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罕見的暴風雨夜，“摩尼亞赫”號拖船飄搖在怒號的長江水面。

大船的甲板上風雨大作，漆黑的夜里只有模糊的人影。路明非披著厚重的雨衣，站在昂熱身邊睜不開眼。

這是他回到國內的第四天。

“校長，夔門計劃的目標已經確認在這里，潛水員也已經準備就緒。長江航道海事局發來信號已經回絕，我們有三個小時的時間。”

曼斯教授披著同樣的黑色雨衣，從前艙里走出來，傳出的話語在風雨中與雷聲作對。

昂熱自凝望翻滾江面的沉默中回頭，路明非站在船上天地似要傾覆的感覺也在一瞬間安靜了許多，打在身上的風雨力道都變得輕緩。他的聲音清晰的自黑夜里傳了過來。

“教授，你才是船長，這次任務的負責人。既然夔門計劃的目標已經可以確認，你可以自行決策，不用請示我。我只是不愿看到十年前冰海的事件重新出現，帶著卡塞爾的S級來為你們提供另一重保險。”

曼斯教授點頭之后，不多廢話重新回到了船艙內。風雨幾乎是在他離開的同一刻重新將路明非逐出世界。

“路明非，你害怕么？”

昂熱剛剛清晰的聲音也在狂潮中變得破碎。

路明非沒有回應，只是搖搖頭。

身側的昂熱明明看不見，卻發出一陣肆意張揚的大笑。

“沒錯，因為我們才是屠龍者！”

路明非不明白什么是屠龍者，他只是跟隨昂熱站在這里就已經竭盡全力，實在沒有力氣如同他們一樣，對這黑天風浪不屑一顧。

就像他也不理解昂熱為什么要拉著他在這風雨怒濤中站在甲板上，而不是坐在船艙內。

是因為他這幾天除了發呆什么都沒參與過，過的實在太舒適，所以昂熱要讓他見識見識任務本該有的難度？

他自無不可。

站立良久，借著雨幕里寥寥幾盞船燈的微弱光芒，路明非模糊的看到兩個黑色的身影從船側先后投落江面。

那似乎不是錯覺，昂熱也在此時轉身，招手示意他可以回到船艙內。

風雨的狂呼怒吼隨著艙門關閉遠去，鋼鐵的艙體帶給路明非前所未有的安心。

悄聲穿過安靜的前艙來到后面的監控中心，看到雷達上的兩個綠色光點閃爍著顯示移動軌跡，那是執行部派遣的潛水員。短短一分鐘不到，他們就已經下沉到了五十米的江底。

艙內的人都全神貫注的注視著自己眼前的屏幕，路明非也安靜等待著水底的回應，盡量收斂自己的存在感，不對別人做出干擾。

即使到了現在，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里的意義。如昂熱所說的另一重保險？

哈。路明非想這太幽默了。

“船長，長江航道海事局通知我們，可能會有強度五級的水下地震！”

細密的交流里，船上的三副打破安靜的秩序大聲喊道。

曼斯走進前艙，湊到觀察員身邊，瞧著葉勝的心跳監測，瞬間的遲疑之后還是開口。

“葉勝、亞紀，準備上浮。今晚可能有強度五級的水下地震，水下現在有危險。”

巨大的通訊器內傳來水下的回應：“明白，已放棄下潛。準備上浮。”

電流茲拉的回聲尚未絕落，另一邊監控屏幕上的信號眨眼抖落的一片紊亂。

曼斯教授臉色大變。

“該死！水下地震開始了...”他霍然回首沖著另一人大喊，“快收線，收線！把他們拉回來。”

能坐在船艙里的，沒有平庸者。幾乎在曼斯教授話語剛落的同時，路明非就聽到了輪機轉動的聲音。

同時充當救生索和信號線的黑索收動的動靜讓路明非下意識也繃緊的身體，緩然松了一口氣。

但他安心的太早，秩序回收的聲響被一聲清脆的崩斷終止，隨即風雨聲中傳來的是輪機的轉速失控。

救生索斷裂了，聯絡的信號也在同一時刻中斷。

船艙里的人幾乎同時勃然變色。

而下一瞬，身邊一陣急促的水滴抖落。路明非回頭望去，身邊的昂熱剎那間消失不見，走道盡頭的艙門打開。

路明非意識到了什么，沖向甲板，而曼斯教授的動作比他更先一步。

調動著船燈讓微弱光芒照向船下渾濁起伏的水體，艙內三分之一的人都來到甲板的各個位置盯向江面搜索。

漫長的幾十秒等待，有人發出驚喜的喊叫。所有人擁簇著沖向那個角落。

身著黑色潛水服的昂熱率先露頭，高舉的手上攥著黑色的繩索。另外兩個人在他之后同樣浮出水面，暴露在眾人的視野。

毫無疑問，任務失敗了。

但摩尼亞赫號上的人們，情緒卻比任務成功表現地更加熱烈，更加需要一場狂歡。

手腳快捷的把水中的三人接上來，稍加整頓，摩尼亞赫號開始返航。

葉勝和酒德亞紀看上去也并沒有太大損傷，歸途中隨船的校醫檢查過三人的狀況之后，點頭肯定了他們的健康。

船艙內在這一刻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了另一場歡呼。

可任務還是失敗了。

“我們看到了一面墻，一面青銅墻壁，它看起來沒有盡頭，沒有邊際，巨墻阻攔了所有去路。”

翌日酒店的會議室里，昂熱校長，曼斯教授，還有依舊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能坐在這里的路明非。三人聽著葉勝講述在失聯之后，在水下看到的景象。酒德亞紀安靜地坐在葉勝身旁。

“我確信那就是諾頓的宮殿，是青銅與火之王鑄造的城池。那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確認么？”曼斯聲音微顫。

“教授，如果你看到那面青銅墻壁，你也會相信的。”葉勝回應道，目睹奇觀的震撼仍在他的心中殘留。

他鄭重其事地面對昂熱懇求：“校長，我們應該盡快再次展開探索，宮殿的位置在比水底更深大概四十米的地方，被震開的縫隙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重新掩埋。里面有什么東西，我能感覺到。”

葉勝點點自己的心臟：“進去的那條‘蛇’圍繞著什么在游動。它很恐懼。”

昂熱的表現并不像曼斯教授那樣失態，路明非甚至古怪的覺得，他似乎對那些千年不現的東西早有預料。

“當然，我們需要繼續探索，但不必急于一刻，帶你們離開的時候，我同樣觀察過，那條縫隙沒那么輕易被掩埋。”

“可是校長，我們的確必須盡快。”曼斯教授開口打斷昂熱的從容。

“我們有競爭者。”

“競爭者？”昂熱失笑。

“一支民間基金資助水下探險隊，對我們的事情并沒有什么了解，但他們對水下墓葬的探索計劃和我們產生了沖突。”

昂熱還是提不起任何重視，隨口對曼斯教授說道。

“不用在意，我會讓校董會處理的。十年前的冰海事件告訴我們，面對純血的龍族，我們要有足夠的耐心，不能著急。有了充足的準備才能更好的面對它們。”

等看到所有人都接受了他的態度，昂熱才繼續開口。

“另外一件事，曼斯教授。我決定將夔門計劃的執行人，由葉勝和酒德亞紀，更改為我和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