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們就住在這里。薩格塞爾（Sageseel）是個好地方，不是么？”

“我媽媽說，這個名字的意思是‘智者（Sage）的祝福’，我懂得的啦……智者和賢人指的就是‘德魯伊（Druid）’。”

“只是現在人們已經不大尊重我們了，人們總喜歡把我們全部叫成‘巫師’，意思就是‘懂得魔法的人’。”

“但說實話，現在真正能被稱為德魯伊的巫師，也已經全都滅絕啦。”

“聽說很久以前，我們是在這個危險的世界上唯一用智慧引導人們的魔法師。但是教會來了以后，事情就不一樣了。”

“故事都發生在……唔，好幾個一百年前，也就是比一百個四季循環還要多得多的時間以前。”

金發的小女孩坐在十字架的底座上，由于個子很矮，她赤裸的雙腳懸在地面。

女孩一邊玩弄著葡萄蔓藤，一邊踢踏著小腿。垂下的發絲拂過臉頰，帶來活生生的觸感，與充滿生機的紅暈。

“大哥哥，你想聽我講故事嗎？我有好多好多故事呢。”

黑暗中，米爾丁睜開眼睛。

人……的聲音？是人？但……這怎么可能？

他呆呆地揉搓著自己的下巴。

就在剛才……就在那里，仿佛還殘留著攝魂怪惡心的觸感。

明明記得……自己的靈魂應該是被……吸出來了？他死了？

還是死了但又活著？聽說被攝魂怪取走靈魂的人會成為一副行尸走肉，作為空洞的軀殼，生不如死地存在著。

“唔……大哥哥？”女孩童稚的嗓音，像是輕輕推了他一把。

把他從剛才宛如噩夢的驚悸和恐懼中，推醒過來。

她的嗓音真的很美，在這立著之前那座凱爾特十字架路標的空曠地帶，隱約回響著。

格外空靈，格外純凈，也格外輕盈……

“你……你是誰？”

米爾丁從地上爬起來。奇怪……他很輕嗎？感受不到一點身體的重量……

“我叫艾琳（Eirinn）哦，米爾丁哥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訝異地問。

抬頭仰視坐在石雕旁邊，不斷晃動雙腿，好似無憂無慮一樣的小女孩。

自稱艾琳的小女孩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點了點他的胸口。

“金色的光很亮哦，照亮了在你身邊跳舞的小小個……我和媽媽學過如尼文吶，所以我認得你的字母。”

“我的……字母？”米爾丁低頭。

他大吃一驚——

就在他胸口的位置，一個似曾相識的光球正散發著金光，像個小太陽似的，就待在他胸腔正中心的位置一動不動。

他側了側身，只見光球也隨著他身體慢半拍的漂移，就好像這團光本身具有重量一樣，移動中也受到慣性的約束。

他戳了戳光球，但手穿過了金光。確實，那不是什么尋常的物質。如果他沒想錯，這是烏爾夫試圖獻祭他和孩子們那會兒，驟然被吸進他身體里的。

好像創始人和鄧斯坦都稱呼這東西叫什么“圣愛之約”，鄧斯坦還因此斷定持有這玩意兒的他，就是傳說中的“圣靈”。

“圣靈……該不會說的就是你吧？”他捂著胸口，對光球喃喃一句。

原本沒想著會出現什么動靜，但令人驚訝的是，金色光球居然跳躍了一下，仿佛在回應他！

“好可愛的靈魂，原來永生不朽的靈魂（Anam）真的存在……它是你的‘靈魂伴侶（Anam Cara）’嗎？”

“靈魂伴侶？”米爾丁有些摸不著頭腦。

盡管女孩說的這種語言，他能聽懂，但這樣的提法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他原本以為這團光球，不過是主教給自己和其他孩子通過儀式輸入的一種特殊魔力——當時獻祭儀式把自己和孩子們連接起來后，他的靈魂便像受洗之夜那樣，把全部的金色魔力都吸收、存儲起來。

最后一陣爆發，這才讓烏爾夫直接消失在這個世界。

但看樣子，這團被稱為“圣愛之約”的光球或許并不簡單？他可是聽見女孩介紹自己說，她可能是一名德魯伊的后代。

“是呀，這難道不是你的靈魂伴侶嗎？它一直住在你的心里呢！”

“我不像媽媽懂得那么多……但我知道只有最偉大的先知，在經過生死輪回的考驗后，才能化身靈魂伴侶的形態，繼續指引人間的智慧。”

女孩一雙翠綠的眼睛，眨巴眨巴，定格在男孩胸口的那團光上。

“等等……”米爾丁腦中閃過一道不可思議的念頭。

“你是說，這團光球……這個圣愛之約，或圣靈什么的，曾經是某個偉大先知的靈魂？”

“另一個人的靈魂，現在就住在我的胸口？！”

艾琳眨眨眼睛：“是呀，它很可愛不是嗎？這是我見過最圣潔的靈魂了。”

“呵呵……”

看到米爾丁惶恐的樣子，女孩感到十分有趣，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它已經超越一般人類靈魂的形態了……大哥哥，你不要害怕。它是不會傷害你的，它之所以會從彼岸降臨到這個世界，是為了指引。”

艾琳溫言細語地安撫他。

米爾丁一言難盡地戳了戳自己胸口。

“你……你總不會像我想的那樣……是什么邪惡的黑魔法造物吧？比如為了取得永生，偷偷潛伏在我身體里的靈魂碎片什么的……”

“或者，想要趁機奪走我的軀殼？”

金色的圣靈，劇烈地波動起來。

像是很生氣，也像是在抗議他這種不信任的說辭。

它開始在男孩的胸口跳上跳下，如果不考慮其他，這一幕看起來還真如艾琳所說……有點可愛？

“不要欺負你自己的靈魂伴侶哦，說到底，它也是被你吸引而來的‘天使（Aingeal）’而已。”

“換句話說，它同時也是教會里那些大人們經常說的‘天使（Angel）’哦……不過在我們的語言里，這個詞的意思是‘光’。”

“一個人的靈魂是怎樣的，就會吸引怎樣的‘光’落在他的身上。不過這樣古老的魔法早就失傳很久了，因此這個世界上的靈魂伴侶應該絕跡了才對。”

“至少我媽媽就說，連德魯伊的祖先都有將近一千多年沒見到靈魂伴侶現世了……”

艾琳擺弄著長長的葡萄藤，耐心地對他解釋。

“米爾丁哥哥，你身上真的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呢……你居然一個都沒發現么？”

像是厭倦了待在十字架的基座上，女孩一撐雙手，從高處輕輕地躍下。

“小心！”米爾丁下意識伸手，怕她不小心摔傷。

但是他眼睜睜地看著，女孩就像沒有重量的一片羽毛那樣，從基座輕盈地飄落下來。

艾琳的足尖輕點地面，發絲微揚。

這時米爾丁才注意到，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迷你長裙，就像任何打扮妥當的中世紀小女孩那樣，整潔干凈，但能看出剪裁的樸素。這說明，她應該出身于平民之家。

在她那頭比裙擺更燦爛的、陽光般的金發上，盤繞著用葡萄藤編織的花冠，翠綠正好同眼眸相互映襯。

顧盼生輝間，天真稚嫩的眉眼，仿佛又隱隱蘊藏著一種與世隔絕的智慧。

這使得米爾丁，不能完全把她當作什么都不懂的頑童看待。

他最開始的感覺沒錯，這個看似普通的巫師小女孩，對他的了解甚至比他自己還多。

“你還沒看到圍著你跳舞的小小個嗎，米爾丁哥哥？”

艾琳古靈精怪地湊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撫摸他的眼瞼。

她先是碰了眼皮上面，這迫使米爾丁閉上了雙眼。然后他能感受到，她溫柔的指尖劃過下眼瞼。

一股仿若真實的松快感，充斥著他的眼球。

“用媽媽的話來說，大哥哥你就是太關注塵世和物質的東西啦……你的‘天目’因此都被蒙蔽了很久，本來你該看到更多的……”

“好啦，現在睜開眼睛，再試試你能看見那些小小個嗎？”

“小小個……”米爾丁再次睜開雙眼。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是受到神秘魔法的指引。

這次，他又開啟了曾經曇花一現的雙重視角——

他低下頭，從自己的視角和艾琳的視角，同時看到的不再是朦朧一團的光球，而是一個由無數金色絲線，細密編織成的三維結構。

那些金線既像是從球體射出，又像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緊密地連結在這個玄妙的結構內部，從而形成了朦朧的金色光團。

順著每一根如頭發絲般分明的金線，米爾丁能追溯它的來源或去向。

不過他就像預感到這樣做的難度一樣，并沒有輕易嘗試。

他把視線從胸口的光球收回來，然后他才看到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艾琳口中的“小小個”。

那是許多和金線一樣細小的如尼文符號。

他伸出手指撥弄了一下，那些符號也像是被無形的線索牽扯著一樣，漂浮在他的身周，微微顫動。

在那些圍繞著他的如尼文字母里，他認出了戈德里克給他施加的保護咒——那是一首很長的符文詩歌，所以記錄的各式各樣的字母最多，彩色光輝最盛。

另外一小串看上去格外簡短渺小，光彩也不如詩歌顯眼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沒錯……到現在為止，他只在自己身上使用過這兩串符文，所以說，這是什么另類的……歷史記錄嗎？

所有他使用過的符文，都會在這里留下“印記”？

米爾丁想起，戈德里克給自己施法時，那些進入到彼岸世界自己靈魂里的如尼文。

話說回來……他不是在對付攝魂怪嗎？自己現在又是個什么狀態？

“艾琳，我這是死了嗎？”他困惑于自己的感知。

這太像做夢了，也過分真實。

自己顯然不是在那個純白的彼岸世界。可是，明明他的靈魂不是已經被攝魂怪吸走了嗎？到底發生了什么？

艾琳……又是誰？

剛剛產生這樣的想法，忽然之間，面前的景象便開始一陣閃爍。

“米爾丁哥哥，艾琳幫了你大忙哦……所以，作為回報……可不可以請你聽艾琳講一個故事呢？”

“拜托了，米爾丁哥哥……請你不要著急著擺脫艾琳醒來……”

金發女孩閃爍著霧氣的綠眸，直直地凝視他的瞳孔深處。

她抿了抿唇瓣，語氣有些委屈地請求。

“因為……你應該是……最后一個能夠聆聽薩格塞爾村故事的巫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