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低著頭，如喪考妣的將士們抬起頭看向高處的皇帝。

雖然大部分人看不見朱祁鎮的樣子，但洪亮的聽的卻是真切。

他們的皇帝在問話。

但是將士們雖然抬頭了，但看向朱祁鎮的時候眼神中盡是帶著疑惑，也無一人敢回話。

何故垂頭喪氣？

這其中原因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但誰敢說？

說皇上愚蠢？幾日時間就讓大軍開拔，導致首尾不相連，被瓦剌各個擊破？

說宦官弄權？為了炫耀帶著大軍繞道，又為了虛名再次改道，導致明軍疲累不堪？

亦或是說皇上為了一己私欲，在土木堡停留，導致大敗？

無論是說其中任何一項，怕是最終的結果都將會是立斬不赦，甚至還牽連家人。

朱祁鎮看到一片寂靜的將士們，心中也知道，此時若是無法將將士們低迷的情緒給調動起來，怕是將士們的戰斗力根本無法提起來。

朱祁鎮腦海中方才閃過無數個十分振奮人心的語句，但卻都被自己給否決了。

現在說其他的話，怕是不僅不能讓將士們重拾信心，反倒會讓將士們對他這個皇上更加的失望。

朱祁鎮看著一雙雙迷茫的眼睛的時候，腦子中頓時閃過一個念頭。

罪己詔！

沒錯，就是罪己詔！

樊忠和張輔等一干重臣，此時都在等著朱祁鎮的下文，但是遲遲不見自家皇上開口，也都看見了將士們低迷的情緒，心中不由在擔憂這支軍隊的未來。

“將士們，土木堡之戰，罪責皆在于朕！”

在將士們不明所以的時候，朱祁鎮終于緩緩的開口了。

而這句話一出，原本還在低迷的將士們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

皇上這是在說什么？認錯嗎？

頒布罪己詔的皇帝寥寥無幾，而且那都是在對全天下人說的。

還在外征戰的過程中，對著數十萬的將士們認錯，這種前無古人的事情，竟然讓他們碰見了。

此時雖然站著足足數十萬人，卻是除了樹葉在微風浮動下輕輕的發出沙沙的聲響之外，沒有其他的一絲雜音。

張輔離得近，朱祁鎮的聲音宛如驚雷，在他的耳邊響起。

他甚至都已經想好了，回去之后，肯定是要有人對這一場敗光了大明幾十年積累的本錢負責的。

他想過可能是內閣，可能是樊忠等一干武將，亦或是他自己。

但唯獨沒想過，朱祁鎮，當今的皇上，直接開口承攬了這次的責任。

雖然如此一來，他和樊忠，甚至是群臣，此時都安全了。

但張輔卻并沒有任何的喜悅，反而還有隱憂。

皇上如此一來，雖然會讓天下人知道皇上是一個勇于認錯的皇上。

但同樣的，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是一個糊涂皇上，讓三大營的精銳折損大半。

如此還如何讓天下百姓信服，日后皇上做出任何決定，豈不是都有人能夠反駁。

不說遠的天下人，就說站在這里的數十萬的將士們，如何能夠再聽命行事？

張輔神色難掩憂慮，自然是被樊忠看到了。

二人乃是多年老友，從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一些事情來。

此時樊忠也意識到了，皇上要頒布罪己詔沒問題，但是現在戰事還未結束，此時若是皇帝在將士們的心中失去了威信，怕是這支隊伍，將會徹底的喪失戰斗力。

他們為何而戰，為誰戰，這些問題，將會讓將士們徹底的失去方向。

“朕，登基二十年以來，只有過錯，未曾有過功。”

“如今更是差點斷送了大明的國運！”

朱祁鎮此時看向十萬將士，語氣擲地有聲。

自古以來不是沒有罪己詔，但任誰也不會如此罪己啊！

如此一來，幾乎是將所有的罪責全都攬在了自己身上，甚至王振弄權都不曾提一嘴。

“皇上，不可....”

張輔臉色大變，皇上這些話，若是自己在祖宗面前說說沒問題，若是他無意中知道了，也只會夸贊皇上圣明。

但現在，當著如此多的將士們面前說出這句話，不僅僅是不會讓人覺得皇上圣明，反而讓將士們只會更加的迷惑。

若是說的再嚴重一些，甚至可能會讓軍隊嘩變！

“張閣老，今日你在這兒亦可以給眾將士做個見證！”

朱祁鎮自然是明白，張輔小聲的想要提醒自己。

但他一直都在觀察將士們的表情，也明白，自己這么說了之后，會有什么后果。

朱祁鎮要的正是這種效果。

如今將士們早已低迷，甚至不少將士們都不知道他們為何而戰！

如果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的，只是一些浮于表面的話，雖然能得到百官和將士們的附和。

但想要根源上讓將士們恢復戰斗力，甚至是讓他們個個知道為何而戰，如狼似虎的去和瓦剌戰斗，就需要下一味猛藥。

而這味猛藥不是別的，正是朱祁鎮自己。

“皇上，臣有罪！”

張輔見到皇上還要繼續說下去，直接行跪拜之禮。

張輔身為閣老都帶頭了，站在張輔身邊的樊忠，自然也是跪拜下去。

“臣等有罪！”

不等朱祁鎮反應過來，所有百官，在這個時候皆是跪在了地上，山呼有罪！

站前面的將士，是跟著朱祁鎮身邊的禁軍和神機營，此時皆是跟著百官同樣山呼了起來。

在遠處的的將士們，甚至都還沒清楚發生了什么，就見到前面嘩啦啦的全都跪在地上！

只是幾個呼吸間，朱祁鎮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眼前的百官和聚集起來的將士們，此時全都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張閣老，你們這是做什么！”

“你們又有何罪？”

“罪過都在于朕！”

朱祁鎮上前親自將樊忠和張輔扶起來，面帶羞愧。

“皇上，若是老臣能夠早些發覺王振霍亂軍事，及時阻止，之后便不會有土木堡之敗，皇上亦不用遭此一劫。”

張輔一臉正色道。

“笑話，張閣老，你與樊將軍早已經提醒過朕，只是朕當時一意孤行，聽信了那王振的鬼話，這才有了后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