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城，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乃是青云山下方圓百里之內最大的城池，生活著二三十萬的百姓，城內商旅極多，繁華無比。

這一日，一行數人自青云山方向御物飛來，落于城外，正是奉道玄掌門之命前往空桑山探查魔教蹤跡以作歷練的青云弟子，也就是七脈會武的四強。帶隊之人是歷練經驗相對豐富的齊昊，他確實是個沉穩負責的師兄，一路給宸音幾個小家伙傳授了不少經驗之談，此時正值傍晚，便帶著換下青云道服的師弟師妹到眼前的河陽城暫做修整。

在一座名喚山海苑的客棧中訂下五間房稍作休息，齊昊一行人前往前面的酒樓。雕梁畫棟古色古香的三樓貴賓廳里，大概有五桌有著客人正在吃飯。齊昊叫過小二，熟練地點了幾樣菜，看他樣子多半是此間常客。

不一會兒，店小二便端了數盤小菜鮮炒上桌，尤其最后還有一盤新鮮燉魚，看那魚身魚體延長，前部亞圓，后部側窄，體暗褐色，有須兩對，粗長。最緊要處是肉質白潤，香氣四溢，登時讓人食指大動。

張小凡對烹飪一向有著興趣，又從未見過這種魚類，忍不住便向店小二道：“小二哥，這魚叫做什么魚，又是如何煮食的？”

店小二呵呵一笑：“客官你可真有眼光，這道‘清燉寐魚’，乃是我們山海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這河陽城百里之內，可是大大有名……”

張小凡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放到嘴里，立刻閉上眼睛點頭不已，以其經年的廚藝肆意品評了一番，那滔滔不絕的口才和一臉陶醉的樣子，看得齊昊、曾書書目瞪口呆，當真沒想到這位素來木訥的師弟也會這般“話癆”，便是宸音和陸雪琪也眸色奇異地看著他，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卻當真是佩服之極，大聲夸道：“客官真是行家，識貨！”

張小凡此時方才注意到身邊眾人的樣子，訕訕地放下筷子：“請問小二哥，這寐魚產自何處？”

店小二還未說話，忽聽隔壁一張大桌旁有個女子聲音道：“這寐魚乃是南方諸鉤山的特產，離此有千里之遙，如何能夠運來，你這店家豈不是騙人嗎？”

眾人吃了一驚，看了過去，只見那一張大桌之上，坐了八個人，六個身著黃衣的男子，另有兩個女子，一人身著淡紫長裙，輕紗覆面，另一人便是說話之人，十六七歲的樣子，一身水綠衣衫，雪膚花貌，眉眼靈動，比之雪琪、宸音也不過伯仲之間。

店小二此時賠笑道：“這位客官說的是，不過您有所不知，在百年前這寐魚的確是南方諸鉤山獨有，但后來青云門道玄真人路過諸鉤山，特地將這寐魚移了回來，就放在青云山陰的洪川之中，到如今不但成活，而且漸漸繁盛。我們都是托了青云山上道玄仙人的福，才能有此口福的啊！”他說著說著，臉上便露出崇敬來。

青云門人聽了，自然個個面露笑容，但那少女聽了，卻是輕哼一聲，似是想反駁什么，卻在看到宸音時如遭雷擊，騰地站起，撞得桌上瓷碗叮當作響，緊盯宸音失聲驚呼：“娘親！”

現場一時沉靜無比，所有人一臉錯愕地注視著當事人。

紫衣蒙面女人率先回神，一把身旁拉住失態的少女：“碧瑤，她不可能是你娘。”

口中雖如此說，她的心中卻翻滾著驚濤駭浪，一樁陳年舊案浮上心頭……若她猜想不差，宗主知曉后定然心中歡喜，只是，那孩子如今卻是正道驕子，日后不免定位尷尬。

“是啊，姑娘，我家師妹不過十六七歲，怎么可能做母親？”曾書書饒有興致地問道，“難道蘇師妹與令堂容顏有所相似嗎？”

“對不起，是我認錯了。”綠衣少女臉色略帶蒼白，目光卻遲遲流連在宸音的身上，帶著滿溢的思念與疼痛。

心不在焉地吃過尷尬的晚餐，大家回到住處，約定次日一早趕往空桑山。

客房里，宸音無力地躺倒在床上，心跳如雷，大腦一片暈眩。晚餐所見之人，當是鬼王宗朱雀幽姬與碧瑤無疑；也就是說，她與碧瑤的母親容顏極像——世間哪有那么多巧合？唯有血緣才能做出合理的解釋。遙憶當年初生時的混亂，宸音幾乎瞬間就理清了真相。

“怎么會……是這樣呢……”

次日，青云門人早早起床，向著東方三千里御空而行，十日后終于到達了空桑山。眾人落下云頭，都是吃了一驚，暈黃的夕陽下，一座方圓百里的高山險峻荒涼，蕭索可怖，不見半點人煙。五人從山腳往上，只走到山腰處，天色便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眾人只得在山腰一處平臺休息，使用“六/合/鏡”撐開防護光罩，將五人護在中央。

突然，“轟隆隆”的巨大雜音回響在這荒山野嶺，遠處霍然騰起一片黑色云氣，向著黑夜中唯一的光點呼嘯而來，一股腥臭味轉眼充斥了四周，赫然竟是無數黑色蝙蝠，密密麻麻，遮蔽星斗，形體碩大，猙獰大口猩紅一片，煞是駭人。幸而六合鏡顯露了強悍的防護能力，所有觸碰防護光圈的蝙蝠“滋滋”掉落，掙扎死去。然而數千萬只蝙蝠前赴后繼地撲過來，污血橫流，血腥撲面，光圈周圍的蝙蝠尸體便越堆越高。這恐怖一幕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那光圈外蝙蝠尸體幾乎堆到有一人來高的時候，蝙蝠群終于停止了這強悍兇蠻的攻擊。此刻，就算是六合寶鏡，散發出來的光圈的亮度也黯淡了幾分，但依然閃爍在黑夜之中，屹立不倒。

漫天黑云，圍著這個黑夜里唯一的光亮，竟仍是不肯離去。直到黎明時分天邊第一縷的陽光照過來時，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呼喚一般，所有蝙蝠忽然飛起，在空中盤旋片刻，然后都往昨晚飛出的那處地方飛了回去，來也快，去的更快，不消片刻，無數蝙蝠都已消失不見。

青云門人緩緩松懈下來，又過了許久，直到完全確定那些蝙蝠不會再出來的時候，幾人才撤去了六合鏡。光圈消散的一瞬間，宸音驀然驚叫，拉起陸雪琪，第一時間御起青顏飛上高空，幸運地躲過了惡心無比的蝙蝠尸體大河。地上的幾個男人就慘了，雖然有宸音的叫聲和動作提了個醒，卻還是沒逃過被淹沒的厄運，滿身血污腥臭，狼狽至極。

半空中的陸雪琪見到下面幾人的慘狀幾乎倒吸了一口冷氣，抓著宸音的手也越發地緊了，素來清冷的眸子里滿是動容：“師妹，師姐多謝你了！”如果被那惡心玩意污了一身，她絕對想死的心都有了。哪怕只是想一想，她都要惡心月余。

落在尸河的三人面色難看地整理臟污的衣衫。曾書書苦著臉抱怨：“宸音師妹，你也太不夠朋友了！怎么能只把你家師姐拉走呢？我呢？怎么能把你在會武中相愛相殺的曾師兄忘記呢？”

“抱歉，沒時間考慮那么多。”宸音面色赧然，而后狡黠一笑，“再說，我更傾向于跟你相殺，相愛什么的還是算了吧！”

“嗷！蘇師妹你學壞了！”曾書書一臉哭唧唧地號叫。

低低的笑聲次第響起，一時間倒是沖散了一晚的疲憊與惡感。

天空中忽然傳來幾聲呼嘯，二黃一白一青四道光芒落在他們前方，現出了四道身影。左側是兩個和尚，一人身材高大，濃眉巨目，滿臉橫肉，不怒而威，另一人皮膚白凈，目光明亮，一身月白袈裟，雖有瘦弱觀感，卻難生輕視之心；右側的兩個年輕人，男的俊俏，女的秀媚，般配如金童玉女。

兩廂稍作交流，卻是知曉來人分別是天音寺的法相、法善和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他們早了青云幾日到達此地，同樣被兇惡的蝙蝠阻了道路。考慮到青云之人一夜未眠，大家決定先行下山，到次日清晨再上山查探。

隔日，朝陽初升，三派一行九人便來到空桑山上，但見滿山荒蕪，沙石滿地，眾人一路小心翼翼，終于來到萬蝠古窟的洞口。陰風陣陣，陰冷入骨，隱隱還有些沙沙聲傳來，似低語，似鬼哭，讓人心頭發麻。

眾人拿出各自的法寶，向著漆黑洞穴中走去。沒走幾步，就被地面上厚厚的蝙蝠糞便惡心夠嗆，強忍著繼續前進，終于發現了越來越響的詭異沙沙聲的來源——山洞頂端，密密麻麻地倒掛著無數黑色的蝙蝠，幾乎根本看不到山洞的巖石，而那“沙沙”聲，便是這些畜生摩擦低鳴所生。昨日從法相等人口中得知，這些蝙蝠乃是當年魔教畜養的異種，兇蠻殘忍，性好吸血。眾人大氣都不敢喘，停了片刻方才發覺，雖然法寶的光亮在一片漆黑特別醒目，但這些蝙蝠似乎的確沒有動靜，不會襲擊。發現了這一點，眾人多少松了口氣，法相低聲道：“看來小僧判斷無錯，這些蝙蝠白日里并不會活動。諸位，我們繼續前行罷。”

眾人轉頭，又再向這恐怖古窟深處，更深沉的黑暗那端走去。隨著眾人行進的腳步，腳下的蝙蝠糞便越來越厚，洞頂的蝙蝠竟似無窮無盡一般，越來越多，尖牙利齒，喃喃低鳴，都在身邊呼嘯。若非他們九人都身懷正道仙法，心志堅定，換了常人非發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