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那個聲音一字一頓的陳述。

“哈？”路明非歪著腦袋回應。

溫柔的女聲從遠處的霧氣之后傳到身邊，路他拼命眨著眼，也只能隱約看到似有似無的身影。奮力向前奔跑，感受著風的流動，而身影與他的距離始終未縮短一點。

“你的名字。”遠處傳來的聲音重復著。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我的名字，”路明非臉上充滿了警惕。

“我認識你么？那為什么你不先說出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那個聲音不急不緩，對路明非的吶喊沒有一絲反應，保持著始終如一的語調。

“哼，別以為我不懂，你想誘惑我說出我的名字，然后來代替我的存在對不對？替死鬼的故事我也是聽過的。”

路明非從身后抽出一把靠椅，大大咧咧的坐下，自信地揚起頭不屑。

“你的名字。”

“大人告訴我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名字我不會告訴你的，你死心吧。”

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眼前游蕩的迷霧上，路明非把眼前的霧氣捏成馬，捏成弓箭。猛地鉆進眼前撥開的霧圈里，閃爍著從遠處跳出來。

他是想要趁著聲音的不注意，揭開她的真面目。計劃很成功的執行失敗。

“你的，名字。”

路明非厭煩地開始躺在地上打滾大喊。

“能不能不要問了，你是誰！先說出自己的名字好不好？”

“請說出，你的名字。”

“快出來呀，我喜歡你。”

“你，你的名字。”那聲音出現了一點磕巴。

路明非頓時跳了起來，眉飛色舞地大喜，身邊的霧氣同著心情一起沸騰。

但就在這時候，另一個幽魂索命一樣的聲音，從更遠處飄蕩而來。

“哥哥..”

這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可路明非卻聽得萬分清楚，他被那其中蘊含著的，深切幽寒凍得打了一個哆嗦，興奮退散，整個人變得冷靜。

他挪動腳步，看向四面八方，尋找第二個開口的存在。可身邊依舊白瘴遮目，窺不見任何意外，路明非再回頭時，重復著發問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師弟，師弟。”

睜開眼的時候，芬格爾剃完胡子的大臉關切地湊到他的床前。

路明非不動聲色地坐起來。

“師兄，你起的這么早？”

“這不是喊你一塊出去吃早飯么。”芬格爾搓手，腆著笑退開兩步。

路明非坐起來，套上衣服回應。

“等我洗把臉出門。”

洗手間里，叼著牙刷看到鏡子里亂糟糟的頭發，路明非想不起這似曾相識的一幕之前立在記憶中何處。

只是這會兒夢境中的最后一幕，在他的腦海里分外清晰。他甚至記得夢中他屁股下坐著的是一把梨木椅，流暢的花紋都浮現在眼前。

“師兄。”

“怎么，是不是沒帶紙，這就遞給你！”

洗手間外芬格爾殷勤的腳步靠近，路明非吐著白沫翻個白眼。

這家伙從第一天看到他買東西用的是昂熱給的卡之后，剛見面就低聲下氣的模樣在他面前又矮了一截。繞著他翻著花樣吹捧著，又忙前跑后出著力氣，甚至這兩個月，白日里進出宿舍都是走在前面，先開后關。

路明非以前哪里享受過這種待遇？應該說他在仕蘭是與眼前的芬格爾八分相似。

親切之余不由得感嘆--

“有錢真好。”

拿命換來的錢路明非花的當然理直氣壯，再講芬格爾在他面前聲淚俱下也只是借點小錢再求個宵夜而已，他怎么忍心拒絕？

路明非覺得自己天生或許就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吧，誰對他好，他自然加倍回贈。

更別提能安穩地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舒服的混兩個月，芬格爾的功勞苦勞態度可謂一個不缺，

一聲師兄可以說是一點也沒白叫，所以到了現在，三餐加餐他都已經習慣帶著芬格爾一起。

可能這可以稱為天生投緣？畢竟芬格爾的沒底線和厚臉皮竟讓他一點也不反感。

要知道以前看電視玩游戲的時候他可是最不恥這種角色的，他自己都混不出這種能力！

不過眼下他就沒理會芬格爾的耍賤了，吐掉漱口水問道。

“一邊去，我是想問你，剛才我睡著的時候，你是不是偷偷在喊我哥哥？”

“嘶~”

芬格爾推開虛掩的門，身體又保持著一定距離，試探的目光上下打量。

“師弟，你竟然有這種嗜好？”

接著義正言辭的拒絕。“師兄我賣身不賣藝的啊，這種的最少報價三頓宵夜！”

要沒后半句路明非險些聽岔了。

但經芬格爾這一插科打諢，注意力跳將到眼前，夢里的記憶眨眼就模糊遠離，走出洗手間的時候，路明非對夢里的陰寒已沒了感覺。

“早上想吃什么！”

芬格爾一如既往地鞍前馬后，服侍著意氣風發的路明非老爺出了宿舍門。

“我點？！”老奴芬格爾真是受寵若驚。

“隨便點！”

“好，師弟大氣！不過今天怎么這么高興？”

“呵，最近重復的夢，昨晚我抓到她的破綻了！”

“哇，師弟你也太厲害了，不愧是S級，夢里都在戰斗！”

“哪里哪里。”

“那這必須吃點好的慶祝！”

“走！”

平平無奇的一天流水度過，回來就躺著刷論壇的芬格爾忽的坐起來。

“師弟，沒幾天就要開學，你不能再這么頹廢下去了！”

路明非暫停游戲，摘下耳機，一手搭在凳子上看著對面上鋪坐起來，一本正經的芬格爾。

“你說什么？”

路明非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芬格爾的嘴里說出來的。一個為了補課假期回校，結果成天躺在宿舍打游戲，要補的課都沒去上的人。

現在竟然從床上坐起來，在說他頹廢？

要知道他現在周身上下這一身豪華游戲設備，可都是芬格爾幫他配置的。

“師兄，不是還有十多天才開學么？”

路明非回憶一下自己沒記錯，又向芬格爾確認了一遍。

“沒錯。”

芬格爾從上鋪翻下來，明明熊一樣的體格動作卻和猿猴一樣輕捷。住的熟了路明非倒是已經見怪不怪。

路明非張開雙手，試圖讓芬格爾的目光穿透他單薄的軀殼，

“我，頹廢么？”他反問道。

其實要路明非講自己內心想法的話，他覺得確實挺頹廢的。

這一個多月路明非過得著實愜意。回到卡塞爾之后，昂熱幾天之后便又離開了學校，告別都只是給路明非發來訊息。

古德里安教授剛開始還每天噓寒問暖，后來見他環境適應地飛快，沒什么事聯系的也不怎么勤了，留下路明非和芬格爾整日廝混。

芬格爾是個卡塞爾的好向導的，路明非客觀的評價道。

這段時間因為某些緣故，路明非每天除了三餐以外的時間很少出宿舍樓。但就靠著每天吃飯的時間，芬格爾借著飯后消食的由頭，從食堂開始，帶他認遍了卡塞爾的地盤。

教學樓，圖書館，音樂廳，體育場，檔案樓，會議堂。路明非能想到大學該有的設施，這里都有，還有額外的dlc--游泳池，冰球館，以及奢侈的提供給學生用于社團活動的幾座整棟建筑。

參觀的第一面，路明非在沒見識的咂舌。

還有人。

即使暑假，卡塞爾能看到的身影也不在少數。在圖書館里面埋頭刻苦，球場上揮灑汗水，路上三三兩兩結群、時笑時鬧的學長學姐，所見識的一切都氤氳著橙色的朝氣。

對了，還有暑假留在學校等著授課，結果被放鴿子的老師們。

這簡直就是路明非理想中的大學生活，而他現在身處其中。

“蓬！”

窗外乍起的沉悶轟鳴聲震得窗欄發抖，也將沉浸在遐想的路明非嘴角的微笑靜滯。

幻想的濾鏡破碎，那一聲是研究所的人實驗新武器又出了意外。等了一會路明非再把視線投向窗外，果不其然，遠遠的看到校工抬著兩個擔架飛奔向校醫務室。

重新回到這魔幻的現實，路明非悻悻然收起微小的感動與快樂。

芬格爾對此也介紹過，那是裝備部的假期日常。仗著現在學校里人少，他們開始盡情放肆，禍害自己。

但芬格爾也說了只要再忍一忍，等到開學他們就消停了。

開學裝備部會被迫換個離學校遠的地方實驗新武器。

可是哪門子的大學成天研究炸彈啊，這才不是他理想的生活！路明非在心中咆哮。

也是這隔三差五響起的爆炸聲才讓他得以牢牢銘記卡塞爾這所學校的非比尋常。

迄今為止，路明非仍無法將他所目睹的所有日常與芬格爾給他看過的資料對應起來。來到這里以后他沒有看到過任何超出他前十八年認知的存在。

路明非甚至可以說他在這里看到的每一個所謂的混血種，比正常人還要正常人。

“但是論壇上又有人問你‘自由一日’要加入哪一方。”

“靠，”路明非聞言抓起耳機又帶回了頭上。

“那你就再幫我回復一遍，S級不參加這次的‘自由一日’。”

“可是師弟你真的不心動么？獎勵很豐厚的哇。”

芬格爾拉過一張和路明非屁股下一模一樣的人體工程椅，坐到自己電腦前。

路明非話都懶得回。拿什么心動？

芬格爾為了給他對混血種正確的認知，也給他找了些歷屆混血種交戰的留存錄像。遠的不說就說近的，現任學生會長和獅心會會長的實戰課程交手。

熱身的大腿粗細實心木人樁，一刀下去就成了兩截。另一邊兩層18mm厚的鋼板砍下去動作都不帶一絲停頓的。

交手更別提，不慢放兩倍他都找不到人在哪里。

“哇，學生會長和獅心會會長又在這個帖子回復了，他們還是在邀請你。”

芬格爾又在身后大驚小怪。

路明非把凌亂的頭發撓的更亂，語氣煩躁。

“一直關注我做什么，他們都沒有自己的生活么？”

“因為你是S級啊，還是校長親自帶回來的S級。”

“論壇上不是已經把我扒的干干凈凈了么，難道還分辨不出來我就是個普通人？”

“當然，大家都在夸你偽裝的好呀。”

路明非痛不欲生。

他明明該是那種，十幾二十年以后同學聚會，所有人把酒言歡，追憶往事。

有人醉醺醺地提起一個寫作路明非的名字，聞者聽到需要在記憶里翻找很久，才能找到相關的只言片語，或者根本想不起來是誰的充數角色。

不，他不在根本就不會有人提到這個名字。而路明非人在哪？

壓根就沒人會邀請路明非參加聚會。

他就該是這樣的小透明，永遠跟在別人后頭。是修完機器多出來的那一兩個螺帽，沒了他設備運行照樣無誤。

很多時候即使聚光燈誤打到了路明非身上，他赧然一笑，引發哄笑之后，自然會有新的焦點出現把燈光帶走。

他覺得自己實在不是一個合適大場面的人。

起初看到論壇上對他的關注，路明非想著只要拖一段時間，等到開學，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足夠生活安排新的戲目來把他取代。

可是沒有，卡塞爾的觀眾說拒絕，他們眼睛眨也不眨的就盯著他身上。關于他的章節愈演愈烈。

路明非也認真地辯解過幾次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可回復又是清一色的夸贊S級的謙虛。

見鬼，到底什么是S級？刀劈子彈？手發火球？

現實就是如此荒誕，他一個普通人，卻被一群怪獸尊稱為怪獸。

不，還有一個學生會長在斗志昂揚的，時刻準備向他挑戰。

于是路明非徹底熄了火，直接當了鴕鳥，頭一埋就到了今天。

不得不說芬格爾配的這一套設備確實豪華，他整日沉浸游戲難以自拔，都快忘了現實的困境。

“就算不參加‘自由一日’，學生會和獅心會的山頭你遲早還是要拜的。逃不掉的啊，師弟。”

芬格爾又滑過來拍拍他的肩，迫使這個拖延癥晚期面對殘酷的現實。

“我不參加都不行么？”路明非大喊。

“什么？師弟你的意思是要再立一個山頭？嘶，好像也不是不行。說起來獅心會不也就是一個S級創建的而已，就是年份久了點。要是師弟你有這份雄心壯志，我可以去說動副校長幫你站臺！就是經費...”

芬格爾的聲音從驚訝到遲疑，再從遲疑到眉飛色舞。

路明非憤怒的卸下耳機，又看向芬格爾喊道。

“我當然不是...”

他看到的芬格爾并不是想象中的賤格。迎著路明非的目光，芬格爾聳了聳肩膀，臉上是無奈的表情。

“但是‘我們’會這樣以為呀，師弟。”

芬格爾點點筆記本的屏幕，點點窗外。

“3E考試真的快開始吧，這破S級誰愛當誰去當。”

路明非絕望又無力的嘆息，摘下耳機站了起來，看著宿舍外的黃昏搓了搓臉，心情勉強平復。

“算了，事已至此，先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