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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響原子彈

1955年1月15日下午,幾個人步履匆匆來到了中南海懷仁堂,他們中有地質部部長李四光[1]、地質部副部長劉杰[2]、物理學家錢三強[3]。其中一個人抱著個鋁箱子,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箱子里面藏了什么寶貝。

一進門,他們發現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云、鄧小平、彭德懷、彭真、李富春、薄一波等中央領導人都已經在此等候了。

“今天,我們這些人當小學生,就原子能有關問題,請你們來上課。”毛澤東開門見山地說道。話音剛落,大家求知的目光便齊刷刷地匯聚到了他們三人身上。

為了讓大家先有一個初步的感性認知,劉杰打開了那個鋁箱子,小心翼翼地將里面的“寶貝”拿了出來。當包裹著它的紅綢布打開后,一塊拳頭大小、黃中帶著無數綠點的石頭呈現在眾人面前。第一次見到這樣奇特的東西,在場的人都很興奮,大家紛紛議論這到底是什么。緊接著,錢三強拿出了一個鋼筆模樣的東西,這是他們研究所里自制的蓋革計數器。這時有人開玩笑:“你們的新奇東西還真不少哩!”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當接通電源后的蓋革計數器靠近這塊石頭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大家都清楚地聽到了“嘎嘎嘎”的響聲,離得越近,響聲越大,把蓋革計數器移開,響聲便停止了。幾位領導人因為好奇也親自上前做了實驗,結果也是一樣,引得大家笑聲不斷。

“這塊石頭能不能讓我們拿起來看看?”

“當然可以,看完了要記得洗洗手啊!”

原來,這塊石頭是鈾礦石。1789年,德國科學家克拉普羅特發現了鈾元素,并用天王星的名稱“Uranus”將其命名為“Uranium”。鈾是實現核裂變反應的主要物質,有沒有鈾礦,是一個國家能否發展核工業的重要前提。

接著,李四光和劉杰對我國鈾礦資源情況做了全面匯報。他們講道,經過一年的普查,在西北、中南、華東等地發現放射性異常點達200多處,確認有遠景的礦點11處。他們相信中國一定有豐富的鈾礦資源,可以為將來大力發展原子能工業服務。

接著,錢三強發言。他先從肉眼看不見的原子講起:原子的直徑只有一厘米的一億分之一左右,如果把一個原子放大100億倍,它就像一個直徑一米的圓球。通常來說,一個只有芝麻粒大的東西,里面包含了萬億億個原子。但是后來科學家研究發現,原子并不是最小的,它本身的構造很復雜,像個小小的太陽系,每個原子中間有個微小的太陽,這就是原子核,所以說原子核比原子更小。為了讓大家有個直觀的了解,他把原子和原子核的關系以一個形象的比方來說明:假如把一個原子放大到像懷仁堂禮堂那樣大,那么其中的原子核就像放在禮堂中央的一粒黃豆。后來,錢三強又講了構成原子核的質子和電子以及它們的關系。

趁熱打鐵,他又掛出了示意圖,開始介紹原子彈的爆炸原理和基本構造:“先從鈾礦中提煉出鈾,再把形成固體的鈾加工成兩塊半球型濃縮鈾-235,外面包上一層中子反射體,把它們放在彈殼里,用高能炸藥引爆,使兩塊半球型鈾發生鏈式反應。這樣,原子彈就爆炸了……”

錢三強一邊講著,一邊用眼睛環視著整個會場,有的人托著腮,有的人在點頭,還有的人用手比畫著。這堂課錢三強是做了精心準備的,為的就是深入淺出、通俗易懂。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眼前的這些從戰爭年代走來的老革命家基本上都聽懂了,并且聽得很認真。即使是沒聽懂,也在心里烙下了印記。

課講完了,房間里也安靜了下來。毛澤東點上了一支煙,望著示意圖,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說道:“我們要不要搞原子彈啊?我的意見是中國也要搞,但是我們不先進攻別人。別人要欺負我們,進攻我們,我們要防御,要反擊……不要我一個人說呀,大家也都說說嘛!”

見主席都發話了,在場的人就開始討論了起來:

“三強,我們的科學家要把原子彈搞出來,大概要多久?”

“我們搞這個,目前是不是有很大困難?”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現場氣氛熱烈。

大家提出的問題很多,但是錢三強都沒有回答。他對毛澤東說:“主席,在回答問題前,我能不能也提個問題?”

毛澤東點點頭。

“主席,我就想問問:我們國家是不是真的下定決心搞原子彈呀?”

“我說了也不算,大家是什么意見?”毛澤東望著在場所有人,笑著說道。

大家紛紛舉起手來,表示贊同,有的人甚至還舉了雙手。

毛澤東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說:“出兵朝鮮我想了三天,要不要搞原子彈,我思考了三年。我認為,原子彈一定要搞,既然要搞,那就盡快搞。我們國家現在已經發現了鈾礦,進一步勘測一定能找出更多的鈾礦來。我之前就和劉杰說過,這是決定命運的。我們也培養了一些人,科學研究目前也有了一定基礎,創造了一定條件。這件事總要抓的,現在也到時候了,該抓了。只要排上日程,認真抓一下,一定可以搞起來。”毛主席的話,讓大家感到熱血沸騰。

中國為什么要搞原子彈?這要從1945年7月16日說起。那天,美國在新墨西哥州的大沙漠中成功爆炸了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此后,蘇聯、英國、法國也相繼擁有了自己的原子彈。

二戰時期,美國先后向日本的廣島、長崎投下兩顆原子彈,據統計,近20萬日本市民喪生。核威脅所帶來的影響不僅讓日本人遭受其害,還讓全球各國民眾人人自危、談核色變。

后來朝鮮戰爭的爆發和日益緊張的臺海局勢,讓中國一次又一次處在美帝國主義咄咄逼人的核訛詐、核威脅之下,中國人意識到只有擁有自己的核力量,才是保障國家安全的唯一出路。很多國家也相繼開展了核研究、核試驗,更讓中國產生了盡快研制核武器的緊迫感。在這場涉及國家實力和國家安全的綜合博弈中,中國雖然落后,但是毛澤東的著名論斷“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原子彈是紙老虎”,給了大家迎頭趕上的決心,眼下又發現了鈾礦,這正是開干的大好時機。

那天的會議開到了晚上七點多,不知不覺中,夜幕悄悄降臨。會后,毛澤東留大家共進晚餐,他特意斟了一杯紅酒,然后舉杯站了起來,環顧著四周,用他那濃厚的湖南口音大聲說道:“來吧,那我們為了中國原子能事業,干杯!”

這是毛澤東在“兩彈一星”方面親自主持的時間最長的一次會議,1955年1月15日這一天被永久記錄為“中國正式下決心研制核武器的起始日”。

就在這一年,錢學森[4]回國了。在美國人眼中,他學術造詣高,一個人就抵得上五個師的力量,所以千方百計阻撓他回國,甚至還監視、拘禁他,但這絲毫不能阻止他回國的腳步,這條艱辛的歸國之路,他走了整整五年。

“我終于回到了日益思念著的祖國,今后要貢獻自己的全部力量為祖國的建設事業服務。”這是錢學森在回國后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說的話。

時間不等人,1956年10月8日,中國第一個火箭、導彈研究機構——國防部第五研究院(簡稱五院)成立了,由錢學森擔任首任院長。很快,這里便集結了任新民[5]、屠守鍔[6]、梁守槃[7]、莊逢甘[8]、蔡金濤[9]、黃緯祿[10]、姚桐斌[11]等數十位專家,還有中級科技人員以及當年分配來的156名大學生,他們是中國導彈、火箭事業的第一批骨干力量,我國導彈、火箭的宏偉藍圖也就這樣開始描繪起來。

緊接著,經中央批準,原子能工業部也成立了,由于要保密,對外稱第三機械工業部,后又改為第二機械工業部,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二機部。宋任窮[12]是第一任部長,劉杰和錢三強也過來幫忙協助工作。在黨中央的大力幫助下,很快便有1萬多名各類人員義無反顧地匯集到了二機部。二機部的成立,標志著我國原子彈工程進入正式實施階段。

然而,此時的新中國,百廢待興,要造導彈、原子彈這類尖端武器,困難是顯而易見的。

實事求是地說,在中國研制核武器的初期,蘇聯這位“老大哥”熱情地向我們伸出了援手,對于當時一窮二白的中國來說,這一舉動無疑是雪中送炭。

很快,蘇聯按照之前與我國簽訂的協議,不僅幫助中國建成了“一堆(反應堆)一器(加速器)”,還協助我們完成了研制基地、配套工廠和試驗基地的選址工作。緊接著,來自全國各地的人陸續奔赴青海、甘肅、新疆等地,加入工廠、基地的建設之中。他們中間有剛畢業的大學生、建筑工人、國外回來的專家,還有大批解放軍指戰員。

就在我國核工業剛剛起步的時候,誰也沒想到“中蘇蜜月期”過得如此之快,蘇聯翻臉不認人了。1959年6月,赫魯曉夫領導集團背信棄義,撕毀了之前同中國簽訂的合同,撤走了派到中國來的200多名原子能專家,中國當時還眼巴巴等著蘇聯提供原子彈樣品和技術資料呢。

消息到了毛澤東那里,他說:“要下決心搞尖端技術!赫魯曉夫不給我們尖端技術,極好!如果給了,這個賬是很難還的。”

當年,蘇聯單方面毀約,對中國的打擊是巨大的。現在看來,我們還要感謝蘇聯,正因為蘇聯的不講信用才讓中國下定決心獨立自主研制自己的“爭氣彈”。為了記住1959年6月,我國的第一顆原子彈的代號就叫“596”。

這個“596”仿佛自帶了一種魔力,吸引了大批留學在外的科學家紛紛回到祖國,有的人拒絕了國外的優渥待遇,有的人放棄了學術發展的廣闊前景,還有的人沖破重重阻礙才登上了回國的郵輪……當然,能把他們聚集到一起,有一個人在其中起到了關鍵作用,這個人就是錢三強。1948年,錢三強抱著為國家做一件大事情的決心回到祖國懷抱,這件大事情就是為中國搞出原子彈。他回國后,擔任了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所所長,該所不久便改名為中科院原子能研究所。曾有人稱,由錢三強帶領,培養出了大批優秀人才的原子能研究所是“滿門忠孝”。

一天,宋任窮找到錢三強,對他說:“三強同志,眼下大批科學家要來,能不能推薦一個人?既是科學家,又能做組織工作。”

“朱光亞[13]。”錢三強脫口而出。那時的朱光亞已經取得了物理學的博士學位,1957年被錢三強調到了二機部,從事中子物理和反應堆方面的研究。

“他雖然只有35歲,名氣也不大,但正是干大事的年紀,是來核武器研究所的不二人選。”錢三強對宋任窮說。

不久,朱光亞來到了二機部新成立的九局,干起了副所長,協助局長李覺[14]開展工作,和科研人員一起,開啟了原子彈的上下求索之路。

1959年至1961年的中國正處于困難時期,當大饑荒像潮水一樣席卷而來的時候,全國人民都在餓肚子,科學家也不例外,盡管饑腸轆轆,但是他們的腦子卻一刻也沒有閑著。

北京西郊一座灰樓里的燈晝夜亮著,核武器研究院理論部就在那里,從里面隱約傳來算盤和手搖計算機噼噼啪啪、此起彼伏的響聲,原來是鄧稼先[15]帶領著理論部的十幾個年輕人正在進行原子彈方程式的運算。

原子彈的研究是一個系統工程,簡單來說,主要分為三個階段:一是理論設計,二是制造,三是試驗。理論設計是龍頭,原子彈設計不出來,就無法投入制造,更別提試驗了。鄧稼先也是在錢三強的推薦下來到核武器研究所(代號“二機部九局”)理論室的,是理論室的帶頭人,主要負責原子彈設計工作。

原子彈不像其他武器,它無法在戰場上繳獲,然后進行拆卸研究。一切都得靠這些從未見過原子彈的年輕人憑空想象,以及參考朱光亞來研究所后主持整理的那份蘇聯專家講課的提綱。令人頭疼的數學概念、聞所未聞的結構、極其復雜的方程式、數以萬計的數據,一切都要靠計算,工作量十分龐大。而大量的計算,需要借助運算工具。

二機部想了各種辦法,無奈條件有限,只能使用鄧稼先找來的四臺半自動蘇式烏拉爾電動計算器,這是當時最先進的工具了,每秒100次,算一個除法要分好幾步,若算開方,還要查巴羅表。這樣還遠遠不夠,許多數據還要靠手搖計算機、計算尺,甚至是算盤來運算。

由于缺乏經驗,第一次計算失敗了。萬事開頭難,鄧稼先帶領眾人認真分析原因,提出了三種解決方法。時間緊張,他們三班倒,連軸轉,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分別進行了三次計算,即第二、三、四次計算。問題又來了,三次計算的結果雖然十分接近,但是他們發現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數據和蘇聯專家當時講課時講到的技術指標差別很大,運算工作陷入了困境中。到底該怎么辦?大家都沒有頭緒。

連日加班讓大家的體力消耗很大,理論部基本上是20多歲的年輕人,飯量大,可是飯又不夠吃,經常餓肚子,鄧稼先經常能聽到他們念叨:“老鄧,我們餓……”原來鄧稼先那時拿的是教授級別的工資,跟年輕人比起來,手頭寬裕不少,再加上鄧稼先平時對他們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所以他們餓了就去找鄧稼先。這個時候,鄧稼先便放下手里的工作,對他們說:“你們等著,我去想辦法。”不一會兒,他便拿著從街上買回的高價餅干或是其他食物回來了。年輕人一哄而上,搶著吃。他也餓得兩眼發虛,咽著口水,說:“你們吃,也給我留一塊吧……”

工作還要繼續,如果數據不能確定下來,那么,照此設計的原子彈很可能就炸不響,而且可能還會有巨大的危險。后來,彭桓武[16]來了,他也是錢三強從清華大學要來的,他在英國留學期間獲得了哲學、科學雙博士學位。彭桓武的到來為理論部增添了新的力量。在彭桓武的指導下,大家集思廣益,經過反復驗證和討論,又提出了三個重要的物理因素,建立了三個數學模型,進行了第五、六、七次運算,結果出來了,和前三次的演算結果一樣!

算了這么多次,結果都是相近的,大家心里開始犯嘀咕:“到底是我們的運算有問題,還是蘇聯專家早先提供的數據是錯誤的?”大家一時沒了主意。彭桓武、鄧稼先等人認為,多次得到相同的計算結果,足以證明他們的計算不容置疑,但是又沒有足夠的論據來否定蘇聯專家的數據。大伙把機器停下來,進行討論,這時搞方程的人提供了重要的依據,他們又進行了第八、九次計算,果不其然,得到的結果還是和前幾次一樣!后來,他們發現的確是蘇聯專家提供的資料有錯誤。

這就是第一顆原子彈研制過程中有名的“九次運算”。這個運算過程用了近一年的時間,光數據紙就有幾大麻袋。說起來還多虧了蘇聯的錯誤資料,才讓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理論設計如此扎實。

后來,為了摸清和掌握原子彈的內爆規律,驗證原子彈的理論設計是否正確,試驗隊投入緊張的爆轟物理試驗中,在王淦昌[17]、郭永懷[18]、陳能寬[19]的帶領下,又通過實際試驗,再次證明鄧稼先他們的計算是正確的。

與此同時,在位于北京西南郊坨里的原子能研究所,研究員王方定[20]正在犯愁。他想起了當初自己的老領導錢三強把這個任務交給自己的時候,自己可是拍著胸脯說要盡快搞出來的。可如今,點火中子源的研制一點起色都沒有,他生怕完不成任務,拖了大家的后腿。

點火中子源,也就是氘化鈾,雖然它只有乒乓球大小,但它是原子彈引爆裝置的核心部件,作用就如同點燃鞭炮的明火。王方定他們小組已經做過200多次化學實驗了,但效果還是不理想。

這一天,在原子能研究所合成氘化鈾實驗室里,氣氛緊張而又熱烈,王方定正帶領著他的小組進行新的實驗。說是實驗室,其實就是用蘆葦稈抹灰當墻,將油氈涂瀝青做頂蓋的一個簡易工棚,就在原子能研究所院子的一角。

只見身穿防護服、戴著橡膠手套、嘴上捂著大口罩的王方定,小心翼翼地將一些色彩鮮艷的材料放到一個容器里,吩咐助手說:“抽出空氣。”

之后,王方定又往里面放入了另一種材料,然后揮手:“加熱!”

另一個助手迅速調整加熱器的溫度,動作嫻熟。這時,有人在觀察,有人在一旁做記錄。只見容器里面,兩種材料化合、膨脹,在他們眼前翻滾著,發出了耀眼的光彩。這個場景似曾相識,王方定突然反應過來,這就是當初在黑夜里查看錢三強從國外帶回來的放射性原料的景象,但比那個景象更壯觀、更宏大……

王方定緊張地注視著,額上沁出的汗珠浸濕了他的大口罩。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當溫度升高到一定程度時,他看到一個奇異的現象,一個過去從沒見過的異常艷麗的現象,隨即倏然消失在眼前。這個轉瞬即逝的場景唱響了成功的前奏,讓王方定等人興奮不已。他和助手小心操作,反復調試,捕捉那個寶貴的瞬間……

不知是因為過于興奮還是疲勞,王方定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緊接著大汗淋漓。“糟糕!真不會挑時候,老毛病又犯了。”他想要強撐,身體卻不聽使喚,搖晃了幾下,突然倒地。眾人急忙擁上前去想要扶起他。他艱難地說道:“別管我……快注意成分變化……要找到剛才那個現象……再調一下溫度……”

他就這樣強忍著疼痛,躺在地上指揮著,眼睛緊緊盯著容器,生怕錯過什么。容器里的光彩變得更加奪目,那令人驚奇的、絢麗多姿的瞬間,再一次出現了……

王方定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這事成了!那是1963年12月初,王方定帶領的實驗小組終于捕捉到寶貴的瞬間,為原子彈點火裝置研制出了理想的原料,在后來的原子彈出中子爆轟試驗中進一步得到了驗證,點火中子源的研制取得成功。

原子彈要成功爆炸,還需要有原子彈試驗場。在新疆,有著“死亡之海”之稱的羅布泊就是核武器試驗基地的所在地。在大片土黃色的沙土中,一叢叢美麗的小花隨處可見,當地人說,這是馬蘭花,于是核武器試驗基地便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馬蘭”。起名字的人是馬蘭基地的第一任司令員張蘊鈺[21]

從上甘嶺戰役的炮火中走來的張蘊鈺將軍恐怕比誰都更能體會這一點:落后就要挨打,中國要想不被人欺負,唯一的選擇就是制造出自己的導彈和原子彈。

早在1958年,基地選址工作就開始了,41歲的張蘊鈺在領受組建核武器試驗基地的任務后,便馬不停蹄地投入基地的選址工作中,最后終于從一片荒原中找到了他想要的“風水寶地”。

在導彈試驗基地、核試驗基地和核武器研制基地這三個基地的建設過程中,馬蘭核試驗基地上馬最晚,1959年春天才開始。

隨著首批2萬人的建設大軍浩浩蕩蕩開進羅布泊,馬蘭核試驗基地開工了。在建設初期,趕上了中國三年困難時期,原子彈研究面臨“下馬”的危險。這個時候,大家的耳邊響起了很多不和諧的聲音——原子彈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造出來,基地部隊可以去種地、放羊,等經濟好轉了再搞建設……張蘊鈺聽到這些話,火氣一下就上來了,他吼道:“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等。一年不搞我等一年,兩年不搞我等兩年,他們愿意走就走,我干我的。中國,總要有原子彈。”后來,不知道是受他影響還是大家自己想明白了,沒人再提走的事了。

在基地建設最困難的時期,“以戈壁為家,以艱苦為榮”的口號在不知不覺中被叫響了。沒有施工機械,一條條公路就是靠張蘊鈺和政委常勇[22]帶領戰士們拉著石磙子,一步步碾出來的。車輛少,口糧運不進來,張蘊鈺和常勇就率領機關人員徒步幾十千米,一袋袋往回扛。那個時候,戈壁灘老榆樹上的一串串樹葉、榆錢成了戰士們的高級食品。基地有一個叫張荷澤的助理員,負責到哈爾濱押運國家調撥的一點奶粉,途中他發現破了一袋,即便自己喝了其實也沒人知道——要知道在那個年代能有奶粉喝真是一件美滋滋的事情,可是他沒有,他拿紙包起那袋破了的奶粉,將所有奶粉如數運回了羅布泊……

他們用了短短幾年時間就把核試驗基地建起來了。

1963年3—4月,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心位置定在甘肅敦煌西北方向,指揮區距敦煌80千米,生活區距敦煌10千米左右。爆心確定了,試驗場區爆心鐵塔的設計和建設又落到了張蘊鈺的肩上。

如今,位于中國羅布泊核試驗場爆心處的鋼鐵塔架早已在核試驗中被摧毀,嚴重扭曲變形,呈麻花狀倒在地上,讓我們很難相信它原來足足有102米高。而美國在1945年進行第一顆原子彈試驗時的鐵塔高度僅有30多米。

當時,在中國的大地上,還沒有百米以上的高塔。

幾十年后,當80多歲高齡的張蘊鈺將軍回憶起和大家一起建鐵塔的日子,他的眼中不禁泛起了淚花,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他們頂著強風和高溫在塔上作業,在這么艱苦的情況下,他不能把伙食保障到位,每人每天只能定量分到六個饅頭,這件事情一直讓他耿耿于懷。

1964年春天,高大的鐵塔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成了戈壁灘上最耀眼、最絢麗的風景。

圍繞著爆心,是分布在不同距離、不同方位上的各種工號。電纜溝密密麻麻通向四面八方,最后匯聚到鐵塔下面。

張蘊鈺望著他“最為得意的作品”陷入了沉思,他知道,離中國引爆原子彈的那天不遠了。

同年,蘭州鈾濃縮廠里傳出了一個好消息,在王承書[23]等人的努力下,被稱為世界上最難以捕捉的物質——鈾-235提取成功,原子彈爆炸所需要的燃料終于得到了保障。我國成為繼美國、蘇聯、英國三國之后,第四個能生產出這種物質的國家。法國雖然此前引爆了原子彈,但用的核材料是钚,而不是鈾。毛澤東知道后稱贊:“很好!”

解決了一個又一個“攔路虎”,原子彈的研制工作正大踏步前進……

1964這一年是新疆天山公路格外繁忙的一年,也是核試驗基地格外忙碌的一年。“老邱”即將上場,一場好戲即將上演,如何讓它在閃亮登場的時候達到一鳴驚人的效果?當然,保密是關鍵。

新疆羅布泊,大隊人馬從四面八方而來,悄悄地在這里集結。與此同時,一列安保級別空前的一級專列也從青海金銀灘核武器研制基地出發了,青海向北京報告“老邱已上轎”。

“老邱”是人的名字嗎?它其實是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代號,因為外形酷似一個球,“老邱(球)”的名字由此而來。由于“老邱”身上還要連接幾十根雷管,再加上很多電纜線,“老邱”看上去就像長了長發一樣,所以大家還管它叫“邱小姐”。

為了把原子彈安全完好地運送到羅布泊的核試驗場,大家可真是煞費苦心。先運走的是假的,后面運走的才是真的。真正的原子彈又是分成兩部分運走的,用火車運的是原子彈的兩個最關鍵的部件—鈾球和點火中子源,另一部分則是用另外一列專車運到西寧后,再用經過保溫改裝的伊爾-14運輸機,運往核試驗基地。沿途又設了層層關卡,找了專人押送。

10月初,原子彈被安全運到爆心鐵塔下的地下室,由專家進行裝配,核試驗基地隨著“596”任務的臨近變得熱鬧起來。

我國那個時候其實生產出了兩顆完全相同的原子彈:596-1和596-2。一顆用于正式試驗,一顆留作備份,萬一正式的不響,再用備份的那顆。張愛萍[24]等人研究后,決定將備份的596-2藏匿于內蒙古額濟納旗境內的導彈試驗基地附近。

偉大的時刻要到來了。

讓我們回到1964年10月16日那一天。當14時59分40秒到來的時候,在離爆心17千米的主控站里,空氣好像凝結了,所有人的呼吸仿佛也停止了。這時坐鎮指揮的張震寰[25]又看了一下表,下達了最后一個口令:“發K3!”

自動控制系統的所有設備儀器一起啟動,在悅耳的蜂鳴聲中,所有的指示燈依次亮起,比星星還要閃耀。

緊接著,一位女技術人員響亮的讀秒聲傳來:“10,9,8,7,6,5,4,3,2,1。”

“起爆!”一只手有力地按下了紅色按鈕。

一陣強烈的閃光照亮了整個戈壁灘,可能只有1000個太陽,才能與其爭輝。時間定格在1964年10月16日15時整。

閃光過后,一個巨大的火球出現了,帶著翻滾的黑煙團,伴著隆隆的爆炸聲,不斷升騰著,隨后出現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巨大的威力使得爆心周圍的坦克、軍艦、飛機、大炮、樓房等效應物灰飛煙滅……馬蘭機場,一架取樣飛機騰空而起,向著蘑菇云飛去;穿著防化服的參試人員乘車沖進爆心采集數據;離爆心60千米的觀察所里,上千米的壕溝內外,人們笑著、跳著、抱著、喊著,帽子在空中亂飛,甚至還有人高興得在地上打滾……主控站里,張震寰、張蘊鈺、李覺、程開甲[26]、陳能寬等人激動地擁抱著、歡呼著……還有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懷、朱光亞等科學家都流下了積蓄已久的熱淚……

張愛萍接通了北京的電話。

深夜,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報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消息,播音員的聲音久久縈繞在天安門廣場上空。聽到消息的人們立刻歡呼起來,不一會兒廣場上便成了歡樂的海洋。人們走街串巷,奔走相告,笑聲、呼喊聲、鞭炮聲,聲聲入耳,報道了原子彈成功爆炸的號外被人們哄搶一空。聶榮臻也派了秘書小周去“搶”號外,可惜人太多,只搶到了一張。聶榮臻拿著“沉甸甸”的號外,一遍遍地看著上面紅色的大字,怎么看也看不夠。他對小周說:“這張號外要永久保存,這是有紀念意義的!”

早在消息還沒有對外公布的時候,美國、蘇聯、日本就通過各種手段,偵察到我國西部爆炸了一顆萬噸級的原子彈,他們紛紛表示:簡直不可思議!

中國成為繼美國、蘇聯、英國、法國之后,世界上第五個獨立掌握核武器技術的國家。

那天晚上,簡單而又隆重的慶功宴在核試驗場生活區的戈壁灘上舉行,足足有幾千人參加。喇叭里、收音機里循環播放著新聞公報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聲明。還有什么事比這更讓人痛快呢?就連平日里滴酒不沾的科學家們也都端起了酒碗,很多人都喝醉了。據朱光亞晚年回憶,他這一輩子只喝醉過一次,就是在那個晚上。

有了原子彈似乎可以松一口氣了,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這是遠遠不夠的。在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后的一次中央專委會上,周恩來提到了氫彈。氫彈是利用原子彈爆炸的能量點燃氘、氚等輕核,通過產生的核聚變反應瞬間釋放出巨大能量的核武器。和原子彈相比,氫彈的威力更大,體積更小,便于導彈和飛機攜帶,但是它的研制從原理到技術都比原子彈要復雜。我國的氫彈之路,究竟在哪里呢?

其實在原子彈研制的過程中,錢三強早就把眼光瞄向了氫彈。在他看來,從原子彈到氫彈是必然的發展過程,雖然中國在氫彈領域是一片空白,但先做些氫彈理論方面的探索,定會是有益的。后來的事實證明,他這個“預謀”是正確的。

1960年12月的一天,劉杰把錢三強請到自己的辦公室,突然聊到了氫彈這個話題,兩人的想法竟然不謀而合。經過商量,他們決定把這個任務放在原子能所進行,核武器研究所則重點突破原子彈這一難關。

錢三強又開始物色合適的人選了,有一個人的一生也因此發生了改變,他就是于敏。

于敏[27]清楚地記得1961年1月12日的這一天,錢三強叫他去辦公室密談,那時于敏還是近代物理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員。錢三強告訴他,組織上有個重大的決定,想讓他“轉行”,參與到氫彈理論的預研工作中去。聽到這個消息,他覺得很突然,自己帶領的原子核理論研究小組正在進行基本粒子的研究,進展很順利,照此發展下去,很快就能出成果了。突然要他改干別的,他心里十分矛盾。經過了短暫而又激烈的思想斗爭,他決定放棄自己鐘愛的原子核理論研究。“相信你一定可以干好的!”在錢三強的鼓勵下,于敏鄭重地點了點頭。

后來,這位沒留過洋的國產“土”專家帶著他的輕核理論組從理論上攻克了氫彈的原理,完成了氫彈研制的第一步。我國的氫彈在原子彈爆炸之后,只用了兩年多的時間也爆炸成功,速度令世界稱奇,這是為什么呢?我認為和當初這個“先行一步”的任務是有很大關系的。

1966年12月28日,科學家們先是完成了氫彈原理試驗,通過這次試驗,確認了幾個關鍵物理量的測試結果數據和理論預估基本上一致,這個試驗的成功表明我國徹底掌握了氫彈原理和制造技術。

1967年6月17日,一架空軍轟炸機在茫茫戈壁灘中投下了我國第一顆氫彈,試驗成功了。氫彈爆炸產生的蘑菇云比原子彈的還要壯觀。據初步計算,核爆炸的威力在300萬噸左右梯恩梯的當量。我國趕在了法國的前面,成為繼美、蘇、英三國之后,世界上第四個擁有氫彈的國家,而且只進行了5次原子彈試驗,就將氫彈搞出來了,美國當年進行了足足45次原子彈試驗才得到了氫彈。它再一次證明,外國人能辦到的事,中國人也一定能夠辦到,而且可以辦得更好。

這時候,人們不由得想到毛主席1958年6月說過的話:“搞一點原子彈、氫彈,我看有十年功夫完全可能。”中國人做到了,還趕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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