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父子走險棋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685字
- 2024-03-01 13:20:14
翌日,天色微亮,李元惜正在后院耍刀,蠻伢等人便來辭行。路途遙遠,如想盡快趕回家去,須得盡早走。如此,李元惜也不需挽留。小左早就起床準備干糧和盤纏,這時給他們帶來滿滿兩褡褳吃食。
“李管勾,左姑娘,就此別過!”差役說罷,拱手作別,然而,孩子們卻擰著不走。
“我們還想再見平哥哥。”蠻伢抽噎著,同孩子們緊緊拉著手,眼淚汪汪地看著李元惜:“惜姐姐,平哥哥為什么不來送我們?他很舍得我們嗎?”
今早不見孟良平,李元惜也甚是怪異,特地遣了青衫去都水監問詢回復,此時并未回來,正思量著如何安慰蠻伢,那青衫帶著錢飛虎一并回來了,錢飛虎帶著封信,交給蠻伢。
“大人有要緊事,實難擠出時間來送你們回家。這是他夜里就寫好的信,托我交付于你。”
聽此,蠻伢猛地抽泣兩聲,忍住失望和傷心,接起信來。
“可是,我不識字。”
“那就回去以后,開始識字。大人交待,當蠻伢讀懂這封信的時候,便是成才了。如此,才不辜負大人的厚望。”
“好啦,飛虎哥哥是平哥哥身邊的好兄弟,他來替平哥哥送大家,大家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哦。”小左連忙逗說。
李元惜再囑咐差役路上小心云云,便叫大家啟程回德陽,由雷照送出城去,一路順風。
如此,與大家相處一月余的蠻伢等人,終于在父母的帶領下,走上回鄉之路。李元惜縱使心中不舍,也知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唯一遺憾的,是鬼樊樓制造的恐慌不能及早去除,無論是小五還是蠻伢,都不得不帶著這重陰影與街道司告別。
也罷,不去想這無用的遺憾。
她回身,卻見小左滴溜溜地轉著她的大眼睛,垂在肩前的頭發被她俏皮地在手指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明顯一副欠揍的模樣。
“怎么?皮癢了?”
小左撅著嘴:“姐姐,蠻伢娘在的時候,我可問了,人家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開始奶孩子了。”
“那你去拜蠻伢娘做姐姐去。”
李元惜大踏步地要走,小左蹦跳著到了她身邊,親昵地挽著她的手臂。
“不,我要做長公主義妹的義妹。”說到這里,突然掩著嘴看向錢飛虎,不想這傻子打聽“奶孩子”那三字開始,就猛地后退好幾步,拒聽姑娘家們沒皮沒臉的渾話。
“長公主也真是,說了要結拜,這都多少天過去了?偏要等延州戰事完結,羌漢完好無事,她才肯兌現承諾嗎?”她小聲嘟囔,李元惜煩惱地撥開她的手臂,“你倒以為與她結拜是多好的一件事?”
“就好。”小左伸了伸舌頭,跑過去戳了戳錢飛虎:“飛虎大哥,我問你,你們孟水監對蠻伢那小孩可是甚喜歡,蠻伢要走了,他舍得不親自送別?”
“這……”錢飛虎吞吞吐吐,李元惜也不免回了頭,聽他說個一二三。
小左又壞笑著戳戳他:
“飛虎大哥,我和姐姐可都信任你,你這人最老實了,你好好說,他不來,真是因為公務?”
錢飛虎擺擺手:“實話說,不是公務,但絕不能推掉。”
“什么事?”李元惜追問。
“荊王組織了馬球賽……”錢飛虎話說了一半,就被小左懊惱地打斷:“又是這個荊王,上次他組織蹴鞠,這次又搞什么馬球賽!”
李元惜心知她是不滿孟良平因此錯失與蠻伢的最后一面,便拍拍她手臂:“好了,上次蹴鞠是為給范仲淹、韓琦等主戰派回京接風洗塵,我想,這次馬球賽,應該也并非只為娛樂。”
新的委托隨之而至,沒有太多時間去在意馬球賽,李元惜立即回到正堂,著手處理公務。
荊王今日邀請的,是熟練馬球的諸位年輕官員和官員子弟,目的是篩選一批可以放到賽場上的中堅球員。
禮部侍郎丁若可的獨子丁霆,正適青年,身強體健,又有大馬球的愛好,自然也在邀約之列,只是出了荊王府,丁霆便一臉不痛快,乘馬回到丁府,一路的奔波仍沒消減他的洶洶氣勢,待家丁開門迎接上來時,他將手中的馬球護具用力往家丁懷里一扔,家丁沒接住,反倒被他推得后坐在地。
而后他發泄似的,將護具狠踩幾腳,不過癮,又無故踹了家丁兩腳。
“廢物!有手有腳,連個東西都接不住,還能做得了什么?”
管家匆匆跑到他身旁,小聲告誡,丁若可在家。只聽這個,就熄了丁霆全部的囂張。他縮緊肩膀,隔著大半個前院,緊張地往正堂內探望。
正當時,丁若可的身影出現在堂前。他背著手,沉著臉,不滿地看著他。
“既然回來了,還在外面嘀咕什么?”
丁霆捏了把汗,戰戰兢兢地走進去。堂內還有一人,滿身肥白,淡眉毛,小眼睛,鼻下兩撇小胡子,卻有一張豐厚的唇,整合起來,市儈的氣質掩都掩不住,然而,他卻是丁若可在汾州的得力助手。
這人便是在老家汾州,替丁家打理生意的袁掌柜。
袁掌柜起身向他作揖問候:“少東家近來可好?”
丁霆規規矩矩地回了話,請他入座,袁掌柜親自到京城,一定是有自己解決不了的大的麻煩。他想起早前丁若可也曾對他提過一嘴,木師傅解散,也是為了集中財力解決這個麻煩的。到底是怎樣的麻煩,還得聽袁掌柜細細道來。
原來,和平多年,汾州人口增加不少,可供種糧的田地明顯不夠用了,饑民增多。再加上每一個官員的俸祿,都包括一塊官田,說是卸任便要歸還公家,實際上幾人能歸還?前一個不肯歸還,后一個便要重新開辟良田,農民被趕來趕去,地主被榨來榨去,以至于汾州農民不堪忍受,在外地逃來的難民帶領下,竟然掀起了小股民變。
汾州無兵無將,奈何不得饑民,良田里剛出的青苗就被拔光,糧倉也被打開,九座糧倉空了九座,連丁家的其他產業,如布莊,也被洗劫一空。如今,借了高利貸的農民也加入民變隊伍,一齊人趕來京城要告御狀,幸虧袁掌柜打點了知州等官員,知州才肯組建民兵,鎮壓叛亂饑民。
“這群賤民!”丁霆聽得熱血沸騰,倒不是因為饑民如何破壞丁家產業,而是看到自己建功的機會。
“爹,讓我回汾州,我定讓這些不知好歹的賤民付出代價!”
袁掌柜連連擺手,丁若可既好氣又好笑:“你回去?你幾斤幾兩,自己心里沒數嗎?怕是你這京城白嫩的公子回到汾州,不及動作就被人扒皮吃了。”
“是啊,少東家,咱們在汾州,名聲并不好,百姓都盼著咱丁家破產,若你爹不是禮部侍郎,當地官府哪肯賣力替我們守著產業?”袁掌柜勸說:“少東家回去,只是添亂,做不了多少事的。”
“那就任著他們告御狀?”
“怎么可能?早逮回去了。”袁掌柜略是得意地說。這些人拖著殘腿回去,極大地震懾了饑民,沒人再敢向外跑。
“只是……”他面色一沉,小心地瞭了眼丁若可。
“只是,知州借此功,要請主君提攜。”
這也是丁若可煩惱所在。知州不僅沒有及時鎮壓民變,減少丁家損失,反而借著饑民上京告御狀,變相威脅丁若可在官場上提攜他。
除科舉、恩蔭入仕之外,大宋本就有買官鬻爵的傳統,西夏與宋開戰后,戰場每日每日地都在燒錢,朝廷為了增加收入,放寬買官的人數限制,如今,冗官現象日益嚴重,不得不再設立各樣機構來安置他們,在這種情況下,政績平庸的官員很難再向上補進,如此,只能加大籌碼,才能實現目的。
即是說,汾州知州不過是想讓丁若可出錢帶他做官罷了。
丁霆氣極了:“這狗官真是無恥!官!官!我們自己都……”
“路途勞頓,你先下去休息吧,晚些時候,我再與你答復。”丁若可打斷丁霆,叫管家帶著袁掌柜去客房休息。
丁霆知自己又講錯話,也想借機溜走,丁若可卻攔住了他。
“進馬球隊了嗎?”
丁霆垂首,不敢答話。
“孟良平呢?”
“荊王……很喜歡他。”
“你為什么不行?”
“荊王的意思是,我……我扛不來揍。大馬球便打馬球,扛揍干什么?”
“晚些時候,為父會去拜會荊王。宋遼馬球賽影響頗大,官家極為重視。你若能好好表現,大宋亦能獲勝,官家高興,賞賜你恩蔭官爵,不在話下。只是,這荊王不好伺候啊。”
丁若可緊蹙眉頭,搖頭嘆息,一副愁不得化解的卑小模樣,竟叫丁霆生起惻隱之心,那活埋在打罵里的骨肉親情,似乎也得以喘息。
他心疼丁若可,便去斟了碗熱茶,遞到丁若可手邊,小心翼翼地詢問:“爹,伺候不來,咱不伺候了,不成嗎?”
不成想,這關切換來的,到底還是一頓責罵。
“你到底有沒有動腦子?你理不理解為父的良苦用心?你若做不了官,老子的產業傳在你個庶民手上,便真個要被官府找各種由頭拿了去,做了官田,分給了饑民。再說,京城的生意,不也是憑著你爹頭上的這頂烏紗帽才能做起來嗎?要不你吃香喝辣,靠什么?你腦子里的那三根蟲嗎?”他氣得把茶放到桌上,閉上雙眼,不愿再看到他一般。
“咱們丁家對趙家,就是個錢莊。汾州的事,壓得住壓不住,都得靠錢來解決。如剛才袁掌柜所說,汾州產業受災,今年交不上多少錢來,而京城的生意,又被李元惜掐斷了,丁家今年舉步維艱。”
“爹……”
丁若可低頭背手,凝神細思,來回踱步,看得丁霆著急萬分,坐也坐不住。忽的,他計上心來,停下腳步。
“你去幫我……”
他收住話音,急步走到門外,查看一周,輕掩上門,招手叫丁霆俯身下來,悄聲向他囑咐著。
丁霆聽后,不由大驚:“爹,會不會太冒險?咱們從未這樣做過,京城不比地方,萬一……”
“張元做事,一向妥帖謹慎,何況現在整個北方都在走私他的青鹽,他臨時調過來一船,問題不是太大,至于價錢嘛,當然不是真金白銀,而是比真金白銀更能讓他興奮的。”
“是什么?”
“宋夏不是打仗嗎,你覺得會是什么?”丁若可陰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你只管將消息傳達到便可,其余的,不用你操心,你也別去插手,尤其是保密,一字一句都不能向外透露,尤其孟良平,他尤其不能信任!懂嗎?”
即便丁霆也認為,丁若可的主意無疑是大肆斂財的好機會,但他仍是心驚膽戰,猶豫不決。見他如此,丁若可再次板起面孔,丁霆連忙應承:“懂懂懂!爹,我懂。咱們就找鬼樊樓來辦這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