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觀點(5)
- 神秘的出版界
- 奧莉維亞·戈德史密斯
- 4988字
- 2024-02-28 18:02:10
他的朋友將會認為這個白上加白的組合字母是他的獨特風格的又一小小表現,起碼對于他的朋友們來說,它們是可愛的。但是他的敵人——當然是大多數的,只會公布說這是他令人惡心的裝腔作勢的又一例證。可杰拉爾德了解他的敵人,并且遵循阿拉伯人的忠告,和他們親密相處。他知道他們為什么恨他,那只是忌妒而已。杰拉爾德天生好命,他出身于一個富有的有聲望的家庭,他以被最好的預備學校開除為樂,他安頓下來,結婚、離婚(當然不是老按照這個順序),而且是和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四個女人。好像這還不夠似的,現在他不僅獨自一人經營著紐約歷史最悠久、當然也是最大的出版公司,而且,他還寫一些銷路最好的書,更不用說的是,只要他在這個城市,一個星期中的任何一天,他都能夠享用四季街烤肉店特意為他保留的角落的桌子。要知道,這個桌子是令多少人垂涎的。杰拉爾德的生活既充實又富裕,他明白,這一切,加上一些無足輕重的部分,自然而然的,是別人羨慕的對象。它是和勢力范圍成正比的。
勢力范圍確實很大。杰拉爾德環顧他的辦公室,這是一間近50英尺長的寬闊無比的屋子,屋里不僅有他華貴的英國攝政搭檔的書桌,還有兩套分開的坐具。一個圖書館,從地板到天花板堆著頭版書。一扇巨大的窗戶,從窗邊可以看到柯里斯萊大樓和東部河。一張正宗的切賓代爾樣式的會議桌以及配套的18張正宗的切賓代爾樣式的椅子。他的套房除了一間大大的豪華浴室(配有桑拿浴),還有一間小小的個人餐廳,另一間更大型的會議室,一塊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接待區,兩間秘書辦公室。事實上,他的辦公室在這個在樓中占了那么大的面積,而且裝飾得那么豪華,以致于他的職員稱杰拉爾德的樓層是“小墓地”。這真是個大地方,杰拉爾德曾經讓人丈量過,按82美元一平方英尺計算,它可能是所有城市里最貴的總經理辦公室了。想到這,杰拉爾德又微笑了。在這個以沒有虛飾和時尚著稱的出版行業中,杰拉爾德遠遠超過了對這兩者的擁有。
但是,在這樣有特權的生活中,也有糾紛和悲劇。杰拉爾德從桌子邊站起來,對著掛在南面墻兩扇窗戶之間的鄧肯·法菲牌鏡子檢查自己。他調整了一邊眉毛,他的全部頭發都是假的,是每天早上粘上去的。杰拉爾德有脫發癥,他從三歲起頭發就全沒了。有些醫生認為是遺傳,其他醫生認為是基于精神上的毛病,是沒有愛的家庭的產物。杰拉爾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只知道他每天早上得戴上假發、假眉毛,還有假眼睫毛。
有人在敲鑲嵌著黃銅的門。杰拉爾德用手摸摸假眉毛,撫平它,然后才說話。他的秘書——珀金夫人出現了,手里拿著印出的稿子:“你現在要這個嗎?”她問道。
珀金夫人的手由于上了年紀而長滿了斑點,當杰拉爾德的視線觸及到她手中的稿頁時,他的高興情緒一掃而光,這個女人應該對這些斑點采取措施。“是的。”他簡潔地說,“我還想要些咖啡,牙買加藍山牌的。”
珀金夫人的一部分工作是每日給杰拉爾德碾碎和煮沸十多杯咖啡,杰拉爾德對咖啡十分講究,他已經放棄了紅肉、奶制品、其他的油脂物質、雪茄,甚至極不情愿地放棄了紅酒。但是如果放棄咖啡,他將沒法活下去。他打算永遠活下去,但他必須時刻警惕。如果喝咖啡,他只喝頂好頂好的咖啡,只有英國女王和他成批地買了牙買加藍山牌咖啡。60美元一磅,雖然貴,但是在戴維斯和戴士出版社的年預算中有一欄叫做“總經理臨時餐廳經費”,杰拉爾德昂貴的咖啡賬單就在里頭。對于杰拉爾德來說,沒有比享受奢侈品而不用他自己付錢更讓他高興了。
因為,盡管有六位數的薪水和七位數的獎金,他還是經常缺錢花。這一方面是因為在紐約過好日子要花錢,另一方面是他有三個會花錢的妻子,其中二個除了自己花錢,還有四個念大學的孩子。另外,他還有一個不斷索要的情婦。雖然杰拉爾德習慣于揮霍金錢,但連他自己也對每月的花費感到震驚。
問題的一部分在于杰拉爾德從小生活在非常非常有錢的環境里,長大后活動圈子也是這樣,而他自己卻只是中等程度地富裕。他的家族沒有設立任何托管基金,他的唯一經濟來源是出版公司、股票和他在戴維斯和戴士的工作。但是在他還小的時候,他父親就把出版公司給賣掉了,雖然他的家族還保留一定股分,但賣掉公司分給他的錢在很久以前就被他花完了。
杰拉爾德如今已年邁的父親沒有意料到:公司后來又被賣了,一賣再賣,最后一次它被一個較大的傳播集團獲得,戴維斯和戴士是它們王冠上的象征性寶石。通過各種手段,當其他項目在搖擺巔簸之時,杰拉爾德設法讓他的公司擺脫了困境。畢竟,他是出版世家中的成員,他是戴維斯和戴士公司中的戴維斯。他認識商業界的每個人,他給公司引進生意最好的書,更不用說最有威望(雖不常是銷路最好)的作者。沒有人敢解雇杰拉爾德·奧克斯·戴維德,他和多年未絕版書書目一樣重要,是公司的資源。他知道這個,集團的大人物們也知道,雖然他們是腓力斯人。畢竟,杰拉爾德是紐約最有名的出版商。
杰拉爾德自己也是個作家。在他早年的事業中,他當編輯,然后是總編輯,最后成為出版商,他總覺得說不清楚的不快活,好像總覺得缺少點什么似的。做一本重要的書的催產士固然令人激動,但這樣12年之后,杰拉爾德開始意識到:聚光燈一向是照在母親和孩子身上的,而不是在催產士身上——它們中的有些是真正的母親。到了生命中很晚的時候,杰拉爾德才意識到他想寫作。
怎么說呢,其實這么說也不太準確,杰拉爾德不想寫作,他想被人寫。他想在《紐約時報新書評論》、書的背面和書店櫥窗里陳列的書冊封面上看見他的名字,他想成為名利場上炙手可熱的那種,他想穿著布滿灰塵的夾克,由吉爾·克雷姆茨給他照張黑白相片。杰拉爾德想要一個作家所擁有的,難倒所有編輯的東西:他要的是名聲。
他也要金錢。他自己一年到頭缺少鈔票,卻和一批幾乎沒有受過什么教育的寫恐怖題材的作家們簽了百萬美元的合同,這幫人甚至認為商標名稱是形容詞。這種局面真有些不正常。
但是杰拉爾德對于自己能否創作還不太肯定。他十分害怕自己鬧笑話,畢竟,他已經取得了這樣的地位,功成名就。他不想干什么蠢事來毀掉自己已有的聲譽,讓自己聲名狼籍。因此,他很聰明地開始,染指創作卻可以說染的不是手指而是腳趾,寫了一本非小說類文學作品《全面的收獲》。他利用他的各種關系去發行和宣傳這本書,還發起了一個運動,讓戴維斯和戴士出版社的每個秘書給全國各地的書店打電話,并且買很多冊。這本薄薄的小冊子竟然還設法上了暢銷書名單。他很聰明,而且在適當的時候抓住了適當的主題。20年前,他的書允許人們自私,60年代的利他主義已經褪色了,而80年代的露骨的貪婪還沒有完全破門而入,他的書,適應時代、不擇手段的馬基雅維利給人們指明了方向。
他首戰告捷,可他并不想寫非小說類文學作品,這類作品是沒有地位的,除非你真的極為細致地研究了重要藝術家或者政壇人物的傳記。無庸諱言,這不是他的風格,而且,也無利可圖。于是,雖然還是有些害怕,但是有《全面的收獲》的成功壯膽,以及金錢的需要,他寫了他的第一部小說,一本影射曝光小說,講了一個有傷風化的故事:兩姐妹,一個嫁給了一個總統,另一個想方設法和她姐姐的丈夫睡覺,同時和幾乎每個男人睡覺。他從杜魯門·科波特、路易斯·奧金克羅斯以及戈·維多那兒弄到很多素材,他的書也像熱蛋糕一樣賣得很快。唯一令人不快的事是杰吉再也不和他說話了。但這也沒什么,畢竟,和紐約皇后結仇也贏得了一片喝彩,不管怎樣,她在為與他競爭的出版商工作。這本書當然令社會上的某些人皺眉,但也增加了他的收入,第二次,拉爾德·奧克斯·戴維德的書成為暢銷書。如果批評家把書撕碎,或者社會上的人對他的曝光假裝吃驚,他知道,他們令人反感的吹毛求疵是由于忌妒。
但事實是,從那以后,事情變得更加麻煩。人們對于知名出版家轉變成為作家的新奇以及眾所皆知的換湯不換藥的緋聞馬上就失去了興趣,令杰拉爾德悲哀的是,沒有那么多可以讓他作為小說情節喋喋不休的無人知曉的丑聞。他的第二本小說《波莉》講的是一個妓女的故事,這個妓女千方百計地成為紐約妓院最時髦的女人,最后終于成為一個大公司董事長的夫人。這一次,杰拉爾德的故事取材于現實,他要戴維斯和戴士出版社的職員幫他做調查。其實,知情者都知道他寫的是莫莉·布加南,一位現在80歲的寡婦。雖然他這樣做不夠道德,但是《波莉》確實是個不大不小的成功,他賺的錢足夠付二年的贍養費和孩子們的學費,雖然這本書還沒有上所有的訂單。
有了前面的成功例子,杰拉爾德覺得有底氣寫第三本書,他簽了百萬美元的合同,在那個時候,一百萬美元還相當值錢。從此,好像是責任似的,每年他都要寫一本書,這主要是因為他需要錢。每本書相對前一年都要賣得少一些,雖然版稅越來越少,預付金卻越來越多,可是錢很快就花完了。
現在他在寫最后一本書,他比以往更需要錢,可這本書也非成功不可。如果說他在上兩本書中懶散草率,而且也確實如此,那么這種跡象肯定已經顯露出來了,因為他已經受到懲罰。
出版業不像其他任何行業,書被訂購和裝運并不意味著它們就被買定了。在所有的商家中,唯有書商有權把沒有賣掉的書退回來。阿爾弗雷德·諾普詼諧地說過:“今天走了,明天又回來了。”(據說,在作家生日時祝賀說“祝你多福多壽”,因為字面意思是“快樂的生日多多回來”,回來和退回是同一個詞,所以是大忌。)在上一本書中,他挑了個看起來永遠也不會令人生膩的主題:莉拉·卡爾,被謀殺的小童星。當然在書中,他沒有叫她莉拉·卡爾。這個好萊塢的小家伙由反復無常的電影明星的母親撫養大,她想讓她成為當月最受喜歡的小明星,卻最終被一個瘋狂的影迷所殺害。杰拉爾德寫的這個故事是美國夢想變成夢魘式的故事。盡管杰拉爾德極力促銷,并且堅持第一次就印15萬冊平裝版,但仍然只運走了10萬冊。當然,這并不能阻止有名的閑話專家勞拉·理查也寫了一本關于同樣主題的書,她的書賣得很好,上了所有的書單,而他的卻沒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不僅如此,還有8000冊書被退回來,這真讓他蒙羞受辱。到如今,那批書還堆在中西部的倉庫里。杰拉爾德太驕傲了,他不愿看見自己的書擺在全國各地的書柜上,一本只賣一個美元。杰拉爾德想起倫敦有聲望的出版家喬納森·開普,有一次,一個英國婦女問喬納森·開普是否他印的每一本書他都保存著一冊,喬納森·開普回答說:夫人,我保存著成千上萬本。
杰拉爾德被退回的書令他意志崩潰,但他仍然在舔著傷口,用做假的數字去掩蓋失敗,因為現在他比以往更需要錢。戴維斯和戴士出版社是合伙經營的,賬目更加錯綜復雜,如果他真的想把戴維斯和戴士出版社當成他的私有領地,至少他必須十分精明,不讓別人發現他作弊。即使在合伙的大公司里,也有辦法竄改數字,把一個作家的盤存信貸歸于另一作家,但是必須精明小心,杰拉爾德正是既精明又小心。他的被退回的書被記入其他更加成功的作家如彼特·特羅里一欄,而他們永遠也不會注意到有什么異常。他們能怎樣?站在倉庫里數所有印出來的和運走的冊數?
但是杰拉爾德的合同以最近這本書告終。為了證明自己有權得到巨額預付款,他不得不費盡苦心,因此,他在盡最大努力。事實上,這個故事是關于他的叔叔和嬸嬸的,他們兩人都是“喧囂的20年代”紐約杰出的社交界人士,以他們的風采、宴會和荒淫放蕩地結束生命著稱。杰拉爾德的叔叔發現妻子和另一個他曾經睡過覺的女人在床上后,就開槍打死了妻子。挖空心思、已經江郎才盡的杰拉爾德用這個家庭丑聞來作為他的騙錢作品的基礎。他沒有泄露什么新秘密——他只見過他叔叔一次或者兩次,但這本書至少也重現了被人遺忘的刺激性強的丑聞。
問題是:如果他的最大努力沒有什么效果,他該怎么辦?
現在他看著正在耐心等待他的秘書:“你看了嗎?”杰拉爾德問珀金夫人,杰拉爾德喜歡故弄玄虛,常常用別人不認識的詞。但是盡管他受過不少學前教育,也可能是因為如此,至今,他還不太會正確拼寫和標點,為了讓人理解他寫的東西,他允許他的高級秘書校對一遍。
“看了。”珀金夫人說,“我認為描寫女同性戀的做愛場面太寫實了。”
“珀金夫人,天才編輯。”杰拉爾德吼道。現在他不需要否定的回饋,他要做的是一往直前去寫完這本該死的書,然后看出現什么情況。如果情況越來越糟,他會叫帕姆來編輯它。帕姆·曼提斯是他的總編輯,十多年來,他和這個女人睡覺,提升她,并把工作都壓在她的身上。她十分精明冷酷,工作很勤奮。事實上,她幾乎包了他的大部分工作,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去做。他又從桌上抬起頭來:“當我需要編輯的意見時,我會問帕姆的。”杰拉爾德告訴珀金夫人,“我想要你做的是給我一些咖啡。”