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音沉寂，吳伯慌里慌張的跑來，對姜云逸道：“快，把庫房鎖好，趙老爺要親自點卯了。咱們都要過去。”

姜云逸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和吳伯一起往縣衙大堂走去。

穿過偏門，越過堂前橋，來到大堂。此時衙門的各色人等都已經在堂前等待。各房的司吏，牢頭等都站在前面，捕頭趙大寶也站在前面，昂首挺胸的，一旁的吏房司吏湊在他身旁，正跟他交談著什么。

姜云逸默默走到捕班隊伍的末尾，和同班的同事們站在一起。

幾個相熟的同僚看到他回來，紛紛向他抱拳，算是打了個招呼。

姜云逸抬眼環繞了一圈，并沒有看到當時將自己從死人堆里扒拉出來的何老三，輕聲問同僚嚴川道：“老嚴，何老三今天沒來嗎？”

那嚴川輕聲說道：“別提了，昨日下鄉巡查，何老三那倒霉催的，正巧碰到一只貓妖。半張臉都被那畜生給撕爛了，現在正在家里養傷呢。”

姜云逸心中一凜，問道：“下鄉巡查，不是壯班的事情么。咱們捕班怎么也做起這個差事了。”

卻聽嚴川嘆口氣，解釋道：“還不是上次的虎妖屠村事件，折了幾個捉妖天師，上面大怒。堂尊和縣尉兩位老爺下了獄不說，還責令我們加強戒備，日夜巡邏。確保不能有任何妖獸傷人事件發生。”

說著，他微微抬起下巴，指了指趙大寶的方向，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現在是縣丞趙老爺坐堂，咱們這幾個班都是趙捕頭說的算。這家伙專把看不順眼的人往危險地方派，你不回來還好，若是回來了，一切須要小心在意才行。”

姜云逸點點頭，輕聲說道：“多謝提醒。”

這個趙大寶一向是頤指氣使，剛愎自用，只照顧自己的幾個心腹，從來不把其他屬下放在眼中，動輒便辱罵體罰。

如今他掌管衙門三班，不知道有多少差役要倒霉。

不一會兒的功夫，承發房的考勤官拿著一摞竹片和竹筐走了出來。

眾人紛紛過去簽字點卯，然后把寫著自己名字的竹片丟入竹筐之中。

一通紛亂過后，只聽得三聲梆子敲打，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聊天，安安靜靜的列隊排好，場面一下子變靜了下來。

只見縣丞趙仲平身穿官服，從后堂轉了出來。身后還跟著一個師爺，一個小廝。

他的身材壯碩，面目寬闊，留著三縷長須，看起來派頭十足。一屁股坐在原本是知縣的位置上，臉上得意的微笑壓都壓不住，神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升早堂。”

當下，幾個司吏，堂官還有班頭捕頭立刻便開始排著隊匯報。

匯報的內容多是縣里的稅收，徭役和治安等等事情。

姜云逸在隊伍中仔細的聽著，說的最多的，還是關于防衛妖獸的事情。

大乾王朝創立之初就對妖獸深惡痛絕，因此官員的考核中，關于妖獸的業績占了很大比重。

一旦妖獸禍亂，殺傷村民，主政的知縣和負責治安的縣尉便會擔責。

如果一個縣能夠三年內不鬧妖獸災害，那么這個縣便會被稱作‘德化之鄉’。縣里的長官往往被看做是行王道，有德行之人，其一身浩然正氣，連妖獸都不敢前來滋擾。有此功績，必然會得到升遷。

縣丞趙仲平原本是縣里的二把手，現在得到了一個主政福昌縣的機會，如果他能將縣里的妖獸蕩清，說不定就能更進一步，正式成為福昌縣的知縣老爺。

因此他對妖獸之事尤為關心，早堂上談論的大部分都是相關的事情。

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說到了昨日的貓妖傷人事件。

趙大寶走出隊列，拍拍胸脯道：“大哥放心，那貓妖不過剛成精不久，只傷了一個何老三，已被我們砍成肉泥了。尸體已存放到伏妖堂。”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升早堂的時候，要稱呼大人。”趙仲平眉頭微皺。

“是，大人。”趙大寶立刻改口道。

“那何老三，傷勢怎么樣了？”趙仲平又問道。

“大人放心，面部毀容，右臂殘廢而已，死不了。”趙大寶回答道。

“嗯....”趙仲平滿意點點頭。

只要貓妖沒有弄死人，他便可以將此作為功績上報。

隨即他又暗想，趙大寶有一點說錯了，什么剛成精的貓妖，那明明是一只老妖精，從其他地方流竄而來，想要作惡，卻被我們福昌縣當場擊斃！嗯....上報的奏折上就是這么寫。

他正要開口嘉獎，卻聽戶房的一個書吏開口道：“大人，那何老三傷勢過重，已于昨天夜里死掉了。”

趙仲平的臉色微變，輕哼一聲道：“怕是得了什么別的急癥吧。”

那書吏立刻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道：“是，是，大約是受了風寒，高熱不退，驚厥而亡.....那他的撫恤金....”

“按照居家病亡的標準發一些體恤銀子就好了。”趙仲平淡淡開口道。

姜云逸在隊伍默默聽著，心中十分震動。

他的命，可以說是這個何老三給救的。在娶胡素薇的時候，何老三還曾經來恭賀他的新婚。

原本還想著找機會請何老三喝酒感謝一番，卻沒想到竟然死于非命。

他心中暗暗感慨，一個好好的人，轉瞬之間便即消亡。為公捐軀拿不到撫恤金，而且連死亡原因都要被人隨意更改。

何其無情的世界。

既然貓妖已死，何老三的事情便很快揭過，接下來便是分配巡查的事情。

現在衙門是趙仲平當家，三班的事情現在基本上全部交給了趙大寶處理。因此趙大寶名義上雖是個捕頭，實際上做的是縣尉的工作。

只見他往公堂上一站，面對眾人，右手向前一揮，便開始了工作安排。

給他送禮，或者忠于他的親信基本都被安排在了縣城里，而其他人則被安排在了或近或遠的鄉間。

姜云逸則被安排到了流星溝，這個地方處于福昌縣的最西南邊，再往西邊便是花山。

眾所周知，深山里最容易出妖獸。花山不屬于福昌縣的管轄，是四不管地帶，里面常年有妖獸出沒，幾乎算一個法外之地。而流星溝也只是一個由獵戶組成的小村莊而已。他們自有獨特的捕妖手段，從不依靠和信任衙門。

距離又遠，環境又險惡。趙大寶將姜云逸安排到這個地方巡邏，其用意再明顯不過了。

而在安排的時候，他始終沒有看向姜云逸一眼。似乎在他的心里，姜云逸就是一個被隨意揉捏的棋子，毫無任何反抗的余地。

事實也確實是如此，姜云逸并沒有什么底牌與趙大寶頂牛，只好先拱手答應。

等到早堂開完，趙仲平邁步走向后堂，人群慢慢散去，姜云逸這才走到趙大寶的身旁，做出一副恭敬的樣子，輕聲道：“趙大人，小人傷重初愈，從這里到流星溝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實在有些力不從心，可否給小人換一個地方巡邏。”

趙大寶冷哼一聲，還未答話，一旁趙大寶的心腹崔西便惡狠狠說道：“姜云逸，你當縣衙是菜市場呢？由得你在這里討價還價？公然違抗趙大人的安排，是要對上司不忠？”

姜云逸瞥了崔西一眼，沉聲道：“老崔，若論忠的話，我比你忠得多。虎妖屠村的時候，是我用身子擋在了趙大人的前面。當時你又在哪里？正是因為我對趙大人夠忠，所以老天才留了我這條命，好繼續跟著趙大人。”

崔西頓時被這一番話給噎住了。對抗虎妖那天，他作為趙大寶的心腹，其實早已躲到了趙家莊里正的家里面。等戰斗結束了，他才從屋中出來。

趙大寶聞言也是一愣。他記得那天明明是他親自動手將姜云逸擋在了自己的前面。由于心虛，再加上害怕姜云逸的報復，他才想借這次巡邏順手把姜云逸給除掉。

也不知道這姜云逸是記岔了還是有意討好自己，今日這一番說辭，倒成了忠心下屬勇救上司的橋段，性質完全變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趙大寶對這個說辭十分滿意。拿下屬當擋箭牌始終是一個污點，如果能把這個污點洗掉，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想到這里，他擺了擺手，沉聲開口道：“小逸啊，你老哥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你不想流星溝的話，那就換個差事。縣東邊的贠村出現了一條狼妖，這就跟著我去把它翦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