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名叫霍格的水手長身材高大，面容方正木訥，有著一頭棕黃泛灰的短發，鬢角微白，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

他聽到格麗斯的話語后，沉默地點了點頭，便干脆利落地轉身離開，只留給文森一個背影。

‘背叛的騎士……會是他嗎？’文森暗自思忖。

霍格如今雖然沒有穿著盔甲，但筆直的身形和嚴謹的舉止很容易便能讓人看出他騎士的身份……而且，格麗斯剛才也稱呼他為“霍格騎士”。

“走吧，我帶你回房間。”格麗斯朝他走來，夸贊：“剛才唱的很好聽。”

“……謝謝。”文森回答，頓了頓又補充：“謝謝你愿意告訴我航行的目的地。”

“不用謝。”格麗斯微笑著輕輕搖頭。

這并不是什么不能說的東西，畢竟在這茫茫大海上，文森無處可去，只能待在卡蘿菲特號上。

瑪麗從未打算對文森隱瞞什么，她只是懶得搭理文森。

兩人朝瞭望臺下走去，在剛踏上階梯的那一刻，文森忽然頓了下，他忽然感受到腦中涌現出一種奇異的聯系。

‘莫非是……【可法紐帶】已經連接成功了？’文森心里涌出喜意，下意識往右側海面看去。

在月色籠罩下的銀波海中，一個灰色的身影從水中躍起，正朝著卡蘿菲特號而來。

“那應該是一只……貢薩爾寬吻灰海豚。”格麗斯也注意到了這個優美的身影。

“我記得書上說，它們比地…雙葉海那邊的海豚要略大一些，顏色也更淺，對嗎？”

“好像是的……不過我沒怎么見過雙葉海的海豚。”

文森回答，按捺住興奮的心情又說：“我可以去甲板邊上看看它嗎？”

“……可以。”格麗斯看了眼瞭望臺上的瑪麗，輕輕點頭。她也想去看看這頭以前只在書中見過的海豚。

兩人來到船邊，那條被可法儀式呼喚而來的海豚已經來到卡蘿菲特號旁邊。

它體型較大，看起來至少有2.7或者2.8米，通體銀灰色，只有腹部略白，此刻正游弋于卡蘿菲特號旁邊，時不時轉個圈或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文森兩人。

“看起來是一只剛成年的雌海豚。”仔細觀察了一會，格麗斯有些不確定道。

“剛成年的雌海豚？”

果然是不同的世界……通常來說，在地球這樣近3米的體型應該只有某些種類的壯年雄海豚才能達到。

不過這對于他的逃跑計劃來說，倒是件好事。

“對，你看她尾部還有些沒有完全褪去的黑色斑點，這代表著她剛剛步入成年期。”格麗斯指著海豚說。

“…我看到了……你懂得真多。”文森仔細看了看海豚尾部，由衷稱贊，同時集中精神感受著與海豚之間的微弱聯系。

“……只是平常多讀了些書。”格麗斯有些不好意思，轉向海豚說：“她真可愛。”

可愛么，文森以前也是這么覺得，直到本科時從一個動物科學專業的社團朋友口中詳細了解過海豚習“性”之后，就再也沒辦法將這個詞放在海豚身上。

“你知道嗎，海豚不僅長得可愛，還很善良，它們有時候還會主動救起落水的人……你在雙葉海的時候有聽說過這種傳說嗎？”

“好像有所耳聞。”文森回答，心里卻不以為然。

他知道海豚救人只是刻在它們基因中的本能，它們天性就喜歡推動漂浮的物體，不僅是人，海龜、碎木頭，它們看到也會去頂……所謂善良，只不過是人類一廂情愿的說法。

如此想著，他逐漸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可法紐帶的存在。

文森俯著身，看向船邊伴游的海豚，那海豚似乎也有所感應，仰起了頭，一人一海豚對視。

一旁的格麗斯看著這一幕，鬼使神差的問了句：“你覺得她看著你的時候在想什么？”

“可愛。”

“什么？”

文森回過神來，頓了頓道：“我說海豚可愛……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或許她在想你很好看。”格麗斯半開玩笑說道。

“……或許。”文森頓了頓，心里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能通過腦中的可法紐帶隱約察覺剛才海豚看到他的感受——

大概就是“好看…可愛……”，或者說“可愛——！”，是那種喜歡貓咪的人類突然看到一只夢中情貓，被一下子擊中的感覺。

與此同時，文森也明顯感覺到腦中的可法紐帶強度增強了不少，他能更清楚的感受到海豚的情緒。

這倒不是什么錯覺，可法儀式建立起的可法紐帶強度本就與兩者之間的好感度成正相關。

文森心中一動，嘗試向海豚發出指令：‘躍出水面。’

海風輕拂，海豚在波濤中卻顯得無動于衷，片刻后歪了歪頭，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的樣子。

“她剛剛是歪頭了嗎？好可愛。”格麗斯低聲驚呼。

“……好像是。”文森眼皮跳了跳，再次命令，‘從水里跳起來！’

海豚歪著頭似乎在思索，半響后在卡蘿菲特號旁邊轉了個圈，然后抬起頭，一臉期待的看著文森。

一股模糊的感覺順著可法紐帶傳了過來，大致意思似乎是：‘好看的……大海星…轉圈圈……’

‘大海星……是指我，她想讓我轉個圈給她看看？’文森嘴角抽搐了下。

“她還會轉圈誒，可愛。”格麗斯語氣興奮。

“可愛么……光看外表似乎是這樣的。”文森的語氣有些幽怨。

“什么？”格麗斯有些不解。

“海豚可是出了名的銀……”看著格麗斯，文森終究還是沒把話說完，他壓下怒氣，

泰蘭世界對海豚的研究似乎并沒有前世那么深入，還是不要打破格麗斯腦中對海豚的好印象。

“沒什么，我的意思是海豚的力量不比一些鯊魚弱。”

格麗斯有些疑惑，但沒有追問。

“的確如此，鯊魚可拿它們沒辦法——小點的打不過，大點的追不上。

“別看它現在在這里，等明天或許就已經在上百海里之外了。”

文森點頭，海豚這種遠超帆船的速度正是他有信心從藍色梯級的瑪麗手中逃離的依仗。

即使瑪麗身為風暴騎士，兼水系靈能者，但只要拉開了距離，她也絕對追不上一只全速前行的海豚，更何況她大概率也不會長時間離開卡蘿菲特號。

吐了口氣，文森在格麗斯不解的目光下轉了個圈。

“唧唧！”水里的海豚頓時也跟著高興地轉了個圈。

“哇，她是在模仿你嗎？”

“應該是吧。”文森有些不自在地扶住欄桿，仔細感受著腦中的可法紐帶的變化。

可法儀式不是奴役儀式，儀式的舉行人與海豚建立起的【可法紐帶】是一種雙向、平等的聯系。

所以，如果想要讓海豚聽自己的話，就必須要像那群海島土著一樣，耐心地培養和海豚之間的感情。

片刻后，文森在心里嘆了口氣。

好感度果然難刷，哪怕只是海豚的……轉了個圈之后，可法紐帶并沒有絲毫增強，他還是只能受到海豚微弱的情緒。

其實一般來說，可法儀式初次建立起的紐帶都是十分微弱的，有時候甚至連情緒都難以感知。而托靈能的福，文森現在建立的靈能紐帶在初期已經算得上強大，他應該感到知足……才怪。

文森抬頭看了眼月亮，漆黑的夜空中，能清晰看到月亮上有一個不大的弧形缺口。

距離滿月沒有幾天了，若是那張報紙有一部分內容講得是真的，那個騎士是在月圓之夜選擇的背叛，那么最好的逃生機會恐怕也就在那個時候了。

退一步說，即使不是那個時候，魔女擢升的儀式也只剩下6天時間……無論如何，他都需要盡快增強自己與海豚之間的紐帶。

“怎么了？”格麗斯敏銳地察覺到了文森的低落，詢問道。

“嗯？”文森露出疑惑的神情。

“沒什么，就是感覺你好像忽然有些低落……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格麗斯搖了搖頭，又問：“為什么她不跟著我轉圈？”

她說著，又原地轉了一圈，然而那條海豚卻無動于衷，只是在船邊自顧自游著。

“不知道……人類想弄懂海豚在想什么，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對于普通人來說當然如此……可對于某些登階者卻并非如此。”瑪麗不知何時走了下來，“像馴獸師、牧鯨者之類的階梯都可以與某些動物心靈相通。”

她的語氣平淡，但文森卻總覺的似乎意味深長，心里下意識緊繃起來。

‘貿然向格麗斯請求來看海豚，看來還是不夠謹慎……”

和天真善良的格麗斯可不一樣，得益于成長經歷，瑪麗要多疑得多。

“你來了，瑪麗，那里有只會跟著人轉圈的可愛海豚！”

格麗斯興奮說著，又嘆了口氣，“可是她好像不太喜歡我，不會跟我轉圈。”

下意識的，格麗斯轉頭期待地看向文森。

‘這是想讓我試試轉圈？’文森感受著身后瑪麗的目光，看向格麗斯，坦然笑道：“我可以試試，但不保證能成功。”

他看了眼海豚，后者正不解的看著他們，還是熟悉的歪頭模樣，似乎正在嘗試理解這群大海星在干什么。

‘你最好是繼續這么蠢。’文森心想，當著瑪麗兩人的面轉了個圈。

“唧唧！”海豚興奮地叫了聲，一頭扎進了水里又忽然躍起，尾鰭搖擺，仿佛在鼓掌。

‘看我轉圈有這么有意思嗎？’文森無語的同時也松了口氣，又補充了句，“也許她不是不喜歡你，她只是看著沒見過的人類有些好奇，什么也沒想。”

“可能吧，但她好像挺喜歡看你轉圈的。”格麗斯笑了笑，又看著海豚自言自語，“或許我該給她喂點什么小魚之類的……我記得貢薩爾寬吻海豚最喜歡吃銀線魚。”

‘……差點忘了還有這個方法。’文森恍然。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夠快速提升一個陌生動物對你的好感，那給他投喂食物無疑是最佳的答案！

格麗斯說完，又看向瑪麗……后者還在觀察著海豚。

‘這只海豚看起來的確挺喜歡文森的……是因為靈能的緣故么？’

“瑪麗——”格麗斯將聲音拉長。

瑪麗回過神，看著撒嬌的格麗斯無奈道：“我記得廚房倉庫還有幾條銀線魚，你去拿吧。”

“太好了！”格麗斯露出喜悅的笑，走了兩步似乎想起什么又問道，“文森……”

“我會把他送回房間。”瑪麗平靜道。

文森心里咯噔了下……

這時候，格麗斯忽然又說道：“讓文森留下來吧，他不是什么壞人……而且，茫茫大海，他也沒法逃跑。”

“……如果你堅持的話，好吧。”瑪麗沉默了下，最終還是無奈點頭，她看著格麗斯遠去的背影，心中微嘆：

‘這個世界可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友善……麗茲。’

格麗斯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未來的四海之王自顧自站在一旁，沒有搭理他。

文森一個人靠著欄桿，吹著海風，腦中回憶著瑪麗和格麗斯兩個人相似卻又相反的人生。

兩人的相似在于——瑪麗同樣是蘭徹斯特一位大公的女兒，相反在于——格麗斯從小便被當做男孩養，而瑪麗則是被當作……圣女養。

圣女，是破碎教廷的圣女，是從出生的那刻起便注定獻給…或者說嫁給神的少女。

圣女從小就被當做完美的新娘來培養，插花、閱讀詩歌、學習音樂，這些才是她們該做的。

但格麗斯卻完全不同，騎術、練習武技、學習保養武器，這些是她最常做的，好不容易養了個寵物都是以培養戰斗伙伴的名義。

不過，有趣的是，當兩人共同逃離了曾經束縛自己的藩籬之后，她們的各自角色卻似乎也在不經意間發生了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