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拿捏穩(wěn)分寸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602字
- 2024-03-01 13:20:14
孟良平心事重重。
今日早些時辰,他在待漏院等待上朝,杜衍也到了,念及他是街道司的上轄官員,便對他提起他往待漏院來時路上發(fā)生的事。
街道司又鬧騰起來了——周天和攔了他的牛車,請求他緊急調(diào)衙役去賈家田莊,恐怕那里有童工,李管勾已經(jīng)去了。杜衍自是派人跟了周天和一同去賈家田莊探個究竟。
聽了這番話,孟良平心里五味雜陳,既為李元惜擔(dān)心,又為她高興,擔(dān)心她有個好歹,高興她為人正直上進(jìn)。但自從磨合羅事件后,這樣的擔(dān)心和高興,似乎與街道司的前途命運無多少牽連——坦誠地說,他為李元惜而擔(dān)心和高興。
下朝后,他又緊隨著杜衍來開封府,想在堂外做個普通百姓來聽審,然而,就在這里,狹路相逢,他又見著了卜卦高人。
想到這人手里捏著人命案,又是鬼樊樓在地面的負(fù)責(zé)者之一,孟良平便恨不得立刻活捉了他,心下又疑慮:這樣危險的人物,為什么會留意李元惜?
想要知道答案,切勿打草驚蛇。
因此,他掉頭就去想辦法偽裝,好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繼續(xù)跟蹤他走一程。這才有了和賣糖餅的老伯對賭,他換穿老伯的衣裳,挑了老伯的擔(dān)子,繼續(xù)守在開封府外,盯死了卜卦人,觀察他的舉動。
令他意外的,是堂審過后,卜卦高人沒有跟蹤李元惜,反倒是街道司的師爺周天和,面色沉重地來和他會和。
為什么是周天和?
周天和背著李元惜做著什么勾當(dāng)?
這勾當(dāng)與李元惜有關(guān),或是與街道司有關(guān)?
無論和誰相關(guān),他都萬不能讓鬼樊樓得逞!
于是,他鋌而走險,壓了一頂遮陽帽遮住面容,從卜卦高人、周天和身邊經(jīng)過,雖然雙方交鋒時間短暫,他兩人又刻意放低聲音,但他靈敏的聽力還是捕捉到了重要消息。
孟良平聽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四個字:革新計劃!
難道鬼樊樓要對京城街道的革新計劃下手嗎?而李元惜蒙在鼓里,至今不知道鬼樊樓為何物!
孟良平思慮著,應(yīng)該怎樣妥當(dāng)?shù)靥幚磉@件事,不過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長公主那里發(fā)生的事。
長公主祈禳,轟動了整座京城,這場法事盛會中,有個細(xì)節(jié)也為百姓所津津樂道,便是街道司管勾李元惜,坐了長公主的青牛車!
今夜,五丈河上有河燈會,長公主再次邀請李元惜一同前往。他不得不操心,如何才能叫李元惜在長公主面前盡得好感,得到遠(yuǎn)比他更強(qiáng)大的、來自皇家的庇護(hù)。
其余的事他無法掌控,但李元惜萬不能在長公主前失儀,且,最好分寸拿捏穩(wěn)當(dāng)。
待回了都水監(jiān),就把錢飛虎喊到近前:“你去代我取樣?xùn)|西,送至街道司李管勾手里。”
什么樣的東西,錢飛虎聽了那個地名就知道了,嘴上不說,卻一臉喜色:“大人,這件事我一定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到富柳巷時,他恨不得吹起口哨:大人什么人吶,一向“不食人間煙火”,哪管什么“兒女情長”,倒是對李元惜,不僅送書,還送這么樣?xùn)|西,心境多溫柔,不言而喻。
“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李管勾那虎性子,還真叫咱斯文儒雅的孟大人喜歡上了。”他笑說,一步踏進(jìn)了街道司的門檻,高高舉著手里的包袱,逢著青衫便要神秘兮兮地湊到近前,提醒一句:“這是孟水監(jiān)送給李管勾的。”
這句話剝個皮兒,就是“咱們快能喝上兩位的喜酒啦。”
到底,把小左吸引出來了。
“水監(jiān)送了姐姐什么?”
“你猜?”
“猜不著。”小左說著,就要夠那只包袱,錢飛虎一個閃身,躲過了。
“我們家大人親自交代的,要把這樣?xùn)|西,送到你們家管勾手里。”孟良平平常的交代,被錢飛虎擅自加工,說得膩乎,小左跟著也高興起來,孟良平神秘身份帶來的隱憂不知覺間拋之腦后,去喊她正在正堂處理公務(wù)的姐姐出來,親手接過孟大人親自交代的東西。
看著錢飛虎和小左兩個,欣喜地像是結(jié)了親的小兩口,李元惜很是莫名其妙:“搞什么神秘,不能正經(jīng)地說事?”
她接過包袱,一抖擻,錢飛虎和小左的脖子便抻長了去看——是衣裳!
衣裳!
李元惜萬沒想到,孟良平竟會送衣物給她。
錢飛虎特意說明,這是孟良平前兩日就在風(fēng)華衣坊訂做的。
風(fēng)華衣坊只是間尋常衣坊,用料和染色都極為普通,邊緣繡出的花色也并不出奇,卻貨真價實,是正合李元惜這個年紀(jì)的女子們穿的衣裳,樸實自然,而又凸顯女性獨有的氣韻。
小左見了,訝地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怎么?二位看上去,似乎不大高興啊。”
“沒有不高興,只是……”李元惜平常并不喜歡如此風(fēng)格的女裝,她看向小左,小左面色逐漸泛紅,沒顧得上想法樸素的姐姐,她有著自己的一套顧慮:“你們家大人怎么想的?和我家姐姐這……中間都不帶談的,直接送衣服呀?”
“談……什么?”
三人面面相覷,隨后,錢飛虎終于想通透了,原來本朝風(fēng)俗,婚前一天,男方要送胭脂、鳳冠、霞帔之類的給女方;女方要回送衣、帽之類的給男方。男女雙方送衣物,已是十分親密的示好。
心里縱使愿意這般承認(rèn),但孟良平的確沒有親密示好的明示,又見李元惜和小左都不大樂意,錢飛虎便連忙道歉:“怪我,怪我沒有說明白,這衣服,不是為著那目的來的!大人說,今夜李管勾陪同長公主放河燈,是私事不是公事,再穿官衣就不妥了。”錢飛虎忙解釋說。
“原來是這樣!”小左松了口氣:“我瞧著,水監(jiān)大人也是個一根筋的腦袋,想著什么就做什么,和我家姐姐一個樣兒。飛虎哥,咱們比他們多懂些人情世故,平時要明里暗里教著點。”
“教什么?我這還沒說話,你兩瞎嘀咕什么?”李元惜不高興,是因為她的問題沒解決——她并不喜歡如此風(fēng)格的女裝,從小到大,從未穿過。
“李管勾,你試試吧,我瞧著這身衣裳真適合你嘞。”錢飛虎說道。
小左邊拿著衣裳往李元惜身上比對,邊高興地附和:“姐姐,你日日穿著官衣,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呢,這下好了,總算是有點女人樣了——飛虎哥,你回頭告訴孟大人,姐姐收到衣服很喜歡,立即拿來試穿,很合身。”
“我有說這樣的話嗎?”李元惜撥開衣裳,錢飛虎滿臉的笑立刻像被凍住了般,小左催他快去,暗地里給他使了眼色,那笑容才融化開,轉(zhuǎn)身樂顛顛地去了。
“你凈說些無聊的假話,這衣服太花哨,我不喜歡也不穿。”李元惜拉開衣柜,去找自己從延州進(jìn)京時帶來的衣服,但她撿一件,小左扔一件。
“這些衣服都很破舊老土了,去見長公主,長公主以為你故意埋汰她。你別忘了,第一次見公主前,楊總管怎么交代的?不要邋遢!”小左拖著長音、加重語氣說道,伸手就來扒她身上穿的官衣:“你來試試,我倒覺得,孟大人眼光不錯,你穿上一定很好看——你瞧,這般合身!”
小左手腳利落,很快就幫她換上了衣裳,前肩后肘都整理平整了,又拿來銅鏡給她看。
這是一件窄薄的青黃羅衫,下襯白底小花的曳地長裙,大紅腰帶,配著淺石膏色的披帛。起初,李元惜只草草瞭了眼鏡中的形象,心里卻噗通噗通地打起鼓來。
的確,有些好看。
小左見了,愈發(fā)高興:“姐姐從小到大,都是穿著褲子,鮮有穿裙子的時候,主君主母把你生得這般俊俏,你萬不能辱沒了這張好皮囊。”
“就你話多。”
李元惜埋怨,卻不自主地在鏡子前細(xì)看了自己的臉,衣服到位了,那發(fā)冠又顯得不搭。
小左燦笑著,拿起梳子:“這才是我做丫鬟的本分呢——為你梳個好看的發(fā)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門羨煞人。”
“又提丫鬟,”李元惜牽住她的手:“早說了,你我是姐妹,在這京城,是手足至親。”
“是是是。”小左連聲說道,忽然又做出副鬼臉:“可是,依我看,還有人比我更親呢。姐姐,孟大人到底是變了,可終于對你上心了……”
“我看你又在討打!”
姐妹兩個鬧著,不知覺間,天色已近暗沉,去洞天觀接應(yīng)長公主的時辰,也到了。
放河燈是祈禳盛事的最后一個步驟,李元惜帶著青衫去時,洞天觀數(shù)位道長已恭列觀門前,長公主手擎一只小銅鶴,在楊總管的陪同下,聘聘裊裊地走出。她面容素凈,神色從容,到了觀外,見了李元惜,便抿唇微微一笑,向她走來,上下打量了她番,眼里盡是欣喜。
李元惜臉頰燒得通紅,一時后悔換穿了衣裳,恐怕叫長公主誤會,因此渾身的不自在。
她忙頷首抱拳,將孟良平送衣裳時答對的話照搬出來:“長公主安康——公主是邀李元惜去放河燈的,不是李管勾,是私事。今夜再穿官服,不妥。”
卻見長公主燦笑:“你考慮地周到,我并不怪你。我是驚訝你女兒身的打扮,與之前英姿颯爽的那個李管勾判若兩人。竟沒叫我看出來你是如此漂亮的一人。”
“你且松開拳頭,換個女子的萬福。”楊總管說著,將浮塵倚在臂彎里,意欲教她,李元惜忙搶答:“我會做。”
話說著的功夫,便把右膝微微屈了些,若不是常年練功鍛造出的平衡,這一下恐要將她閃在地上了。
楊總管自然不大滿意,長公主忙打住這茬話題。
“元惜是颯爽慣了的人,筋骨硬著呢,不必苛求,容她慢慢來。”說罷,她平平穩(wěn)穩(wěn)地把銅鶴拿到李元惜面前,給她看銅鶴鏤空的丹頂,李元惜細(xì)瞧去,里面竟燃著一小豆鮮紅的火苗。
“這便是火種了。”
時人常說,人死化魂,魂要安息,須要有個帶路的。這一豆從祈禳法事中走出來的,載著全城百姓牽念的火種,便是金明砦死難將士的引魂燈火。
李元惜怎不會珍視?
她連忙側(cè)身,請長公主登上她的青牛車,自己帶青衫在前灑水開路。
“不是說好今夜不做管勾嗎?”公主說著,往身邊的座兒投去一眼,李元惜回頭看去,隨她一同來的周天和點了點頭,示意有他在,她可盡心去做自己的事。
“請上車吧。”楊總管催促。
李元惜正待抬腳,不曾料,一顆石子向她丟來,若不是她習(xí)武練就的身體應(yīng)急反應(yīng),及時避開,恐怕要在她臉上刮出條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