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還能笑出來，只是心里面高不高興，就說不準了。

明瑾垂下眼，默默地跟著送葬隊伍離開。

祁墨宗后山上有一處墳地，是專門供宗門內的逝者下葬的。

風雪很大，明瑾沒沾上一星半點，身邊那人就不一樣了。

他卻不甚在意，只不過眼角的視線隨著傘一起偏向明瑾罷了。

江寧遠把明瑾帶過來，倒也是用的送葬這個理由。

沒有證據，只能如此。

他的本意是想辦法查清楚明瑾和祁墨宗有什么淵源，但她身份成謎，唯一有所接觸的又只有成瑜。

成瑜雖然自己說是錦衣衛，但江寧遠不這么認為。

只是能夠占這個身份，成瑜必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再者，還有一件事他沒弄清楚。

那天他明明查探過江文風的脈象，為何卻沒發現什么異常？

江寧遠相信自己的直覺，但證據太難查。

所以他也只能想辦法暫時把她扣在祁墨宗里。

走到后山墳地，明瑾微微抬頭看了看天，已是日落西山，天色將暗。

倒是個好時候。

埋人的坑已經挖好了，不過被一直下著的雪填了些，于是下人又扛著鋤頭挖去上面的積雪。

忽然刮起一陣冷風，眾人心里打了個寒蟬，把衣服裹緊，心里有些發抖。

鄢衡往明瑾那邊看去，便見成瑜在給她整理大氅。

其實有沒有風，明瑾都一樣冷。

手爐忘在了客棧沒帶來，成瑜也暫時弄不到別的，只能抓過她的手吹著熱氣。

明瑾抿著唇，神色不是很自然。

鄢衡趕緊把頭轉了回去，不再看他們，心里倒是念著，這兩人不是好像鬧矛盾了嗎？

明瑾也是這么想的。

不過成瑜可不管。

那邊的人已經把棺材送入坑里，開始填土了。

江寧遠在一旁，紅著眼最后送走自己兒子。

一陣又一陣的風不斷刮著，衣裳也瘋狂擺動。

天開始黑了，雖說這里人不少，但還是有些陰森。

周圍的下人舉著的煤油燈也被風吹滅了很多。

“啊啊啊啊鬼啊！！！！！”

角落里倏地爆發出陣陣尖叫，眾人慌亂著，循聲看去，那邊發出聲音的男子已經落荒而逃，而那個方向，卻什么也沒有。

身邊的人抓住他，問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人踉蹌著癱坐在地上，手指顫抖指著那處，聲音發抖，“火，火，我剛剛，我剛剛看到了火啊！”

“什么火？！”

江寧遠瞪眼，跑了過來抓起他的手，“你給我說清楚，你看到了什么火？”

“就是濟蒼的火啊！五年前燒了濟蒼的那場大火！”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更不淡定了。

“哪，哪有什么火，你根本就是，信口雌黃！”

“兄弟你怕不是眼花了吧，這里什么也沒有啊……”

“就算有，這火和濟蒼有啥關系？”

“媽的不就是送個葬嗎，你們都什么出息。”

“可是，可是他說，是濟蒼啊……之前周祁楓死了，現在，江文風死了，會不會真的和濟蒼有關系啊……”

“不可能！”江寧遠怒吼道。

濟蒼派已經滅了五年了。

怎么可能……

成瑜皺眉，偏頭看著明瑾。

感受到他的視線，明瑾也轉了過來。

她似乎在思考什么，猶豫片刻，竟是主動碰了碰他的手，輕聲道：“別怕。”

成瑜抖了抖，被她碰過的地方有些燙。

他點點頭，默默往她身邊靠去。

“該不會是溫言吧？她可是濟蒼唯一剩下的人啊。”

“可是溫言早就脫離了濟蒼，要不然五年前也活不下來啊……”

“而且溫言要想動手，怎么可能留到現在？”

“啊！！！火，真的是火！！”

以這里的人為中心，周圍的一圈林子突然燒起熊熊大火。

灼熱的紅黃色火光不斷擴大向內逼近，現場亂作一團。

江寧遠顫抖著，咬著牙逼自己冷靜下來，“諸位！不要慌，用內力護體沖出去！”

眾人都是習武的，本不應如此懼怕。

但是，這里的人，大多是參與了五年前濟蒼派滅門一事的。

心中有鬼，所以見什么都是鬼。

鄢衡往明瑾那邊跑去，詢問兩人：“你們能行嗎？”

一個看著像某家大少爺，一個身體好像隨時能垮，他實在說不出放心兩個字。

“無防，你先走吧。”明瑾道。

成瑜看著他，絲毫沒挪一步。

意思很明顯，明瑾走他才會走。

鄢衡放心不下，但也沒辦法了，火越燒越大，他只好讓他們盡快離開，然后沖了出去。

很快火圈里就沒有多少人了。

往外走的很多都沾上火，在想各種法子撲滅。

江寧遠本該是最先出去的，但不知為什么，他的內力在體內亂撞，異常混亂。

沒有辦法凝聚內力，就沒有辦法沖出去。

他已經急的滿頭大汗，卻依舊沒有辦法。

火勢不斷變大，他掃過身邊，卻發現，現在這里只剩下了三個人。

他。

以及始終沒動一步的明瑾和成瑜。

明瑾看著他，嘴角掛著笑。

成瑜撐著傘，看著身邊的人，眸光深沉，卻沒有絲毫懼意。

江寧遠突然放大了瞳孔——

為什么江文風體內有多種內力。

為什么自己的內力突然異常。

還有周祁楓的死。

以及，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

鄢衡看著巨大的火焰，后背發涼，周圍已經有許多人找來了水滅火。

可是今日不似五年前，有鋪天蓋地的雨。

里面沒有再出來人，火一時半會也滅不掉。

他們能做的，只有盡量阻止它繼續擴大罷了。

鄢衡有些急，他找了一圈，沒有找到那兩人，周圍也沒人見到他們。

不能吧……

明瑾的實力，應該死不了，就怕她那病，會不會影響她的內力？

另外那個成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實力，但看著確實不像是很厲害的角色。

鄢衡還在找著他們，卻不知道這兩人早就已經離開了。

——

明瑾的內力無比磅礴，裹挾著兩人，絲毫沒有被火影響便從里面離開了。

帶著成瑜，遠離了此處。

但是他們并未下山，只是找了個沒有人的后山角落，靠著樹坐下了。

明瑾咳嗽著，一時間竟停不下來。

成瑜抱著她給她拍著背，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幸好明瑾還是緩了過來。

“是內力用太多的原因嗎？”成瑜看著她，低聲問道。

明瑾平了氣息，搖頭。

成瑜垂著眼，放開她，“……那你，沒什么要說的嗎？”

“……”

誰也不敢看誰，月亮沒出來，離那起火處又遠。

基本見不到光的地方，成瑜仍然撐著傘在明瑾頭頂，雪落不到她身上，但她就是很冷。

“五年前我趕到的時候，小師妹還沒死……”

成瑜心頭動了動，靜靜聽著。

——

五年前。

明瑾一刻不停地往濟蒼趕去。

可她到的時候，濟蒼被那場大火燒的正旺。

山門前，是她爹娘，是朝夕相伴的師弟師妹的尸體。

還有一個男子。

江文風。

別的人已經離開，只余下了他。

他舉起劍，將還剩下一口氣的小師妹親手殺死。

小師妹倒在地上，偏過頭，正好對著明瑾躲得地方。

她看到了她，艱難地扯了個笑出來。

明瑾知道，小師妹想讓她快走。

可她說不出話，就那樣斷氣了。

“別人都要那件能逆轉時光預知未來的寶物，他江文風卻只奔著濟蒼的武功秘籍。”

濟蒼派人脈廣，救了不知道多少人。

也收藏了數不盡的武林秘籍。

江文風故意留下了小師妹，就是等著別人都離開后能問到秘籍。

可小師妹，那年剛滿十二歲的小師妹，卻一個字也沒透露。

“她以前和我說，很仰慕江文風，說他是一代少俠，還想等長大了嫁給他。”

明瑾仰頭，天已經徹底黑了，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眼前，成瑜撐起的那把傘。

成瑜始終聽著，沒有說話。

他關于濟蒼的記憶，大部分被明瑾填滿。

但他記得，那個小師妹，雖然年紀最小，但很努力。

她喜歡跟在明瑾身后，讓她教她武功。

六年前那場武林大會，江文風打敗對手的時候，小師妹喊得最厲害。

當時自己還和她打賭，最后誰會奪得榜首。

他賭明瑾有多堅決，她賭江文風就有多堅決。

明知道江文風最后會敗給明瑾，她卻依然，毫不猶豫地堵了上去。

可最后，卻落得，這么個下場。

“本來，今天沒想留活口的。”明瑾聲音低啞，成瑜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是，有些人當年沒參與。”

比如說鄢衡。

所以她只殺了江寧遠。

五年前，江寧遠可出了不少力。

她不過是安排了人說看到了濟蒼的火，他就慌得不像樣子。

既然如此，就讓他陪他兒子一起死在這里吧。

死于大火。

江寧遠查探她的脈象的時候，她就已經把自己的內力逼入他體內。

就像對江文風出手那樣。

只要她想，便可以擾動他體內的內力，內力紊亂，又如何能凝聚。

成瑜摸黑找到她的手，輕輕拉過。

“師姐，我們回去吧，回客棧。”

回哪里都好。

去哪里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他永遠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