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耀硬著頭皮,帶著趙宗清走進機械廠里面。
這兩臺運作的機床,發(fā)出咣當咣當?shù)穆曇簦瑤讉€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人正在旁邊運材料。
看著這風風火火的架勢,這機械廠的生意還挺紅火。
看來改供電線路的事,十有八九是沒法談了。
雖然感覺這件事談下來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來都來了,總得聊兩句。
陳光耀和趙宗清走進廠房里面,很快就找到了機械廠的老廠長。
縣城里的這四個廠,一個紡紗廠、一個蠶種站、一個機械廠、一個做暖水瓶的水瓶廠都是做了幾十年的老廠房。
除了蠶種站的張泉海是個農(nóng)林畜牧專業(yè)的年輕人,其他三個廠基本都是五六十歲的小老頭兒在管著工廠,彼此之間也十分的熟悉。
趙宗清幫忙介紹道。
“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廠里的代理廠長,陳光耀。這位是機械廠的老廠長,易萬峰,易廠長。”
“你好。”
陳光耀客氣的伸手上前。
這個易萬峰的個子不算高,頭發(fā)花白,略微有些胖,單看面相,倒也老實忠厚。
正當陳光耀打量著易萬峰的時候,易萬峰也在打量著他。
他隨口問道。
“代理廠長?老趙,你們廠什么時候多了個代理廠長?”
“是這樣的,光耀是沿海來的知識分子,幫助我們廠進行轉(zhuǎn)型升級的。”
“知識分子?”
一聽這話,易萬峰眼神中的戒備和敵意,頓時淡去了幾分。
這年頭,讀過書的人,的確容易受人尊重。
當然這個代理廠長的說辭,也是陳光耀提前和趙宗清打過招呼的說辭。
一方面,紡紗廠的買賣協(xié)議,本身就沒有付清尾款,所以他也不是正牌的廠長。
再者,現(xiàn)在紡紗廠的各項工作都是在縣里開展的,里里外外都需要趙宗清這個老廠長帶頭。
如果直接說廠子被賣了,那其他人未必會賣陳光耀這個面子。
雙方簡單的客套了幾句,趙宗清和易萬峰也認識那么多年了,便直接問道。
“老易,我們紡紗廠現(xiàn)在在搞機器生產(chǎn)線,原本的電力線路可能撐不住,我們就想和你這邊機械廠打個商量,看看能不能分一股線路到我們廠房去。”
“分一股線路?”
“對,分一股應該就夠用了。”
“那你這個事,可有點麻煩啊。你們紡紗廠那邊不是一直沒用機器產(chǎn)線嗎?我們機械廠現(xiàn)在經(jīng)營得好好的,如果把電線拆分出去,到時候供電出問題怎么辦?”
“……”
趙宗清尷尬一笑,顯然是沒想好說辭。
畢竟他也是臨時被陳光耀拉過來的,這件事具體應該怎么辦,其實他也不知道。
趙宗清一邊笑笑,一邊暗暗看了陳光耀一眼。
現(xiàn)在擺明了是他這個廠長該發(fā)言的時候,沒想到他還一直悶著,像是不關(guān)他的事一樣,優(yōu)哉游哉的打量著這個機械廠的環(huán)境。
正當趙宗清這邊有些扛不住的時候,陳光耀終于說話了。
“易廠長,你們機械廠主要是做汽車配件的?”
“對,你還看得出來是汽車配件?”
易萬峰話里話外都不乏得意。
這年頭,凡是和車有關(guān)的行當,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熱門高薪行業(yè)。
七八十年代,要是家里有一個會開車的親戚,那絕對是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的名人。
開個大車,跑貨運,那一個月掙個幾百塊錢跟玩兒一樣。
不管什么人,運什么東西,遞包煙,包頓飯都是基本操作,有的還要加錢才會幫忙。
哪怕不是開車的司機,就是一般路邊修車的老板,想招幾個不要錢的學徒,村里鄉(xiāng)里到處都有人愿意倒貼錢來學點手藝。
正是在這種行情下,機械廠制作這些汽車有關(guān)的零部件,根本不用愁銷路。
哪怕這種小廠生長的配件質(zhì)量,沒有正規(guī)大廠的質(zhì)量好,但是架不住周圍只有這么一家廠子。
陳光耀并沒有理會易萬峰的得意洋洋,而是突然問了一句。
“易廠長,你們這廠子賣嗎?”
“賣?”
易萬峰被他逗笑了。
“小伙子,你是在開國際玩笑啊?我們機械廠生意這么火紅,我為什么要賣?”
陳光耀淡淡的說道,“生意好,不代表一定能賺錢。”
站在他身邊的趙宗清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易萬峰臉上的笑意卻淡去了幾分。
陳光耀把易萬峰的反應看在眼里,自然是心下了然。
做生意,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學會算賬。
正如陳光耀所說的,銷量大,不代表一定能賺錢。
哪怕紙面上有利潤,但是加上庫房原材料的周轉(zhuǎn),還有各種銷售和運營成本,都可能把紙面的利潤給抹平。
眼下這個機械廠在易萬峰手里,明顯就沒有考慮那么多東西。
陳光耀一看那滿地的零件,大概就猜出了這個機械廠在易萬峰的管理下,一定是開足馬力全力生產(chǎn),像是賣包子一樣,一次做好幾籠,全都屯著賣。
如果機械廠的零件真的像包子一樣,幾毛錢一個,那資金壓力倒是不大。
問題是這年頭的機械零件,動輒就是幾十上百塊錢,這一堆零件加起來起碼有好幾萬的存貨。
而且看這些零件堆放的樣子,就知道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動過了。
這么大的賬面庫存,這么慢的資金周轉(zhuǎn)周期,完全就是一個流動資金的黑洞,偏偏這機械廠的兩臺機床還在開足馬力“咣當咣當”的大力生產(chǎn)。
這種運營模式下,陳光耀完全想不出這個機械廠要怎么給工人提高福利待遇。
這年頭,很多國營廠就是這種狀況。
只重生產(chǎn),不注重銷售和資金流轉(zhuǎn)。
反正工廠就是生產(chǎn)東西的,我也不管產(chǎn)品要怎么賣出去,咣當咣當一頓造。
有點錢了,又去采購原材料,繼續(xù)咣當咣當一頓造。
最后產(chǎn)品太多,賣不出去,變成一堆積壓產(chǎn)品。
工廠的流動資金,也全都耗在了這些產(chǎn)品上。
乍一看,好像這個廠子的規(guī)模不小,一年到頭,工人都在很努力的埋頭干,企業(yè)產(chǎn)值也很大。
但是這些產(chǎn)品壓根就沒有賣出去,最后錢耗光了,自然而然就倒閉了。
這既是計劃經(jīng)濟的使然,同樣也是經(jīng)濟危機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