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乾無儀的心情很糟。

就在前幾日出城迎接涂山王女的時候，皇宮里遭了賊。

那本以自身經歷作為參照對象，精心撰寫的小說《潛龍圣主回憶錄》被盜走了。

乾無儀也承認這本小說里面，存在著些許“略微”夸張的描寫，例如“主角”潛龍圣主與天之嬌女們的那些風流韻事。

此外因為撰寫的時候還年輕，整部故事的基調略顯張揚了些，但仍然不是一部佳作。

畢竟看似夸張的戰績，都是有據可查的，不能算是瞎編亂造。

就像她十五歲那年，的確獨自一人跑到撫冥地界。

殺了兩位偶遇的妖皇子，逃跑的過程中還順手屠了兩支整編的妖皇衛。

只不過隨著妖王們紛紛下場，在被碾回中原九州的過程中多少有些狼狽。

雖然在旁人看來在眾多妖王的圍剿下，能活著殺回中原九州已經可以大書特書了，不過對于傲慢到了極點的乾無儀來講，這無疑還是一個難以抹去的污點。

為尊者諱，只能三言兩語的一筆帶過，寫的不夠詳實。

然而就是這本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寫實著作，居然被賊人盜走了。

簡直不可原諒！

此外既然賊人能順利的把《潛龍圣主回憶錄》帶出皇宮，還說明了一件事，皇宮內部有對方提前安插好的內應。

皇宮都快被滲透成篩子了，可想而知，皇權岌岌可危到了何種程度。

要說皇權的爭奪，古往今來基本都是男人的游戲，罕有女子介入。

即便有一天真的出現女子登臨大寶，那么這一路走過來必然踩遍了尸山血海。

乾無儀的出現，打破了這個慣例。

她的登基稱帝更像是一股股有形的、無形的力量，聯合起來強行架上去的。

這種驟然上位，底蘊不足也是正常現象。

不過自從“玄始之亂”爆發，再到后面的藩鎮割據，皇權旁落本就成為了一種必然。

朝廷方面離心離德，朝臣們每天想的就是自家的那點利益得失。

對于皇帝的頒布的政令，不是陰奉陽違，就是敷衍了事。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起初她也嘗試通過雷霆手段，掃清朝堂上那些蠅營狗茍之輩，再試圖提拔上來一批能臣干吏，以此來肅清以往懶政怠政現象。

幾次嘗試發現杯水車薪。

問題的根源在于王朝的統治岌岌可危。

這個問題一天不解決，那些提拔上來的能臣干吏不出三個月，也會開始為自己謀退路。

到了謀退路的這一步，再想要眾志成城只能在夢里。

再說朝堂的這些官員就算整日里尸位素餐，那也是有了十幾年的混吃等死的經驗了，真換一群毛頭小子上來，情況往往只會更糟。

現在的大炎王朝跟瀕死的重病患者類似，保守治療還能吊著一口氣，可一旦下猛藥，大概率一命嗚呼。

乾無儀為了打破這種局面，思來想去只能先從外部入手。

聯合懷荒妖族，是她下的第一步棋。

重拾“隱龍會”，是她下的第二步棋。

結果第二步還沒來得及走，問題接踵而至。

“隱龍會”是一個隸屬于“皇帝”的情報組織。

與明面上的爪牙“執刀人”不同，“隱龍會”只對歷代的皇帝負責，也只有歷代的皇帝們知曉他們的存在。

之所以能做到這么隱蔽，是因為從某種意義上，“隱龍會”是依附在天機百曉閣上的。

世人皆言“天機百曉閣”神秘莫測，得看對誰來講。

對普通人而言，卻是如神話傳說一般的存在。

但對于九州共主的帝王來講，“天機百曉閣”最多只能算一個合作伙伴，而且絕大部分時間還算是下位的那種。

老老實實的合作，自然是皆大歡喜。

倘若自命不凡，真覺得皇權可欺，再神秘莫測的門派組織也給你干廢了。

所以“天機百曉閣”能維持千年不衰的秘訣，不僅是它有多么神秘強大，而是深知識時務者為俊杰。

大炎皇帝需要什么情報，就讓“隱龍會”去找“天機百曉閣”索要。

拿到情報再進行二次審查信息的真偽，等確定無誤了，最后再呈交到大炎皇帝手里。

偶爾“隱龍會”還會負責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實際上“潛龍會”這個名字，就是脫胎于“隱龍會”。

至于為什么乾無儀還未稱帝，就已經知道了“隱龍會”的存在，還是那句“識時務者為俊杰”。

相較于岌岌可危的大炎王朝，“天機百曉閣”明顯更看重乾無儀…

早就賣的一干二凈了。

不過自從“玄始之亂”爆發，“隱龍會”便一直處于半廢棄的狀態。

理由也簡單。

倆字，沒錢！

何況情報組織的存在，本身就得靠源源不斷的燒錢來維持。

從玄始之亂至今，朝廷的國庫沒錢，皇室的內帑更沒錢。

眼一睜地方要賑災款，眼一閉邊軍要軍費。

剛坐下司天監要經費，起身宮里上到太后下到公主得給月例錢。

哪怕是太監宮女們也不是白干活的。

窮，從內到外的窮。

自登基以來，乾無儀一邊是省吃儉用，一邊是致力于抄家。

好不容易從牙縫子里剩了點碎銀，打算重啟“隱龍會”了，更壞的情況發生了。

在過往的十幾年里，“隱龍會”的成員出現了莫名的擴編和折損，這個情報還是“天機百曉閣”高層特意轉告給乾無儀的。

意思很明顯了，“隱龍會”內部也出現了叛徒。

而且叛徒的地位權力極高，對“隱龍會”的人員架構知之甚詳。

想要重建“隱龍會”，得想方設法把這群人給揪出來才行。

皇帝生活起居的皇宮被人安插了內應，為皇權服務的“隱龍會”出了叛徒，朝臣們更是只為一己私利。

現在乾無儀是真不知道除了聶璇璣外，還能相信誰。

最讓她頭疼的是，叛徒能在“天機百曉閣”的眼皮底下，暗殺“隱龍會”的成員，顯然也是有屏蔽天機的手段。

天機一旦被屏蔽，想要靠術士的超凡力量揪出叛徒的計劃，瞬間破產。

結果就是現在乾無儀遇到了一個幾乎無解的局面。

見走進側殿的是聶璇璣，乾無儀頭也沒抬便說道：“是妖族使團那邊出事兒了嗎？”

或許是因為缺乏情緒，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冷漠。

應該是從開始擔起帝王重任，曾經那個憤世嫉俗的中二少女，逐漸變得冷漠寡言，喜怒不形于色。

人也越加穩重，無論做什么事兒，都會思量再三，不似原來那般莽撞。

當然以上這些都是表象。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不過在還有旁人在場的時候，乾無儀多少得維持一下帝王的威儀。

另外就是被錢給逼出來的。

每天從睜眼開始就被債主催，再活潑的性格也得變得沉默寡言不可。

“與懷荒妖族那邊無關。”聶璇璣邁步走到乾無儀的案幾旁，隨手撿起一封奏疏掃了兩眼，又是用通篇文字闡述妖族狼子野心，斷然不可信的文章。

“哦？”

聶璇璣沒有打啞謎，坦言道：“前幾日天生異象，我與你說這是天道示警有魔星降世。”

聶璇璣在過來的路上就考慮好了。

潛龍圣主重塑元神這件事，必然是得讓乾無儀知道的。

至于潛龍圣主此時此刻就在城北聚賢樓，甚至自己不僅已經見到了潛龍圣主，還順利的獲得了他的信任，并且成功打入了潛龍會內部等信息，暫時還是不告訴她的好。

聶璇璣也是考慮到，白祁對待懷荒妖族使團入京的態度，相信這個人即便是魔星降世，也絕非那種為一己之私，不顧天下百姓安危之人。

倘若直接將此事告知乾無儀，只怕剛重塑元神的白祁，又得斬元神兵解了。

如此通過打入潛龍會內部，將其徹底瓦解的計劃，還未執行便注定要擱淺了。

“有消息了？”乾無儀不知道聶璇璣的考慮，只是隨口一問，手上動作不減，繼續批改著奏疏。

聶璇璣道：“此人你也認識。”

“誰？”乾無儀終于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抬頭正色的看向聶璇璣。

聶璇璣沉聲道：“潛龍圣主！”

“誰？”

同樣的一個字，乾無儀這次的聲調明顯高了不少。

顯然是以為幻聽了，這才不敢置信的又問了一句。

聶璇璣神色鄭重的重復道：“潛龍圣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乾無儀震驚萬分的看著聶璇璣，一時間沒繃住。

你在逗我嗎？

潛龍圣主是個什么情況，我會不知道？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可能，我口中的“潛龍圣主”，指的其實是我自己！？

當初我是想要跟你們吹捧自己，不過又不好意思直接吹，有些羞恥心作祟，所以干脆給自己編了一個馬甲。

雖然后面行走九州的時候，的確經常用潛龍圣主的名號做了一些不太干凈的事情，以至于偶爾能聽到類似“德高望重鳳梧君，殺人放火潛龍主”的言論，但本質上不過是自己的一個馬甲而已。

如果說魔星降世指的是潛龍圣主，豈不是說老娘堂堂天帝轉世的大氣運之子，突然就被打成了魔星？

還真是被看扁了呢。

“為什么不可能？”聶璇璣沒有著急解釋，反而是饒有興趣的追問了一句。

“那是因為，是因為…”

乾無儀思緒飛轉，馬上便想到了說辭道：“那是因為我了解潛龍圣主的為人，絕不是那種會禍國殃民的魔星！

何況潛龍圣主已經死了，又怎么可能會是開啟亂世的魔星？”

果然！

聶璇璣心思一動，心中暗道：果然倆人的關系不一般啊，否則乾無儀也不會那么信任白祁，以至于根本不信他就是魔星。

反過來講從乾無儀的反應來看，今日白祁在客棧中所說也并非是逢場作戲，看來此人真的心懷天下，有大志向，大抱負！

或許問題的根源是在潛龍會，白祁只是打開潛龍會的一把鑰匙？

這樣便可以解釋，為什么白祁會是魔星降世了。

想到這兒，聶璇璣看向乾無儀又道：“無論是道門還是佛家，都有轉世重修的法門，潛龍圣主精通儒釋道，以斬元神之法為自己截取一線生機，也未嘗不可。”

乾無儀更無語了。

這說辭還是以前，她想著大炎王朝的這個爛攤子，花個三年五載總能打理好的。

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再把皇位隨便丟給哪個聽話的弟弟，自己繼續美美的用“潛龍圣主”的馬甲逍遙九州。

于是冥思苦想了好幾天，總算找到了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也沒指望著大家真的會信。

現在這是什么情況？

不僅信了，還打算給“潛龍圣主回憶錄”再寫一本后傳？

乾無儀道：“話是這么說，但這決定下的未免還是有些武斷了吧？”

“確實。”聶璇璣沉思片刻，也覺得這個決定可能確實武斷了些。

乾無儀頷首，然而聶璇璣接下來的話，讓她徹底不淡定了。

“至少現在還沒有明確的證據來證明，潛龍圣主就是開啟亂世的魔星。

但潛龍會潛伏了那么久，如今潛龍圣主的歸來，相信他們在近期內必然會有大動作，不得不防。”

潛龍會？

什么潛龍會？

乾無儀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片刻后恍然想起，除了“潛龍圣主”外，自己還根據“隱龍會”口嗨出了一個“潛龍會”。

但你為什么會如此堅信，潛龍圣主歸來啊！

不對，以前你們利用天書與我書信往來時，不是認準了“潛龍圣主”就是我的本人嗎？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

難道是我寫的小說主角成真了？

可就算是小說主角成真了，按照道理來講也應該先來見我吧？

“潛龍圣主真的重塑元神了？”乾無儀罕見的露出了糾結中帶著幾分慌亂的神色，不死心的又追問了一句。

聶璇璣瞅著乾無儀這種“關心則亂”的反應，心中不免幽幽嘆了口氣。

這下是越來越確定了，乾無儀與白祁之間的關系，真的已經超出了普通的朋友關系。

否則按照她那傲睨一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如此的關心一位已經數年不聯系的異性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