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有什么可追究的呢？是我們追究不起才對啊！草廟村上下不過剩下三個黃口小兒和一個癡傻瘋子罷了。小凡身上因果駁雜，問題重重，驚羽師父叛教自身孤苦無依，我的師父在世人眼中不過一介女流；如此勢單力孤，又如何能對正道頂層的天音寺構成威脅？即便糾纏到最后又能如何呢？我們撼不動天音寺分毫，求不得我們想要的公道，最后不過是不了了之。你那一句‘不追究’，真是足夠意味深長！將一部追不回的大梵般若作為補償，自此‘銀貨兩訖’，人死債消。”

“都說佛門普度蒼生，可我看到了什么？泱泱天音，滿寺上下，盡是癡人妄人，口中念著慈悲，可人命當頭的時候，何嘗想起過‘慈悲’？不去承認錯誤，不去彌補血債，只念一聲阿彌陀佛，兩眼一閉，當作那些無辜冤魂不存在嗎？”

“對我們幾個遺孤說一句‘對不起’就那么難嗎？”

“去草廟村廢墟故地對兩百冤魂認個錯就那么難嗎？”

“不過是覺得我們不配罷了——我等命如草芥，卑如塵埃，如何值得高高在上的你們低頭？”

早已淚流滿面的宸音對著高堂之上的天音寺高僧嘶聲控訴，心痛如絞。多年前那被自己深深埋藏的令人肝膽俱裂的慘痛場景在腦海蘇醒翻滾，一遍又一遍提著著她，那深深的仇恨與不甘。

一番話下來，高堂之上的和尚們神色難看無比，烈性子的普空第一時間出言駁斥：“蘇施主此等言論當真過了，我天音寺豈會行此有辱佛門教義聲名之事？倒是施主執念太深，恐有入魔之威。”

“呵呵，我說了這么多，你們最先反應的卻是佛門教義聲名之事，而不是認錯。我們之間，執念入魔的，究竟是誰？”宸音容色冷冽。

“宸音，不要跟他爭論了。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呵！”這笑聲陌生而冰涼，帶著無盡的恨意，一直低著頭喘著粗氣的張小凡，緩緩的抬起頭來。那雙完全赤紅、如血一般的冰寒眸子，令人毛骨悚然。

法相緊緊皺眉，低聲勸道：“張師弟，你、你要保重身體，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未來日子還長。”

“你！去！死！”

忽地，張小凡從牙縫之中，生生吐出了這三個字，渾身殺氣騰騰，面目肌肉扭曲，猙獰無比。右手中的燒火棍赫然大放光芒，噬血珠青光大盛，夾雜著攝魂魔棒的黑氣，將張小凡籠罩其中，連面目也漸漸開始模糊。

法相失聲道：“張師弟，快快丟了那個邪棒，你已經被邪力所侵……”

“哈哈哈哈哈哈……”

張小凡仰天慘笑，聲音凄厲，“什么正道，什么正義？你們從來都是在騙我！我一生苦苦支撐，縱然受死也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么——”

他張開雙臂，仰天長嘯：

“我們算什么啊！”

慘厲的嘶吼回蕩在天地之間，動人心魄，催人淚下。

場中之人，無不變色，法相飛身而上，急道：“張師弟，快放棄此物，否則你就要墮入魔道，萬劫不復……”

旁邊的宸音手持青顏，擋在張小凡的身前——無論法相的來意是善是惡，他的到來于小凡而言都是一種傷害，所以她不會允許他觸碰自己的伙伴。

須臾間，二人已在大殿上過起手來。

突然，一朵瑩白的花朵從橫里襲來，正在格擋宸音劍氣的法相猝不及防，半空中悶哼一聲，倒飛了回去。

眾人大驚，只見綠影一閃，一個綠衣少女赫然現身在宸音二人身前，面對著前方無數正道高手，竟是凜然不懼。

她眼眸微紅，心疼地看著宸音蒼白單薄的臉龐，偏過頭恨恨地瞪著滿室正道之人，轉身一把抓住宸音的手，急道：“姐姐，你們跟我走！天音寺不愿認下普智做下的血債和責任，青云門不愿為你們向另一個同級勢力討回公道，這些道貌岸然的虛偽之輩，全都不在乎你們！你們跟我離開這骯臟的地方！瑤兒帶你回家！”

“你叫我姐姐？”宸音冷凝的眸光微微緩和。

“是啊！爹把當年的事情都告訴我了。你就是我同胞而出的青璇姐姐！”碧瑤抓緊宸音的手，精致的俏臉滿是親密。

此話一出，滿殿再驚，尤其是許多人認出碧瑤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女兒之后，頓時炸開了鍋——既然宸音與碧瑤是親姐妹，那豈不是說一個魔教妖女居然混跡青云門多年，還得了根本傳承成了精英弟子？

今日青云門死傷無數，盡拜魔教所賜，與魔教實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片刻間已有人將去路擋住，更有人喝問出來，開始懷疑張小凡是否也與魔教有關系。

陸雪琪、齊昊等人臉上盡皆失色，田靈兒等人竭力辯解二人剛才還在與魔教中人作戰，但這聲音如此微弱，轉眼間便被盛怒的人們淹沒。

片刻之后，大殿之上的正道中人，將三個年輕男女，圍在了中間。

碧瑤瞪著大眼一臉驕傲倔強地掃視著圍攏過來的人群，宸音抿唇不語，只兩手抓緊碧瑤和張小凡，思索脫困之機——碧瑤為她而來，無論如何，她不會讓自己的妹妹折在這里。

張小凡瞪著血紅雙目，身子微微顫抖，慘笑不停，只覺得腦海之中翻來覆去都是慘烈血腥景象，卻又似乎根本是一片空白，這平生的信仰、信念，竟在今日完全被摧毀了，只左手被一支纖柔玉手牽系，維持著心頭一線清明與柔軟。

就在這時，一聲大喝傳了過來：“誰敢動我女兒？”

刷的一聲，鬼王的身影出現在這個玉清殿上，眾人目瞪口呆，瞬間嘩然。緊接著，青龍、幽姬等鬼王宗門人紛紛現身，將三個少年男女圍在中間。

碧瑤面色歡喜：“爹，你來接我和青璇姐姐了！”

“不親身來接你們，我怎會放心？”鬼王看著宸音的目光帶著激動與慈愛，卻只能先點頭示意，旋即環視四周。看著戰力高出他們一截的正道，他面上毫無懼色，負手而立，顧盼自得，轉頭對碧瑤微笑道：“瑤兒，你帶著璇兒和小凡先走。”

碧瑤點了點頭，正要舉步，但這般將正道眾人視若無睹得行徑，如何能夠得逞，而且張小凡和宸音此刻身份大是特殊，青云門、天音寺這兩大門派，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走了。

“站住，蘇宸音！”熟悉的聲音阻滯了宸音的腳步，她轉過頭，只見水月滿面冷凝地看著她，口中質問：“告訴師父，你不是鬼王的女兒？”

她最看重也最疼愛的小徒弟，怎么會成為魔門妖女？那這六年多的師徒之緣，算什么？

宸音沉默下來，她不愿傷害敬愛的師尊，卻不能否認自己的身世，終是無話可說。

“呵呵！”水月慘然一笑，“你如今連話都不愿同我這個師父說了嗎？”

宸音面色更白。

“水月大師有話可以問我，何必為難璇兒？”鬼王接過話茬，“我的長女青璇剛剛出生就因教中動亂被劫持離散，直到幾個月前我偶遇下山歷練的宸音，因為她與內人極其肖似的容顏心頭起疑，一番查證后終于確認她就是我離散多年的女兒。感謝死去的草廟村民，他們救下并養大了我的孩子。為了草廟村民的恩情，也為了天音寺害我愛妻性命之仇，我終會為他們向天音寺討一個交代！璇兒、瑤兒，你們先走，爹今日要和他們再較量一番！”

道玄真人怒道：“攔下他們！”

他這一喝而出，殘破的玉清殿上，瞬間又打成一團，不過此刻的情勢卻和不久之前完全倒轉過來，變成是正道中人圍攻鬼王宗。不過些許工夫，鬼王宗十數個人已經被壓到了一個小圈子中，眼看形勢岌岌可危，玉清殿外突然銳嘯響起，異芒亂閃，片刻間慘呼聲不絕于耳。正是毒神、玉陽子和三妙仙子率領其余魔教三大派系趕來支援。青云門本來已經元氣大傷，頓時被壓了回來，正道形勢漸漸危急。

突然，道玄真人抬起了手臂，殿外的水麒麟一聲咆哮，沖了進來，匍匐在道玄的身邊，口中吐出一物。

那是一把平凡無奇的破舊石劍，劍紋橫生，更有淡淡裂痕橫在劍身之上。實在難以想象，這居然是威力無匹的誅仙古劍！

誅仙再起，魔門之人無不失色，俱是連連后撤，宸音三人也隨著離去。不料身前人影一閃，卻是陸雪琪持劍攔在宸音三人的身前，眼眸泛紅：“師妹，你要離去？”

宸音心頭一痛，嘴唇微動，卻不知能說些什么。

碧瑤卻是凌厲地插話進來：“她是我姐姐，當然要跟我走！誰也別想攔著！”說罷，傷心花凌空打向攔路的天琊。

此刻誅仙劍陣已然籠罩在通天峰頂，天地漸漸暗了下來，鬼王宗有人看到碧瑤與陸雪琪戰在一起，立刻便回頭幫忙，正道這里也紛紛出手，頓時又亂作一團。

另一邊，張小凡戾氣入體，燒火棍紅光越來越盛，法相大急之下一閃身便向少年抓來，卻被張小凡用燒火棍重重一擊打在胸口，口噴鮮血倒飛而去。

少年仰天長嘯，雙目赤紅，縱身殺入戰團，竟已完全墮入瘋狂，眼中恨意無限，招招都取人性命，片刻間已然逼退眾人。

宸音心頭大為不安，拉起碧瑤和張小凡迅速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