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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兵事達圣聽

李元惜心亂如麻,她恨不能變成蚊蟲,跟著斥候飛進皇城一起面見官家,好知道急報內(nèi)到底說了延州怎樣的情況。

她的八品官階,非應(yīng)召不能進宮,但據(jù)她所知,有人可以。

“姐姐,我們?nèi)ザ妓O(jiān),求孟大人給我們帶消息吧?!毙∽蟛羶粞蹨I,冰涼的手與她緊緊交握。

“我正有這個想法?!崩钤дf。

小左騎來的馬方才讓斥候用了,拉貨用的騾子又走得太慢,巴樓寺距離都水監(jiān)還有一段距離,正在兩人為此著急時,恰好有散賃馬匹的小廝在沿街尋買賣,走到巴樓寺近前。李元惜連忙叫住,也不用他牽著,自個兒拾了韁繩,交代他入夜時再去街道司尋回馬匹。

主仆兩個共乘一馬,一路疾馳,京城散漫的游人被她們攪散,鶯歌燕舞下的歡聲笑語,飛到李元惜耳畔,全是戰(zhàn)場廝殺聲,聲聲震人心魄。

斥候拼著最后一口氣趕到京城的背影,更在腦子里一刻不停地奔騰,幾乎要與她合二為一。

小左坐她身后不言語,趕到都水監(jiān)衙門下馬,來不及站穩(wěn),就三步并兩步地跑到門前,大力拍打。

錢飛虎氣洶洶地一把拽開門,張嘴就要訓(xùn)斥,見是小左,大吃一驚——

“左姑娘,你臉怎么比石灰還白,發(fā)生什么事了?”

“哎呀,你別說沒用的閑話,”小左急得直跺腳,“水監(jiān)人呢?”

“大人五更時從巴樓寺回來去上朝,剛回衙不久……”

話沒說完,李元惜便從他和小左之間辟開條道,徑直走入水監(jiān)衙門。

她凌厲的架勢唬地錢飛虎不敢攔,心里還尋思昨晚不在巴樓寺濃情蜜意么,怎么今個兒……

他趕緊快步追攆上去:“大人,你先容我通報聲——”

但李元惜腳步飛快,眨眼功夫就到正廳門前。

“姐姐!”

聞聲,李元惜回頭,小左站在院內(nèi),雙手緊握在胸前,雙目殷切地幾乎要望穿她。

離家千里,家中情況如何,小左日日夜夜擔(dān)心著,戰(zhàn)事一起,勝負(fù)瞬息萬變,勝,暫得平安,敗,幸運的,逃得活命,不幸的,慘遭屠戮。

一條人命,背后就是一個家的分崩離析,是幸存者永不可撫平的傷痛。

“等著?!崩钤Щ卣f,踏進門檻去。

廳內(nèi),圍著全國水網(wǎng)的沙盤,孟良平正和一眾監(jiān)丞討論防汛事宜,猛不防地被李元惜打斷,自然不高興。

“我有事!”李元惜倔強地迎上眾人不滿的目光,鏗鏘有力地強調(diào):“大事!”

許是她的神情確實嚇人,官吏們紛紛看向孟良平,等待定奪。得到孟良平應(yīng)允后,眾人便先暫行退出去了。

孟良平回身,先斟了盞茶給李元惜遞過去。

“你嗓子啞了,潤潤喉再講?!?

李元惜暗自咬緊牙關(guān),才能勉強壓得住被不安激得發(fā)顫的聲音,一盞熱茶穿喉入腹,果然讓她稍安穩(wěn)了些。

“延州斥候進京了,戰(zhàn)事恐怕不利?!彼f。

孟良平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戰(zhàn)事不利,到什么境地了?你又從哪里知道的?”

李元惜便把斥候的事講給孟良平聽了。

“我長在延州,元昊攻打塞門寨時,我就在軍中,我了解戰(zhàn)爭!我清楚什么狀況下,一個斥候才會拼了死命地去送報!我敢肯定,延州肯定出事了!”

孟良平握著手,邊踱步,邊思忖著。

“延州地位至關(guān)重要,對大宋而言,絕不能有失,如今又有范仲淹、韓琦二公在,朝廷定會舉力反攻,對敵西夏。兵馬未行,糧草先動。全·國征收戰(zhàn)糧必然會靠水路運輸——”他抬起頭來:“都水監(jiān)義不容辭?!?

這時,小左也按捺不住擔(dān)憂,未及允許,便從院里跑到孟良平面前,深深道了個萬福:“孟大人,我和姐姐遠離家鄉(xiāng),消息不暢,前半月寄出的書信到現(xiàn)在還沒收到回信。我爹娘也在軍中任職,我擔(dān)心得都要跳著走路了,大人得了消息,一定要告訴我們。”

“左姑娘放心,很快朝中傳令官就會登門,傳我進宮。有消息,我自然會知會你們?!?

孟良平說道,轉(zhuǎn)而吩咐錢飛虎去準(zhǔn)備朝服和馬匹。

他對自己的判斷胸有成竹,果然,說曹操,曹操到。正說著話,只聽門外錢飛虎一聲高亢嘹亮的通報“垂拱殿郭常侍到了——”

身著赭紅色官袍的傳令官大踏步進到大廳內(nèi)。

他三十多歲模樣,在皇帝身邊伺候著,見多了世面,平時有些許高傲氣,這會兒也掩飾不住帶著絲慌張。

“水監(jiān)請僻靜處說事?!彼桃獗荛_李元惜等雜人,孟良平也依了他。但李元惜自小習(xí)武,聽力異于常人,何況這傳令官心急,還沒找到地點,便通知孟良平:

“國家兵戎大事,官家急召你進宮言事,等待領(lǐng)命,不容耽擱,現(xiàn)下你就動身吧?!?

不消說,定是和延州軍務(wù)有關(guān)。

孟良平走后,李元惜的心不但沒踏實下來,反倒更不安。錢飛虎已從小左那里聽來了緣由,跟著也著急,想安慰,又沒想清楚該怎樣開口。

看他和小左坐立不安地等候消息,李元惜意識到,在都水監(jiān)待著,不僅于事無補,更是平白折磨人。

“小左,我們回衙司?!?

“可是姐姐……”

“他去宮中,咱們待在這里也沒用,不如回街道司去。”李元惜勸著小左:“師爺一人守著一座衙司,就算他生出三頭六臂,也應(yīng)付不來?!?

說到周天和,小左才沒有再執(zhí)拗下去。

錢飛虎一直將兩人送上馬,仰頭朝李元惜抱拳:“李管勾,左姑娘,你們先回去,大人回來,我就立刻去知會你們。多保重!”

“有勞?!?

東京城每天有多少消息進出,又逢江南路土匪叛亂,一個盔甲染血的斥候進京并不能引人慌亂,一百五十萬人仍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

回衙司的路上,李元惜所見之人,或在說書鋪子前談古論今,算卦攤前卜命禍福,或在茶樓酒肆談笑風(fēng)生,沿街游鋪吆喝叫賣。

三四歲的小頑童搖著撥浪鼓、騎在大人肩頭要買糖人兒,十五六歲的姑娘金釵銀鈿一步三搖,公子小哥綾羅玉佩華彩溢彰,提著鳥兒的老者,插著花兒的老嫗,挑著擔(dān)兒的健壯小伙,剖腹殺魚的豪爽大嫂,坐著驢兒逛街的巧婦人,蹲樹下歇腳的腳夫,軍巡鋪的打哈欠,書社里的舞文弄墨……

被抱在懷里的綠眼貓正舒坦地睡覺,昂貴的長毛白狗趴在二樓窗口,朝一條在肉攤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野狗叫喚。

遇到最急的人,大概被人拽著跑去接生的穩(wěn)婆了。

“也不知道延州和金明砦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的情況。”

強烈對比下,小左冷不丁地說,李元惜略一失神,馬兒竟朝著人群沖去,慌得她急忙勒韁,伴隨一聲馬嘶——馬揚前蹄,前身縱起,小左尖叫聲,不得不從后面抱緊李元惜。

越到這時候,她越能感覺到兩人相依為命的命運。

她眼里濕漉漉的,喉間哽著無數(shù)的話,只能悄悄的、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小心地安慰自己。

“姐姐,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我們都會在一起,我們都會好好的?!?

兩人回到街道司時,恰好周天和在處理委托,他見小左心情沉重,眼圈也微微泛紅,以為是巴樓寺那邊出錯。

“是延州斥候進京了,我們看他的模樣,應(yīng)該是那邊戰(zhàn)事不順。”小左哀哀地說,又問他周家派去送信的人到底幾時能回來。

“應(yīng)該就在這兩天了。”周天和回答,他對此事多有上心,出外經(jīng)過家門前,必要進去問詢一番,奈何消息不通,商隊亦沒有回來,因此也是無從下手。

李元惜擺擺手,不讓他們繼續(xù)說下去。

“這件委托是怎么回事?”她拿起委托信,信中表明,趙萬街今夜要舉辦評花榜,希望街道司派青衫維護街面秩序。

她把信遞給小左,把她的注意引回到街道司事務(wù)中來。

“評花榜是太學(xué)學(xué)生們舉辦的一年一度的盛會,主要是根據(jù)容貌、形體、技藝等,給青樓名伎們排名,到時百伎出行夜游,百姓們也跟著湊熱鬧,往年要堵好幾條街?!敝芴旌徒榻B說。

延州戰(zhàn)事危急,帝國的中樞卻還沉浸在花紅柳綠里,李元惜怎么能不懊惱?

“大人不愿意,街道司可以推掉它?!敝芴旌筒鲁鏊男乃?,忙說。他從小左手里拿回信,筆尖蘸墨,準(zhǔn)備批注,卻被李元惜叫停了。

“評花榜既然每年都有,沒道理在我任上,因為我的原因不去維護。圍觀百姓能堵好幾條街,那就說明至少需要兩都人馬去維護。調(diào)雷照和董安兩都青衫去?!?

安排妥當(dāng)后,李元惜摸到椅子坐進去,“師爺,你累了,先去歇息,晚點我們討論第二輪青衫子招募的事宜?!?

現(xiàn)下,糞場的糞肥買賣一切順利,種草娃娃推陳出新,尤其是在心靈手巧的孔丫頭加入后,更是想著法地變換玩法。比如她做了套八仙過海的娃娃,那娃娃身上能點香,用倒流香,八仙好像騰云駕霧般。這套花草價格高一點,但稍富余一點的百姓,都喜歡買回家做擺設(shè)。

如此一來,分到糞場和娃娃作坊的青衫只能增不能減,留在街道司的青衫人數(shù)更是不足。

招募青衫屬要緊中事,周天和滿口應(yīng)承下來。他又問起糞場用船的事,小左告訴他,那艘船有名字了。

“就叫夜游神?!?

“難道是因為它只在夜里出行嗎?”

“不是,是因為街道司得船的緣分,全靠姐姐夜游金水河。”

小左磨蹭了片刻,給自己加油鼓勁般,用力點了點頭:“船的事情解決了,從此街道司的收支就換一副面貌了。姐姐想要招募青衫,我得抓緊時間去計算一番?!?

待小左去了賬房,周天和也跟了過去。

“你不歇著嗎?”小左倒是很情愿讓周天和留下來,但也清楚,連著干了一夜和一早晨的他,急需休息,所以把他往門外推:“我這里沒事,你放心去睡一覺?!?

“哪里不能睡?”周天和繞過她,把兩把椅子并在一起,蜷身躺了上去,“你去做你的,我就在這里?!?

“這怎么能睡得著?”

“睡得著,早年我還睡過橋洞呢?!?

“?。俊毙∽笳痼@,她向來對周天和的經(jīng)歷很有興趣:“你不是京城最大的賃馬行的少東家嗎,怎么會睡橋洞?”

“古人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正是因為我睡過許多那樣的地方,所以才對京城街道了如指掌。福禍本就在此消彼長。”

“此消彼長?”小左思考著周天和的話,忽然開了竅:“我懂了,就像姐姐差點被軍法處置,現(xiàn)在卻來了這里做管勾,換得一條生路,可這條生路在給京城做貢獻時,又對家鄉(xiāng)將要面臨的禍?zhǔn)率肿銦o措,如果延州真……?!?

小左是靈秀之人,馬上悟出了周天和講這件事的用意,她真誠地說道:

“師爺,謝謝你,不管延州發(fā)生什么,我會堅強?!?

又見周天和腰身一挺,坐起來要走,忙問他做什么去。

“去打聽信使的消息,他從水路走的,應(yīng)該也快回來了?!?

周天和出了賬房,等了一會兒,聽著賬房里又響起算盤珠子噼噼啪啪的碰撞聲,才放心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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