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募捐向延州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518字
- 2024-03-01 13:20:14
蠻伢這群孩子回到街道司時,小左、周天和也剛回來,馬匹來不及牽入馬廄,就被他們纏住,叨叨地說了磨合羅的事,小左一聽,嚇得夠嗆,生怕李元惜又做出什么傻事,讓事情更復雜,她催問師爺怎么解決好。
“師爺恰好認識個泥塑行家,愿意引薦給孟大人。”小左乖巧地說,偷偷打量著孟良平的神色。
站在她面前的孟良平,哪有孩子們說起的那么生氣?他擺擺手,心情全然沒有之前那般急躁。起身時,小左見他兩手泥污,連忙去幫他打水。
趁著她離開的空檔,孟良平低問李元惜:“假如有機會,你還想見到他嗎?”
他?是說那位小哥?
想見嗎?
當然想。
只是……
“人各有各的顛沛流離,江湖這樣大,哪有那種巧事!”李元惜無奈說道。
當年小哥的眉目輪廓她已經完全忘記了,只記得是個高高瘦瘦的孩子,長得分外秀氣,如果他順利長大,如今也難以辨認了……
“姐姐!”
李元惜回過神來,小左邊埋怨叫她不答應,邊把潤濕的汗巾交給她:“你也擦個手。”
她附身過來,悄聲耳語:“怎么,他為難你了嗎?”
“沒有。”
小左半信半疑,以為孟良平仍在意磨合羅被偷又被打碎的事,雖然她心知此物對孟良平的確重要,發生意外街道司也有責任,但為著安慰李元惜,仍是偏袒地說道:“他若真要你賠,我得換雙眼來重新看他,他這輩子都做不了我的……”
“小左!”李元惜緊急打斷她!
孟良平是練過武的,聽力很好,這時倍感尷尬,他輕咳了兩聲,折身去水盆邊洗手,姐妹兩個再次交頭接耳,李元惜重問小左,周天和引薦的是什么人。
“聽說過鄜州田氏嗎?”小左喜滋滋地問說:“師爺說啊,鄜州田氏可是舉國聞名的磨合羅匠人哦,他做的磨合羅,專供有錢的富貴人家,一對要價百兩銀子呢。”
“鄜州田氏?”孟良平插過話來,眉梢挑著些難以置信的欣喜,小左誤以為他今日才聽說鄜州田氏的名頭,便順便講了周天和所講的田氏厲害,保準能將他的磨合羅復原如初。
她嘰嘰喳喳,說什么“田氏的手就是女蝸造人用到的枯藤,”說法雖然夸張,但李元惜聽得也松了口氣,覺得蠻伢的過錯總是還能挽救,孟良平也不必再傷心憤怒。
姐妹兩個哪里想得到,孟良平珍愛的磨合羅便是出自鄜州田氏之手,十多年前他的家鄉就在鄜州,一場嚴重旱災叫父母皆亡,他也奄奄一息,這只貴重的磨合羅之所以能落入他貧家小子之手,全憑……
他看向李元惜,心里默問,當年殘留在自己昏昏沉沉的記憶中的那只火一般的影子,此刻是否正站在自己面前。
初見時垂髫總角,再見時及笄加冠。
當年他在旱地上蒸騰,她一身火紅衣袍,烈日下,喂飲一口救命之水的恩情,冥冥之中,又換做她鍘刀下玉頸銀雪,他一紙任命狀千里急送,救回一命的報答。
而今,一百五十萬人口之眾的京城,兩人再次走在一起,一個大宋都水監水監,轄著一個京城街道司管勾,恐怕連專司緣分的神祇,也安排不出來這千里相會的劇本來。
天下,真有這般巧合的事?
“孟大人?”小左問說,自己晃到李元惜面前,把孟良平的目光收攏回自己身上:“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不如你把磨合羅交給我們,我們即刻去田氏府上拜會,待完璧如初,我們一定會奉還到你府上。”
“不用了,”孟良平平和地說:“磨合羅碎裂,本來就是意外,不可防范,我沒有埋怨誰。我自會處理此事,二位不要多心了。”
說罷,他抬腳向作坊外走,李元惜和小左跟隨相送。
“蠻伢那里,請幫我多安撫幾句。”
“安撫什么,他長了這個記性,對他也是好事。”李元惜回說,叫小左去牽了孟良平的白馬來,眼見著孟良平臨踏馬鐙子,忽然他又回了頭。
“環慶路副都部署劉平這個人,你了解嗎?”他問。
李元惜一怔,和小左對視一眼,她明白,孟良平是想對她說些延州最新戰況。
“爹爹在世時,兩人多有來往,有勇有謀,可獨當一面。”她趕忙回說。
“今日上朝,官家接到前線劉平奏報,說接到范雍求援,他便率軍火速前往,到達保安軍后,與另一路趕來的石元孫,屯駐保安的鄜延路駐泊都監黃德和部會合。”
“這是好事。”李元惜說,三路大軍匯合,縱使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元昊走狗了。
“是,只是當地氣候糟糕,大軍難行,劉平只好分兵,命騎兵先行。”
李元惜是從延州這塊地皮上長大的,她清楚這個時節,冬天的陰冷還未在延州褪盡,但春光的溫暖也隨伴隨行,山里經常泥濘不堪。倘若再從北方來一陣強的冷風,夜里保準能下場雪。
“這是無奈之舉,騎兵先到,也可以恫嚇西夏軍馬,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她分析說。
孟良平點頭:“這回的奏報說,他們已在延州城外四十里的三川口扎營休息,步兵一到,即刻圍攻延州城外西夏大軍。”
“三川口……”
李元惜當然知道這個地名,爹生前也曾跟她講過,萬一哪天元昊守不住寂寞,跑到大宋國境里來,就得讓他嘗嘗三川口的風,吹散他的狗屁龍氣。
可金明砦仍在流著血,她也不敢大意。
“這會兒,應該勝負已分了吧?”她說,抬頭,孟良平堅定地望著她,也讓她安心許多。
“這次,一定是捷報!”小左握拳說,孟良平隨即笑了。
“左姑娘,你可嘗過你姐姐親手做的羊肉泡饃?”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好端端的說著延州戰事,提什么羊肉泡饃。
李元惜手心里捏著一把汗,擠眉弄眼暗示他別在小左面前提起這件事!
小左誤會,以為是孟良平熱心邀請,便連忙戳了李元惜兩肘子,催她答應會親手去做,可李元惜橫豎不說這事,她只能賠笑:“孟大人,姐姐從沒做過飯,你要想吃,我教她,叫她做來便是了。”
三個人,各懷各的鬼胎!
“不需要。我想問的是:街道司庖廚用的,是德勝羊湯館的青瓷碗嗎?”
“沒有,街道司只用一種黑釉面的陶碗。”小左老實地答。
李元惜馬上想到,當初買回羊肉泡饃,盛飯的就是德勝羊湯館的青瓷碗!原來,孟良平已經發現,錢飛虎求來的一碗羊肉泡饃,并非她親手所做。
她囧地面紅耳赤,生怕孟良平再講出什么叫小左胡思亂想的話,催著他上馬,送他背影在富柳巷內盡了,才松了半口氣,剩下的半口,還在小左這里懸著呢。
小左雙手叉在胸前,擺出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目光咄咄,逼近李元惜。
“姐姐,你可要老實交代,這羊肉泡饃,是怎么一回事?你背著我,究竟和孟水監又發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
“你嘴皮子里就沒個正經話,什么叫不可告人的秘事?不過是順便給他買了碗羊肉泡饃罷了。”
“買?為什么由你買?孟水監說到‘親手做的’,又是怎么回事?”
李元惜想躲,小左哪肯放過她?追上去一頓糾纏:“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講給我聽嘛。”
“講,講!不過,你得先隨我去做件事。”
李元惜在衙司內值守時,聽來送委托的百姓說,長公主在洞天觀為邊境戰事募捐,因為長公主并未對她說起這事,自己又沒上街親眼去證實,因此來問小左。
“你和師爺剛從那一帶回來,想必聽說過吧?”她問,心下一面期待這是真事,一面又想著,定然是謠言,長公主雖然仁厚,但洞天觀祈禳已足以贏得百姓之心,她又何必為自己攬事,去做些百官都沒伸手去做的大事?
哪成想,提起這事,小左就興奮得很:“瞧,這么好的消息,都給孟大人的磨合羅給貽誤了。長公主為延州戰事募捐倒是真事,昨天開始的,今天我和師爺還專門去了趟,洞天觀可熱鬧著呢。”
李元惜穩了穩精神,她欣喜難耐,叫小左繼續說,她了解到的募捐情況如何。
“我聽說,官家和后宮嬪妃都帶頭捐了銀,長公主和平章事、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有捐,富商捐的可不比官員少!黎民百姓更是排隊去捐錢,也有捐糧捐布匹的。”
她開心地夸贊:“咱們這位長公主,總把自己是個沒用的閑人掛在嘴邊,可我看,她才是最有用的那個。”
李元惜聽了,恍惚得像聽天書,她萬沒想到,崇尚老莊無為的道家弟子,在兵戎大事面前,竟能如此盡責!
“真的?”
“我騙你做什么?連水監大人也捐銀了,他沒告訴你嗎?”
李元惜搖頭,孟良平不是喜歡邀功自夸的人,他做事一如自己,是性情中人,只求自己心安。
“不過,這也正常,周家賃馬行捐錢,師爺還不是半個字都不提?”小左喜滋滋地說道:“這些銀錢送到戰場,不知道能做多少好事呢。京城的百姓,可比你我之前想的要熱情多了,他們眼里,可不只有享受二字!”
小左這句話說對了,打從姐妹兩個進京那晚,京城的奢靡享樂氣息,就無處不在地體現出來,令她——一個剛從粗糲樸實、戰事一觸即發的邊境之地過來的女子,無論如何也難贊賞,更不愿意融入進去。
可這些天來,她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走奔忙,見識了許多,尤其是金明砦戰事傳過來時,全城義憤,聲討夏賊,為戰死的李士彬和鐵壁軍哀悼送行,全城男女老少俱不例外。
后,沙塵暴侵襲,瘋牛鐵蹄,牛角如刀,籠車幼童生死危在旦夕,她萬沒想到,前一刻恐慌不已,還需要她奮力維持秩序的京中百姓,陡然間眾志成城,齊心搭救孩子們。
原來他們一直都善良、大義,只是之前自己被膚淺的情緒蒙蔽了雙眼,對他們的印象偏激又片面。如今,又聽小左說起捐款盛況,她感到羞愧不已:“他們,都是好百姓,我對他們誤會太深了。”
她緊了緊拳,再看小左,她亦是兩眼霧氣。
“我也需盡力。”她叫小左先回街道司取來她剩余的所有俸祿,她拿了錢牽了馬就往洞天觀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