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高處，阿斗合上雙眼的瞬間，往事如同走馬燈般一一浮現。

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被師傅帶上仙門修行，他的根骨資質雖然極好，但悟性奇差，以至于長老們都說他是扶不起的阿斗，榆木腦袋難以開竅。

后來，果然不出長老們所料，他在同齡人中修行資質雖然好，但修為境界卻是最低的一個。

他以為自己日后都將淪為同齡人的笑柄，直到有一天，有個嬉皮笑臉的青衫漢子，屁顛屁顛的出現在他面前，如獲至寶的看著他，嬉皮笑臉道：“你就是阿斗？聽說你很笨，我決定親自教你劍術。”

他看見漢子第一眼，就懷疑漢子腦子可能有問題，果不出其然，那個青衫漢子很快就補了一句：“你不用擔心自己太笨，你要是不笨的話，怎么能夠顯得小師叔教得好呢。”

那天是他第一次知道，世上竟然會有小師叔那么古怪的輩分存在，小師叔沒有師傅和長老們那么嚴厲，但也不像外人那么疏遠，反而因為年齡和心性相近的緣故，不會端著長輩的架子，能夠平等相處。

最關鍵的是，小師叔自己腦子都有問題，當然不會嫌棄他阿斗笨呀。

后來，阿斗在小師叔的親自指導下，劍道修為突飛猛進，在二十九歲時就結成金丹，成為了第九境的金丹劍修，如此年輕的金丹劍修，放在整個寶玉洲，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劍道天才，讓同齡人望塵莫及。

不過，寶玉洲每十年涌現的修道天才何其多，但真正能夠成長起來的天才們，其實屈指可數，很多修道天才都會因為各種劫難，就此心境破碎淪為廢人，或是直接隕落身死道消，變成曇花一現的存在。

阿斗也不例外，在他結成金丹之后，按照宗門慣例，可以去妖族的妖蠻天下歷練，宗門為了保護他這樣的劍道天才，一般都會派出一位護道人跟隨，那時的小師叔已經是第十境的元嬰劍修，他主動提出當擔阿斗的護道人，一起游歷妖蠻天下。

其實小師叔的劍道天賦相比于阿斗，只高不低，是宗門公認最有望躋身上五境的存在，沒必要以身涉險。

結果就是這一次妖蠻天下歷練，讓半只腳已經踏入上五境的小師叔，直接隕落在那座危機四伏的妖蠻天下。

兩人當時深入妖蠻天下腹地還算順利，一路上斬落妖族頭顱上百顆，可是返程的時候，卻遇上了一頭上五境大妖，結果就是阿斗身陷重圍，小師叔舍命相救，即便最后阿斗僥幸活著回到宗門，也已經劍心破碎，成為了宗門弟子口中茍活下來的廢物。

絕大部分宗門弟子都理所應當的認為，死的人應該是阿斗，而不是那個最有望躋身上五境的小師叔，在阿斗結成金丹被視為天才的歲月里，曾經引來多少人的羨慕嫉妒恨，再到如今落魄之時，就同樣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與惡言。

在無數的謾罵聲中，阿斗心如死灰的離開了宗門，收斂一身劍道修為，在人間四處漂泊，以最普通的江湖劍客自居，只要一有機會，他就喝酒買醉，企圖將自己麻痹在醉意中，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他也毫不在意。

轟隆隆！

就在阿斗神游萬里時，他頭頂上方的云海旋渦，突然裂開一道口子，無數光怪陸離的恐怖身影從中一閃而逝。

有大如浩日的金色瞳孔，有尖銳如山峰的雪白爪牙，還有巍峨如山岳的骷髏身軀，種種畫面，詭異癲狂，如同最幽暗混亂的人心鬼蜮。

緊接著，一顆碩大無比的金色頭顱，從旋渦裂口探了出來，露出一張英武如同神靈的男子面孔。

阿斗猛然睜開雙眼，眼神中流露出復雜的神色，因為這張男子面孔對他來說并不陌生，甚至是他無限神往的存在，同時也是阿斗上五境的瓶頸心魔。

一百多年以來，阿斗劍心破碎，修為一直停滯在金丹境，甚至還有跌境的跡象，就是因為這頭心魔的緣故。

眨眼間，那顆面容英武的金色頭顱，從天幕中拔出一具神靈般巨大的金身法相，以一種睥睨蒼生的姿態壓向阿斗，發出一聲雷鳴般的威嚴嗓音：“何人問劍！”

剎那間，阿斗抬頭直視對方，雙目神采奕奕，在此之前，他根本不愿與自己心魔對視，更別說要向對方問劍，但是今天，因為李隱的一番無心言語，他覺得自己悟到了破境契機，大可放手一搏。

想到這里，阿斗猛然一跺腳，伴隨著一道驚天巨響，身形驟然化作長虹直沖天幕，他目光如炬，單手持劍開天，回了一句：“問劍者，劍客阿斗！”

話音剛落，那尊大如山岳的心魔化身，雙手凝聚出一把金色巨劍，鋒銳的劍尖直指阿斗眉心，笑罵道：“小兔崽子，拖了一百多年才破境，看來你是真的笨。”

阿斗持劍的身形一路拔高，回了一句：“我若是不笨，怎么能顯得你教得好。”

沒錯，阿斗此生最大的心魔，正是他的小師叔，當年小師叔為了救他，與一頭上五境大妖搏命廝殺，最后因為境界之差，死在了那座荒涼的妖蠻天下。

小師叔在他心目中，是一座讓他無限神往的高山，但是太高也意味著難以逾越，而且因為小師叔的死，他被這座高山壓得喘不過氣來，久而久之便成為了他的心魔。

他曾經不止一次捫心自問，自己的劍道之路，真的能夠比小師叔走得更高嗎？

那尊心魔化身看向阿斗，發出一聲響徹天地的爽朗大笑，手中巨劍直劈而下，得意至極：“我當年果然沒看錯人。”

時隔一百多年，那位小師叔的得意劍術，再次降臨人間，如同滿天星河下墜，天地都為之變色。

看到如此璀璨磅礴的劍意，阿斗心神激蕩不已，無論過去多少年，小師叔的劍術還是那么得意，讓他無論怎么努力追趕，都覺得自愧不如。

不過今天，阿斗枯朽的劍心煥然一新，如同世間最高聳的孤峰，他手持長劍迎天而上，將大地山川全都踩在腳下，心中默念一句：“小師叔，一路走好。”

剎那間，天地接壤的云海旋渦中心，兩道璀璨的劍光驟然亮起，如同一黃一白兩根天地支柱，在天幕高處劇烈碰撞，瞬間將整座云海旋渦震散，天地隨之恢復清明。

一劍過后，阿斗收劍回鞘，孤零零的懸立在天幕高處，而他的心魔化身，還有那位小師叔的心魔化身，都已經煙消云散。

今日過后，世間再無那位劍術最得意的小師叔，不過，倒是多出一位劍術最高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