀’進行治療。”
正當這時,腦中再次出現一段信息:
“令尊的病情應該是深度創傷感染伴隨沙門氏菌引起的傷寒。根據我的觀察,組織損傷的程度為……治療方案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從傷情描述致病機理,再從癥狀診斷到治療方案,這段信息事無巨細地介紹清楚了各方各面,而且直截了當,幾乎每句話中都有數個關鍵點。
阿修頓時呆滯住了。
他從沒見過這么完整詳盡的診斷方案,他甚至感覺自己回去以后都能親自給父親治療了。
看見阿修的表情,伯特默然。
數小時前,通過查閱“蒸汽精準康復輔助儀”的資料,他認識到蒸汽世界的醫療在市場自由競爭下形成高度壟斷,尖端醫療設備的工程技術被少數企業牢牢掌握在手中,從而導致醫療資源分配不均,醫療水平斷層嚴重。
尖端醫療技術超過真實世界,而一般性醫療卻慘淡到甚至比不過真實世界二十世紀的水平。
同時,對于阿修·卡里斯曼。
皮膚白皙、社交恐懼、有隨手記錄的習慣、未修整的眉毛、說話時的語癖……
作為卡里斯曼家族的長子,卻鮮少露面社交場合。
結合種種證據,很簡單的推斷,他很大概率是被當作技術人才來培養。
所以僅需要一件一級工程和一篇文章就足以讓他認識到這個合作的潛在價值。
這時,伯特接受到阿修傳來的信息:
“庫珀,我答應你的合作,你需要我做什么?”
“好,我十分相信卡里斯曼家族的信譽。為了向您說明情況,接下來我將與您共享我所掌握到的情報……”
不多時,牽引車已回到了茶歇場地。
車上的三人中,小男孩依舊昏迷,情況依舊不容樂觀;伊蒂絲面色潮紅,精神錯亂,嘴里吐出咿咿呀呀不能形成完整語句的詞匯;阿修眉頭緊鎖,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在大腿上寫寫畫畫,不知在想什么。
卡倫克放下陶瓷茶杯,朝著愛麗莎和里諾賽點了點頭,笑瞇瞇道:
“我為兩位準備了一些娛樂活動,這邊請。”
說著,他站起身抬手示意,示意的方向上赫然有著一排裝飾風格淡雅清新的矮屋。
……
如浪潮般的吶喊聲將那蒸汽的嘈雜震碎,使得整座列車都在顫抖。
浩氣貫長虹,工人們勢如破竹,以摧枯拉朽的行動迅速攻占了第四車廂。
第四車廂與第三車廂的銅門緩緩開啟。
視野驟亮,肉食的香氣混合著機械油的氣味撲面而來。
第三車廂內,裸露著管道和關節的大型機械臂縱橫,蒸汽機瘋狂嘶鳴,巨型自動化機械流水線上的履帶似乎永不停歇。
仿佛這道門隔開的不是兩間車廂,而是舊時代效率低下的人力生產與蒸汽時代磅礴動力支撐起的全機械生產。
不少工人還是第一次來到第三車廂,見到這般震撼的景象,吶喊聲甚至都小了一些。
他們都穿著沾滿油污的寬松工裝,在那些偉大的機械造物面前,他們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感覺自己和這樣的世界是那般格格不入。
有人心中冒出那些機械根本無可匹敵的想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如潮落般褪去。
突然。
“轟!”
火光伴隨爆裂聲瞬間取代煤氣燈的亮光,那巨大的機械臂表面瞬間出現裂縫,金屬碎片四濺,臂體搖搖欲墜。
“轟!”
又是一聲巨響,龐大的機械臂轟然倒地,碎裂成一堆廢鐵!
炮口的煙塵還未散去,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機械油的氣味。
工人們這才回過神來,看向領頭的那一群扛著蒸汽火炮赤裸著上半身的猛男們。
開炮那人大嘴咧開,露出一口白牙,他深深吸入一口氣,胸膛高高鼓起,下一刻,充滿魄力的吼聲猛地炸響:
“兄弟們!沖啊!”
“沖啊!!”
“轟!轟!轟!”
炮火轟鳴,工人們熱血上涌,隨手抓起任何可以當作武器的工具,吶喊著攻入第三車廂!
火光連綿,映亮了一個小男孩的臉。
他有些愣神,只感覺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大伙都喊他1862,因為他的工號是1862。
明明自己昨晚還在守著絞肉機,怎么今天就發生了這樣驚天的變化。
1862摳了摳腦袋,有些手足無措。
這時,他余光瞟見從破碎的流水線上掉落的包裝好的肉制品,身子一個激靈,立馬一個箭步沖了上去。
他在工裝褲上擦了擦手,便迫不及待地撕開牛皮紙包裝,抓起肉泥塞進嘴中。
香軟滑糯!
怎么會有這么好吃的東西!
1862立馬左右開弓,還沒反應過來便吃完了一包,舌頭都差點吞了下去。
他也不懂什么革命不革命,自由不自由,不過能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看來這事還不賴。
他趕忙又開了一包,吃著吃著,他想起自己的姐姐。
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自從自己上了車后,便再也沒有見過她了,真想讓她也嘗嘗!
這樣想著,他立馬脫下上衣,扎成一個大口袋,邊走邊往里邊塞肉。
撿著撿著,他甚至不再去撿那些包裝破開口的,只撿包裝完好的,無他,這里隨處都是,自己總有得選!
突然,他靈機一動。
頓時想明白了為什么那些同事們都沖的那么快。
肯定是前邊還有更好的東西!
他擦了擦鼻子,將裝得滿滿的衣服甩到身后扛起,撒丫子狂奔起來。
炮火呼嘯間,他動作矯健,靈活地避開管道縫隙間噴射而出的蒸汽,躍過堆積的廢料和機械零件,在倒塌的銅管廢墟間穿梭自如,很快跟上了前排的大部隊。
看著那些肌肉健壯的裸男們大步流星,1862心中頓時有些不服氣。
論跑步誰能跑得過我?以前在小巷里就數我跑得最快!
看你們誰能搶得過我?!
他哼了一聲,緊了緊手中的衣服包,腿上動作更快了些。
很快,他跟著猛男們來到車廂盡頭的管理室前。
猛男們正在破門,1862頓時心中了然。
看來好東西都在里面!
他立馬卯足勁,眼睛緊緊盯著門。
“砰!”
金屬門應聲倒下。
1862頓時感到心潮澎湃。
等著我,姐姐!你弟弟我要發達了!等干完這票就再也不用在這干活了!
他第一個擠了進去。
入目的雕花橡木桌上一片狼藉,吸剩的殘煙絲、低俗的雜志、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亂七八糟的物品和落灰的紙質文件攢成了垃圾堆。
還有一個上半身衣著華麗,但下裝不翼而飛,此時正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肥胖男人。
他粗短的手臂中架著一個渾身赤裸的少女,一把明晃晃的刀赫然頂在那少女白皙的脖頸上。
以及,自那少女的脖頸上,流淌出了一片無比刺目的艷紅色。
看清時,1862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鼓漲的衣服兜袋掉落,原先裝滿的肉制品散落一地。
他嘴唇顫抖。
“姐……”
下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可是憤怒已經無濟于事——
那把尖刀早已扎進了少女的脖子中,鮮血早已流了一地,混合著男人失禁淌了滿地的尿液。
那血還滾燙著。
肥胖男人哭著尖聲喊道:
“別過來!”
1862腦中再也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他現在只想要這個畜生死!
他隨手抄起一件硬物,根本沒有在意那是什么。
三步并作兩步,他已沖到肥胖男人的面前。
驚駭還殘留在男人的眼神中。
“砰!”
第一下,肥胖男人腦袋上皮開肉綻,鮮血溢出,他嘴里還放著狠話,但實際上根本沒有絲毫反抗的想法,肥胖花白的身體早已抖成了篩子。
“砰!”
第二下,男人的右眼被砸爛,慘叫再起,他胡亂地抓起散落一地的東西試圖抵擋,肥胖的雙臂也掛了彩。
“砰!”
第三下,男人的鼻梁被砸斷,哭喊刺耳,鮮血汩汩流出,鼻涕眼淚混著鮮血流進精致的衣領。
“砰!”
第四下,男人已是進氣少出氣多,哀嚎聲都小了不少,各種體液胡亂地流作一灘。
“砰!”
“砰!”
“砰!”
一下又一下,滾燙的鮮血濺出,血色的腦漿四溢。
1862半個身子都染成了刺目的紅色。
他咬著牙,雙目通紅。
粘膩的血液令他難以抓穩手中的硬物,他便松開那物件,抓起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男人的頭發,扯起他的腦袋,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向地面。
可男人的尸體再是砸的稀爛又能如何,他姐姐沒了。
他最后的親人,他的姐姐沒了!
嗓音嘶啞,淚水溢出眼眶。
1862停下動作,松開男人的頭發,抬起滿是鮮血的雙手蓋住自己的臉,緩緩跪倒在地上,他弓起身子,嶙峋的脊骨突起,像只瘦猴子,發出如野獸般的低吼。
滿地鮮紅。
一個煙灰缸還在地上悠悠地晃,那缸身上沾滿了粘稠的血液。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道聲音傳來,那聲音沉穩有力。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姐沒了……”
“聽得到嗎?你叫什么名字?”
“我姐沒了……”
沉默。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害你姐變成這樣的人還沒死光。”
“我姐……還有誰?!”
1862抬起頭,雙目赤紅,鼻息如龍,涕泗橫流。
他跪著連滾帶爬地沖過去,雙腿在地面上拖出兩條血跡,雙手攀上聲音主人的腿,拉扯著他的褲子,聲音中甚至帶上了哀求。
“誰!!!你告訴我啊!!還有誰啊!!!”
“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們帶你去報仇。”
一雙大手托起了他的雙臂。
1862這才看向那道聲音的主人,那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健壯男人,他的表情肅穆冷峻,在他身后的門外,一桿旗穩穩插進金屬地面中,旗幟上的圖案是鮮紅的扳手與手槍。
“我叫……我叫里安……我叫里安·赫利。”
“我叫里安·赫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