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王慶新這個暖水瓶廠的廠長，為人處世的確是要圓滑一些。

哪怕陳光耀現在年紀輕輕，歲數并不大，但是王慶新為了表示對他的尊重，一路上跟著他參觀生產線的時候都拿著個小本兒，時不時的拿著鋼筆寫幾句。

搞得陳光耀像是個大領導出來考察一樣。

不過王慶新這么做，倒也不算是形式主義。

畢竟陳光耀現在吩咐他去看吹玻璃的機器，他就在自己的本子上記下了。

陳光耀把他的動作看在眼里，雖然表面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暗暗點頭。

雖然王慶新記筆記也說明不了什么，但至少會給人一種，他很重視這件事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不用陳光耀一會兒再提醒他。

這對于上位者而言，省了心又省了力。

陳光耀現在管著兩個廠子，經常兩頭跑也麻煩，索性現在想到什么就一并安排了。

“除了生產線要加個吹氣的工具之外，我們的產品也要豐富一下。我們廠雖然是做暖水瓶的，但也能做玻璃工藝品，在這個品類上值得擴展的空間是很大的。最基本的產品像是玻璃杯、玻璃碗、玻璃盆，還有一些可以賣出高價的實驗室用品也可以搞一下。”

王慶新一邊記筆記，一邊抬頭看了他一眼。

“實驗室用品？”

陳光耀解釋道，“就是實驗室做實驗的那些玻璃制品，像是燒杯、試管、曲頸瓶這些東西，本身制作的難度并不大，但屬于特別定制的產品，是可以賣出價錢的。”

“行，那我去了解一下。”王慶新趕緊把這個產品方向記了下來。

其實這些產品思路，一般人也想得到，只不過八十年代的國營廠，大部分都是吃老本。

火沒燒到屁股，這些老少爺們兒，誰都舍不得動一下。

陳光耀和王慶新在廠子里走走停停轉了一圈。

這年頭玻璃制品廠，其實沒什么機器工藝，大部分都是手工流程。

玻璃制品和陶瓷、泥塑一樣，很考驗工人的手藝，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產品的附加值可以做到很高。

可以說是低成本，高產出的典型。

王慶新要賣掉這個暖水瓶廠，與其說是經營不下去，倒不如說是國營廠變成私營了，他自己覺得沒奔頭了，不想干了。

其實這個廠的正常經營，還是運作得挺不錯的。

陳光耀簡單的在廠子里巡視一圈，點頭贊道。

“廠子還是挺不錯的，看得出來你的管理水平的確很到位。”

“陳廠長說笑了。”

王慶新說是謙虛一句，但明顯還是有些得意。

兩人這邊正閑聊間，廠里的宋會計匆匆忙忙的走進了廠房，小聲和王慶新耳語了幾句。

陳光耀有意無意的看了兩人一眼，明明什么都沒說，但是王慶新心里卻咯噔一跳，順手推了宋會計一下，提醒道。

“現在廠子是陳廠長做主，你跟我說這些干什么？”

不得不說，王慶新的確是個人精。

他這么一表態，那宋會計也立馬會意，看向陳光耀說道。

“廠長，市里的那個顧老板過來了，你看這件事我們怎么處理？”

“顧老板？”

“對，就是之前說要買我們暖水瓶的那個老板。”

“……”

陳光耀沉默了一下。

這件事，的確是個麻煩，不過他既然截胡了暖水瓶廠，合同協議都簽了，自然不可能這么拱手讓人。

他想了想，還是說道。

“那個顧老板人在哪兒，我去和他聊聊。對了，你們之前簽過什么協議，他給過你們定金了嗎？”

“沒有，協議和定金都沒有，就是口頭上聊了幾句。”

“行，我知道了。”

陳光耀說罷，帶著王慶新和宋會計就走出了廠房。

暖水瓶廠并不大，一行人走出廠房，沒走幾步路就來到了辦公室。

此時西裝革履的顧明新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悠閑的喝著茶。

幾個廠里的老領導正在旁邊陪著。

陳光耀有意無意的掃過那幾人的面容，心中暗暗記住那幾個人的樣貌，隨后裝作若無其事的自我介紹道。

“顧老板，你好，我叫陳光耀。昨天我們在廠門口見過的。”

顧明新聞言，陰沉著臉，斜了他一眼，冷漠道。

“我管你他媽什么耀！”

他“嘭”的一下放下茶缸子，用食指敲了敲辦公桌，冷著臉道。

“知道什么叫先來后到嗎？知道什么叫規矩嗎？！這個廠是我先看上的，我顧明新做生意這么多年，只有我撬別人的貨，沒有別人來撬我的門！”

“顧老板，這件事是這樣的，我們……”

“我什么我？你他媽趕緊給老子滾！要不然老子今天下午就找人來弄你！你信不信！”

顧明新此話一出，辦公室里面鴉雀無聲。

誰也沒想到這位市里的大老板竟然這么蠻橫。

不過這也不奇怪，這年頭私人老板基本沒幾個省事的主兒，往前幾年，這個顧明新估計也是腰上帶把點三八，扛著大包小包的倒爺。

所謂倒爺，大都是背井離鄉，活不下去的人才會冒險做的營生，跟當年闖關東是一個意思。

顧明新一進門就突然暴起發難，不說別人，就連王慶新這個暖水瓶廠的原廠長都被劈頭蓋臉的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暖水瓶廠里的幾人全都默不作聲。

就在辦公室里的氣氛逐漸有些壓抑的時候，最該被嚇住的陳光耀卻突然開口說道。

“顧老板，做生意，和氣生財。這就一個小縣城的小作坊而已，你這種大老板何必因為這點小事發這么大的火？”

陳光耀說話的語氣不急不緩，甚至嘴角還帶著笑意。

這平和淡然的做派，一時間，反倒是把顧明新給鎮住了。

顧明新不聲不響的又端起剛剛放下茶缸子，第一次審慎的打量了一眼，眼前這個年輕人。

實際上，顧明新剛才故意一進門就給陳光耀一個下馬威，就是看他年紀小，沒見過世面，故意要唬住他。

但凡陳光耀被嚇住，或者是腦子一熱要和他動手，那顧明新都能把這件事給攪渾了。

偏偏此刻的陳光耀卻一反常態的沒有發火，態度依舊平淡隨和。

這種心性和城府，一般這個歲數的小年輕可不會有這個氣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