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格陵蘭冰海？發生了什么？”

路明非看著昂熱平靜的神態不打算繼續往下講，于是嘗試著好奇發問。

“與現在一樣，”昂熱平靜地聳肩。

“一位資深的教授，一隊年輕的精英學員，一次準備充分的探索任務，那本該得到一份完美的結果。但因為我的疏忽，他們接受了校董會的命令貿然下潛。當意外出現，派遣的救援直升機趕到的時候，我們只從現場帶回來兩個半人。”

“我們最終也一無所獲。”

他對一起慘烈事故的闡述語氣平淡的像一件無法掛在心上的小事。

但路明非依舊迷惑：“可這和執行部后來新增的紀律有什么關系？”

“卡塞爾后來根據存活下來的人的描述以及任務記錄匯總分析，進行了復盤總結。在事故發生之前，如果下潛六人小組的組長在第一時間表現地足夠果決，那他們只會犧牲掉一個人，而不是全部。”

“全部？”

“領隊的施耐德教授活了下來，但身體機能半毀，只靠著意志堅持活著。而下潛小組中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心理上也已經淪為廢人。被虛妄的存在囚禁在卡塞爾的狹隘之地不得解脫。”

那半個呢？昂熱沒有講述，路明非也沒有再繼續追問。

下意識的，他的腦海里閃過那個與他朝夕相伴兩個多月的德國大漢。就算表現的再夸張搞笑無厘頭，可在路明非看來，他活著就像再往一座冰山上張燈結彩。

而他們兩個能達成現在好兄弟似的交往，是因為他一直都是禮貌的沒有選擇靠近。

路明非忽然明白了他們的相似，芬格爾的身上投著昂熱的影子。

遲疑中路明非還是開口。

“他...”

該說些什么？可實際上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問些什么。

芬格爾的過去？還是昂熱的過去？

“他本可以成為我，可現在，他卻成了另一個可悲的我。”

即使百多年的時間讓昂熱已經對犧牲歷久不鮮，失敗也是司空見慣。但十年前的經歷還是在他的心臟上狠狠地刻下一道新的，丑陋的創痕。

一個與他來自同一個地方的后輩，一個意氣風發如他當前的學徒。十年前地卡塞爾一如往昔，昂熱蒼老的自我也曾欣慰過，或許自己將擁有一位令人滿意的繼承者。

如果不是看到那一眾帶來的絢爛光輝，他又怎么會在多年的忍耐中沖動露出爪牙？

而命運最后對他投來的只有嘲弄。

感受著體內愈發軟弱的力量，昂熱將心中誕生出的，對眼前這個懵懂著一無所知的年輕人的一絲不忍再次斬滅。

命運也曾對他投來垂憐，十幾年前在蒼老衰弱中絕望的時候，有人給他遞來希望，為他送來力量。讓他在漫長的十幾年糾葛等待種子開花結果，等待得償所愿。

可這卻是另一重欺騙，一個恐懼他的人們的陷阱。如今應許的時刻已經到來，他擁有的力量卻開始衰弱。昂熱深刻的明白，他再也沒有另一個十幾年去繼續等待了。

時光帶來的衰敗讓他不再能看見未來。

“所以這次的夔門計劃，我要親自來到這里，我來親自執行。”他像路明非訴說的聲音鏗鏘有力。

我真的老了，開始猶豫，變得軟弱，或許如今連殺死四代種的力量都已經不再能維持。但是，倘若無法復仇的話，那就讓我死在屠龍的路上吧。

蒼發的老人在心中回望那個記憶里爬出地窖，立在灰燼中抽泣的青年。向他傾訴，向他承諾，頷首拋下了手中的火焰離去。

我，絕不回頭。

“為了不讓同樣的悲劇重復。”

簡短的解釋讓路明非消化了許久，他卻在某一刻恍然露出嬉笑。

“校長，你只是不忍心犧牲葉勝和酒德亞紀對不對？我還以為你真的就是個無情的屠龍機器，沒想到內心也有柔軟的地方呀。”

昂熱怔然。

“行了，不用你苦心婆口的勸我啦，我答應和你一起去執行任務。”

路明非一幅輕松的姿態垮坐在靠椅上。

“雖然我還是不覺得，也不想我是你們口中的S級。可校長你這樣器重我，這種生死的任務都愿意向我托付--

我又怎么能讓你失望。”

“接下來的訓練，我會努力達到你的要求的，老頭。”

“走了。”帶著終于贏下一城的得意表情，路明非甚至敢起身過來拍拍昂熱的肩膀。

窺見老人心中軟弱的靈魂，終于在此刻對過去釋然，長久郁結于心的排斥與介懷如冰消融。無形空間里，彌漫的霧氣也幾乎在同時出現了不為人知的動靜。三分之一的霧氣凝聚在一起，匯成洪流，浩蕩升天，流向另一處的回響，填充到已只余殘形的空白。

而一無所知的路明非邁著意氣風發的步伐離開了會議室。

“抱歉啊，孩子。”身后的昂熱在他走后，垂下目光。

當火焰失去炙熱的張揚，那多余的愧疚還是在無人知曉的時刻，探著絲縷攀附根深在心中露出的空蕩。

“怎么辦？真的出事啦！小白兔被那個老家伙拉去執行任務，他死定了！”

蘇恩曦從巨大的懶人沙發上跳起來，手中的電話初一接通就開始大呼小叫。另一邊的酒德麻衣聽到的反應，卻和她這段時間擔憂的情緒截然相反，語氣波瀾不驚。

“昂熱讓路明非回到白帝城的時候，他不是已經在執行任務了么？”

“那不一樣！”另一端的聲音高昂，完全沒有之前幾次與酒德麻衣交流情況時的慵懶從容。

“昂熱讓路明非加入夔門計劃和讓他執行夔門計劃，這是兩種概念！而且，他的人員變動申請已經發到了校董會，昂熱是認真的！”

所以蘇恩曦現在慌了手腳。

她不像酒德麻衣，這幾個月一直跟在路明非附近。不需要經歷出外勤的辛苦，也失去了對真實情況的反應。可她也不需要多敏銳的反應啊，她的定位本來就是后勤，在這個團隊的責任是賺錢養家，而不是去決策有關路明非的事情。

況且路明非只是一個廢柴，一條咸魚會翻起多大的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