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鐵天幕下的黑暗中,斯伯林香腸廠的工廠列車已駛離車站。
在巨大機械軸承的帶動下,四層縱向車廂緩緩變形,車廂的下三層橫向展開成三節,接入上方的軌道。
濃煙滾沸,引擎嘶鳴,列車疾馳而出。
相對于邦斯城僅八十萬人口的能源需求,異質鯨油的儲量幾乎取之不盡,廉價的能源讓一切機械朝著巨型化的趨勢發展,這輛列車同樣如此,不止用于運輸,同時也是工廠。
后斯塔利時代的發展就像這部蒸汽機車,澎湃的動力讓蒸汽機械承載起難以想象的價值。
晚上11點46分,車廂中工人們迎來了換班時間。
工人們神情麻木,三三兩兩回到逼仄骯臟的員工寢室,他們需要抓緊時間休息,因為五個小時之后,他們又得回到流水線前繼續工作。
不過也有人并不打算休息。
一位滿臉麻子的年輕男子順著人流悄然消失于暗沉的光線下。
不多時,他已來到一處通風隧道中。
隧道中充滿機械設備的轟鳴聲,管道壁上附蓋著極厚的淤泥。
光線幾近于無。
男子開口道:
“翳影之下?!?
黑暗中很快傳來回聲:
“靜候雨鴉?!?
火光燃起。
橙黃色的光照亮數張臟兮兮的臉。
麻子臉男人點了點頭,然后嘴角拉扯起夸張的幅度,臉上的麻子仿佛都化成一團亂線,道:
“聽,聽說我的渦輪器的鍍金不涉及姑媽,沒有蒸汽手套的放大,姑媽沒有發射?!?
他嘴角流涎,卻講得眉飛色舞,四肢胡亂比劃。
其他幾人聽完后也哈哈大笑起來。
有人道:
“那沒印刷的金屬,履帶你跳他的當然,器具的不是!”
笑聲瞬間又大了幾倍,幾人笑得前仰后合,整個鍍鋅通道仿佛都在他們的笑聲中震顫。
終于,笑聲漸漸消散,幾人或站或癱軟在地,一副笑沒了命的模樣。
這時,麻子臉男人拍了拍手,從工裝褲的某個口袋中掏出一根發條。
其他人也跟上他的動作,分別從褲兜中套出一塊零件,交給麻子臉男子后,男子嫻熟地將這些零件組裝起來。
不多時,一個兩拳大小的紅銅金屬玩偶被組裝了出來。
看那形狀,似乎是個穿著正式的紳士,只是頭顱不甚清晰,像是拿彈簧和螺釘隨意湊出的。
麻子臉將玩偶放下,幾人圍了起來,然后竟互相扇起巴掌來。
毫不留手,就這樣扇了近半個小時,麻子臉所扇的人甚至臉都要被打爛了。
臉頰血肉翻露間,口水和著血水從傷口流出。
終于,那紅銅玩具吐出一張黑色的名片。
麻子臉拿起那張名片,名片上打印出一道身影。
看那身影,是個穿著女仆裝的女孩。
頓時,麻子臉嘻嘻笑個沒完,手舞足蹈,下體高高聳立。
口水和血水飛濺間,他的衣領處漏出一角黑色的紋身,看形狀,似乎是一朵黑色曼陀羅花。
……
車廂尾部鐵架上某處隱蔽的角落。
特蕾莎抱著腿蜷成一團,腦袋上趴著丑丑,打了個哈欠,眼中帶著一絲關切,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諾蘭。
諾拉一副撲克臉,短發粗布帽,外表看起來和那些小男孩童工們沒什么區別。
她沒有在母親疑似去世的這件事情上耗費太多情緒,而是很快投入到工作中。
特蕾莎困得眼皮子打架,可身處陌生的環境,她不敢睡著,于是找話道:
“所以你為什么在這車上?”
諾拉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你不需要知道,你叔叔托我們照看你?!?
說著,她頓了頓,似乎是猜到了特蕾莎的疑惑,接著道:
“雖然我們和你父親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而且理念不合……嗯,但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咳,大體一致。你叔叔也向我們支付了報酬,放心吧……”
特蕾莎晃了晃腦袋,思考起諾拉的話,可腦袋昏昏沉沉,眼睛不受控制地閉上了。
“……嘿,聽著!”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特蕾莎驚醒,她立刻猛一抬頭大聲回應道:
“到!”
“噓!”
諾拉連忙捂住她的嘴,道:
“記住,你被分配到第三班次九號生產線第五組,半小時后上工。工作中不要暴露性別,不要說話,不要暴露聲音,會有人教你該做的事,兩天后我們會送你下車?!?
看著諾拉認真的眼神,特蕾莎很快冷靜下來,連連點頭。
“來,剪頭發,然后換上這件衣服?!?
只見諾拉努嘴示意身側的一把剪刀和一套臟兮兮的工作服。
然后她目光下移,沉吟一番。
“嘶,再纏幾圈……纏幾圈夠嗎?”
特蕾莎頓時明白了剛剛諾拉剛才在低頭忙的是什么事情,然后眨了眨眼。
剪頭發?
她更快地眨了眨眼。
剪頭發!
她想張嘴,可是諾拉的手捂地緊緊的,于是特蕾莎靈機一動,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心。
“啊,你干嘛!”
諾拉臉上頓時一紅,松開了手,眉毛一豎。
“嘿嘿……哦,哦,我知道了……”
特蕾莎嘟起嘴唇,眉頭皺成一團,艱難道:
“那,那麻煩你剪好看一點……”
說著,她從腦袋上取下丑丑,將它緊緊地抱在懷里,向著諾拉背過身去。
看著特蕾莎的長發,諾拉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柔。
“嗯。”
……
第一模塊龐大復古的哥特式莊園。
各廳房的燈已經熄滅,昂貴的大理石雕塑和古典油畫都隱匿于黑暗中。
只有兩間客房中隱隱約約傳出笑鬧聲,更顯得莊園幽深靜謐。
管家托馬斯頭帶高禮帽,一身深棕色正裝,外披直筒裁剪風衣,提著手杖和公務箱包。
他正穿過偏廳,前往位于莊園西側的侍從車站。
“噠、噠、噠……”
沉穩的腳步聲在廳廊間回蕩。
突然,腳步一停。
眼前不遠處是伊蒂絲小姐的閨房,房門前站著三道身影。
其中兩道是負責守衛的機械人偶,第三道身影是第一男仆勞倫德。
他一手托著送餐盤,餐盤上是一杯淡紅色的液體。
“托馬斯先生,這么晚了您還沒休息呀?”
聞言,托馬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懷中掏出銅質懷表看了一眼,一陣沉吟。
作為管家,小姐多年以來睡前服食安眠藥的習慣他自然清楚,而且由于老爺的要求,送餐工作必須交由男仆來完成。
可現在已接近凌晨1點,小姐竟還未回房,這可不是小事。
“呵呵,做不完工作說明經濟還很景氣……小姐呢?”
“如您所言,嗯,小姐不在里諾塞閣下那邊?!?
“那應該是在第二坊間了,沒有提醒小姐回房嗎?”
“我留過消息了,但如您所見。”
“好,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接下來的工作交給我?!?
說著,托馬斯上前欲接過勞倫德手上的餐盤。
可勞倫德一步未動,也未應答。
托馬斯眉頭一挑,道:
“我是說,請你去休息。”
“噢,尊敬的先生,您知道的,這個工作只能由我來做……而且,恐怕您還有更要緊的任務吧,我真誠地希望您能早日歸來繼續主持工作?!?
夜色暗沉,看不清勞倫德的表情,只能看見他身姿挺拔,衣著講究。
托馬斯雙眼微瞇,心生警惕。
是有什么別的目的嗎?
想對小姐不利?
小姐的安危是頭等大事,衣食住行各方面都由他親自安排,尤其是食物,任何入嘴的東西他都會留樣評估,就是所食面包的面粉的品質都精確到克,根本不可能下藥。
別的方面也幾乎不可能,所以只能是……
來了三年,就算長得好穿得好又如何,身上那股子陰郁諂媚的騷勁怎么都洗不掉!
只見勞倫德在陰影中露出的下半張臉勾起一絲訕笑:
“當然,當然,尊敬的先生,不是催促您的意思。您也知道,我們都身不由己,最重要的是,我們都忠于老爺?!?
托馬斯沉默一番,算是默許了他的行為,最終道:
“好了,去坊間把小姐帶回來吧,我的人偶分身會跟隨你。”
“好的,先生。”
托馬斯點了點頭,邁步離去,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黑暗中。
見托馬斯離開后,勞倫德嘴角勾起的笑意還未收起。
他瞇著眼,一只手摩挲著領結。
衣領微動,隱約可以看見鎖骨上紋著的黑色紋身,形狀依稀是一朵黑色曼陀羅花。
他用俚語哼起了調子。
“可憐的老頭,固執的老頭,原諒我們年輕人另辟蹊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