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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青衫子登船

到傍晚時,漕船出了水門,距離這座燈火輝煌的繁華京城越來越遠,李元惜憑欄眺望,這才發現自己對京城的感情已不再像三年前那樣疏遠與冷漠,漕船每遠走一里,她的思念便扎深一寸,怎能不折磨人?兩岸燈火雖然不絕,但總與京城有所不同。

京城,大約已經成了她不能分割的第二個故鄉。

她嘆聲氣,欲回船艙休息,忽然,身后傳來鬼鬼祟祟的動靜,她猛地回頭,就見十幾個漢子正咧著大嘴沖她笑。

“雷照?董安?牛春來?陳大牛?”她不敢相信,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仔細一數,竟有十八人之多!

“你們怎么……”

“大人,你可不許耍賴,俺們悄摸摸地上來了,而且,沒給任何人造成損失。”雷照歡喜道,發運使這時乍看到甲板上多了十幾個不認識的漢子,以為遭了賊,烏壓壓地一片沖了過來,包圍了眾人,發運使焦急地向李元惜喊話:“李管勾,他們有沒有把你怎樣?你快過來!”

李元惜正在思念京城時,看到了雷照等人,心里自然也高興,再聽這發運使一口拗口的官話,頓覺有趣。

見她發笑,發運使也懵了:“李管勾,這是怎么回事?這些人難道與你……熟識?”

“實在對不住,我們的確熟識——”李元惜只得向他們解釋:“我是街道司管勾,他們是街道司青衫子,大家不必警惕,他們都是好人。我此去陜州,如信中所言,是為幫助大家押送糧食,他們是來幫忙的。”

發運使示意他的人放下手里的刀斧,滿腹狐疑:“為何我們沒見他們上船?”

“你們好意思說呢,”雷照又抓住了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機會:“要是郭邈山那樣的亂賊中收幾個俺們這樣的能人,不說你們這兩船糧食,就是你們自個兒,怕是也被人家擄回去做了兩腳羊下酒菜?!?

他說話不拐彎,驚得董安忙說好話,好在發運使是個謙遜的文人,他見自己的防守有漏洞,便趕忙向雷照等人請教。在此之前,他還有個問題不懂:“據我所知,街道司是個負責京城衛生和街道秩序的衙門,押送糧食這苦差事,除我們之外,一般都是兵士來做,怎么會輪到你們呢?”

“哈!”李元惜搖搖頭:“你可是問了一個好問題,有這個問題,咱們接下來幾日的行程就不無聊啦?!?

從京城往陜州,水路需得四日,這四日間,李元惜與青衫子們廣泛結交發運使和官役,他們講街道司、京城,發運使和押運的官役則講揚州的風土人情,對于北方來的李元惜,聽得南方的各種迥異,算得上是大開眼界,頗有樂趣。

更不用說,雷照盜了李元惜珍藏的小叔的寶劍,為了將這把寶劍占為己用,與李元惜點到即止地較量了上百個回合,中間打斗的各種看頭,也是叫大家過足了癮。

不知不覺中,漕船已到陜西地界,岸上雖然已得雨水滋潤,卻也不免蕭條景象。蕭條,非為農民偷懶不作,實為郭邈山、王海兩個土匪惡人流竄劫掠,百姓不得安定,不敢勞作。

“郭邈山,真敢劫賑災糧?”發運使自問,他心里已有答案,因此兩艘運糧船前后分開十里地距離,前船若出事,放出煙霧,后船即刻撤離,保住糧食。

他安排押運人員及早做好防備,船靠岸后,若無官兵相迎,絕不下船,若有亂民糾集現象,漕船只能繼續前行。

李元惜也叫雷照等人注意岸上動靜。他們中,除去雷照有一把小叔用過的燒壞的劍,其余人也都備著些簡單兵器。初次涉足這混亂無法度的險境,與官役們的心驚膽戰不同,所有的青衫子都亢奮著,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試身手。

快到陜州地界時,所有人都少有交流,全部睜大了眼觀察岸上環境,發運使故意放緩船速,派人坐著小船快去陜州報信,偵查情況,若是安全,就在岸上高插紅旗。

那小船去了,待漕船行到渡口附近時,高地上已見紅旗招展,十分耀眼。

大家稍稍松口氣,但也不敢大意。

“一艘小船,一個小吏,要是被亂民發現身份,幾乎難有逃跑機會。這小紅旗,未嘗不可能是土匪亂民豎起,誘導我們深入的誘餌?!崩钤茰y道。

她的一席話令發運使更是緊張,因此囑咐官役:“準備弓箭。”

“做好準備?!崩钤б喽谇嗌雷?,凡事以保全性命為要緊,切不可魯莽行事。

到了渡口,蹊蹺之處展露無遺。

渡口不見官兵來接,之前的小吏也不見了蹤影,尋常渡口常見的販夫走卒、苦力腳夫等,往往熱鬧非凡,這會兒卻格外冷清,只有十多個人影鬼魅似的閑蕩。

運糧官觀測水下動靜,忽然面色大駭,抬起的手微微發顫,大力地向前指去,指揮手下官役:“加速往前走,不要停!”

官役再奔到底倉去,向搖槳的力夫們傳令。

原來是河面上突兀地多了許多蘆管。這季節,尤其是漕運往來繁忙的大河上,經常要清楚水草,防止纏繞行船,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蘆管出現。假使是當地官府懈怠,沒有及時清理,也不能解釋蘆管光禿禿的,沒有其他葉片襯托的情況。

蘆管中空,李元惜清楚這一點,毫無疑問,水下有人潛伏!

發運使大船一旦加速,以逸待勞的亂民便無法繼續埋伏下去,他們紛紛從藏身的隱蔽處跳出,黑壓壓一片,足有千百人之多,哇啦啦地一陣呼喝,吵得人心亂如麻。大多數人都用著鋤頭、鐮刀等農具來充當兵器,聲勢浩大。

運糧官再次抬手,指揮官役們準備射箭。

這一輪利箭出去,多少人要一命嗚呼。

“且慢!”李元惜不愿見此悲劇,她想最后給這群原本老實巴交的農夫們一次機會,“擒賊擒王,他們之中,必有指揮?!?

“李管勾,我們時間無多,那些蘆管已經不見了——”運糧官指著船下的河面:“他們一定是去放下鐵錨,到時候咱們就走不了了!”

“那你還等什么?快派人下水?。 崩钤Т咚?,不管她要不要擒賊擒王,保證鐵錨不被他人掌控,則是最要緊的事。

“已經派了,他們正在準備?!边\糧官道,李元惜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時,只見七八個人正在穿潛水的衣裳,他們亦佩戴短刀,進了水下,就是一場你死我亡的爭斗。

“快快快!”運糧官催促。

渡口處的亂民像一群正在向老虎宣戰的兔子,左奔右突,好一陣毫無章法的繁忙。他們會趁著漕船經過渡口,撿起石頭往船上扔,然而河面寬闊,兩船龐大,石子只到半路就落入水中。

于是有人又渡船下水,拿刀斧想要把漕船砍出個窟窿,萬萬沒想到,巨槳搖動時,卷起的水流竟能將人卷了進去,倘若再被巨槳拍到暈過去,便只能溺斃。能在運糧船下潛入水面下的,都是戲水的高手。

連著噗通十幾聲,潛水的官役們如銀魚一般翻入水下。他們熟悉鐵錨的位置,蹬腿奮力向那方向游去,果然就見十幾個青年正在奮力破壞裝載鐵錨的裝置。這些青年自小在河邊長大,水性極好,腰里也掛著斧頭防身,雙方就此爭斗起來。

再說岸上,摻雜在亂民中的,有一些人很是不同,大約在哪兒流竄時,劫了當地官府的兵器庫,竟有樸刀可用,單從耍刀的招數來看,也不是像亂民們那么笨拙。聯系到郭邈山、王海之前就是戰山為王的土匪頭子,李元惜自然認為他們也是些土匪。

來不及了,沒時間了!

“李管勾,這些人竟敢起事叛亂,應該殺掉!”運糧官道,李元惜見他沒遠見,有些失望:“你們這些文人好生奇怪,該殺的人在西夏,你們怯懦總想和談,這些人都是大宋子民,從前也曾老老實實地納糧納稅,當下全國多少起叛亂,未來疫災不定,朝廷只要不改革,還會有更多農民起義,難道你都要殺過去嗎?”

“那該怎樣?”發運使不解,李元惜叫他留心那些揮舞樸刀的人,交代弓箭手都隱藏好,等她一聲令下,瞄準那些人放箭!

發運使不知她現下有什么主意,只好焦急地等待著。

“狼群有狼王,野狗群里也有狗頭領!”李元惜沖著岸上大聲喊話:“你們這群亂民,難道連個像樣的頭領也沒有嗎?”

亂民們嘰嘰哇哇地叫著,多不回答她的問題,倒是那些草莽土匪,很不甘心自家的主子被埋沒,張嘴就罵:“你個不長眼的,罵誰野狗!我們有我們的山大王!”

“山大王?為何不敢站出來!”李元惜輕蔑地狂笑:“想必是個懦夫,只把你們推到前面鬼叫,自己躲在后面不敢出面。一介懦夫,竟想搶劫糧船,豈不可笑!”

罵到這個份上,所謂山大王不出面不行了。

這時從渡口某處馳出一匹馬來,騎乘在上的人穿著華貴,因距離太遠,看不清面孔,但舉手投足,可見狠厲。

那人沖著船上喊話:“船上的婆娘聽好了——你爺爺我就是山大王王海!乖乖留下糧食,否則,老子一旦登船,立刻將你們殺個精光!”

發運使文官出身,首次參與賑糧,未見這亂糟糟的場面,但好歹有幾分骨氣,當下就要命令放箭。

李元惜先制止了他,隨后借來一副弓箭,對準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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